马车前挂有黄黑二色旗帜，由小股骑兵卫士头前开道，护卫森严的车队，快速行驶在官道之上。
他们完全不顾骄阳烈日，只在人困马乏，实在不能赶路的情况下才稍稍歇息一会。
“启禀钦差大人，大小姐的车驾正朝苏州方向进发，以我们目前的速度，五日后方能到达苏州府城。”
听完卫士的回禀，有气无力的老王爷摆了摆手，在仆人的搀扶下抬头喝了点水。
“辛苦一众兄弟了，你们好生歇息一下吧。”
“是。”
卫士看到老王爷的模样，心里不得不生出万分佩服。
贵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一路跟着卫队急行军，活生生去了半条命却没有丝毫怨言。
他想到近来京中的风向，发现皇族的任何一个王爷，都不可小觑。
队伍靠边休整，另一辆马车上的人得知卫队的规划，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强撑着来到老王爷这边。
这人，正是江淮新任学政陈大人。
宋承业挑了个跟江淮一江之隔，科举成绩显着的大省，也没考虑学政衙门，而是直接从省府洪城的礼部清吏司里面选的人。
为了谢恩，陈大人特意跑到江淮最北边的蕲城府与钦差卫队汇合，一路上没少遭罪。
“钦差大人，我们不去江宁？”
这话问得相当有艺术，江宁的要害衙门大多跟风搬到了宁水，但只有一个员外郎主事的学政衙门却没敢动。
在江宁目前还是省府，学政衙门还在的情况下，去那里宣旨才是正常的。
老王爷当了半辈子的内务总管大臣，是皇室的大管家，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知道有多少，瞬间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只是他觉得吧，这个陈大人着实不怎么聪明，陛下的眼光真是一言难尽。
在江淮当官，你不主动想着拜码头也就算了，现在还来扯后腿，就真不把大小姐当回事？
“陈大人，乡试在即，老夫又年纪大了，经不住两头奔波，还是直接去苏州吧。”
“是。”
虽然陈大人不怎么熟悉江淮，但也知道从北边去苏州，必定要经过江宁府，钦差大人这个理由过于直白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想要在江淮立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因，这里存在一个有实无名的总督，大权在握的藩王。
“陈大人，抓紧时间休息，一会还要赶路呢。”
“是，下官告退。”
老王爷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脸上的不服，自己差点没给气晕过去。
他之所以用这么蹩脚的理由，是出于好心提醒一番，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反而……
“长顺，你说礼部出来的，都是这个德行吗，换身衣服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宋长顺跟随在王爷身边几十年，深知主子的为人，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安慰。
“王爷，您可别见着谁都好心。年初的大案，六部当中，只有礼部被陛下发落得最狠，尚书、侍郎全没了，老奴想，他们的根子可能就是歪的。”
“有道理。”老王爷被亲随说服了。
礼部的官都有一种正统读书人的傲气，天天一副只有他们才懂礼仪规矩的样子，别提多腻歪了。
看不惯皇室的官员有不少，唯独礼部最遭各位王爷记恨。
“长顺，你可能不知道，如果没有那桩搅起大浪的‘白条’案，京察的首要目标就是在京的皇室。”
“什么？王爷，咱们皇室已经退让成这样了，他们以什么理由对付我们？”
“呵呵，随便什么理由都成。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想削藩，削那些没有兵权，只有不到千人护卫的王爷的藩。”
宋长顺被赐了国姓，也算正儿八经的皇室成员，地位可能还要高过某些没名没姓的宋氏血脉。
他一听王爷说起这个，肚里的火怎么都止不住。
“一群狗东西，为了政绩脸都不要了，根本不管皇族的死活。”
“他们不要脸，但能抓到把柄，说明皇族有问题。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们这一支，必须尊敬大小姐，给她最高的体面。”
“主子，您这话就是在打老奴的脸了，奴的孙儿能与小世子同进同出，还赐了一样的衣服，这好日子怎么来的，还能分不清？”
“能分清就好，分得清就好啊。”
皇室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老王爷有心无力，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他能做的，就是保证自己这一脉，以及身边的人脑子清醒，不要去犯浑。
都不说将来的大位，只论‘财神’之名，这么一个全身散发金光的大佛，必须捧着。
两人说了会话，宋长顺看着睡着后眉头也松不开的王爷，轻轻叹了口气。
前有府令后有王爷，都为了皇族不远千里奔波，偏偏有些人和那位陈大人一样，认不清自己的斤两。
在他看来，那位大小姐可不是活菩萨，单纯为了皇族好。
等老一辈不在了，年富力强的肃王、安王、诚王、齐王他们将成为皇族的话事人，就算为了不伤到双方的关系，也不会忍受那些蠢货。
这个跟着老王爷见证了无数风雨的老人，还有一点想不通，族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太上皇他老人家怎么连个指示都没有？
……
“哟，今儿个运气不错，又钓了条大鱼。德胜，赶紧拿下去，做个水煮鱼上来，朕要和老师好好喝两杯。”
“是，陛下。”
自打老宋离开了村子，跟季老先生往外跑了几个月，回来之后就一心关起门过日子，什么都懒得操心。
连带着，原本觉得大概过不去今年的老先生都沾了学生的光，有望多吃几年的饭。
“我说，你真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服气啊，权势说丢就丢，连宋氏一族都可以不闻不问，任由他们自己折腾。”
老宋看了眼隔壁没有丝毫动静的鱼线，得意地笑了，“有那份闲心不如多活两年，我争取看到三个孙儿长大，等着他们娶妻生子。”
说到这个，季老先生心中一突，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足以诛九族的问题，“圣上他，真的？”
“承业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别的不敢说，但脑子目前还算清醒。他承担不起那个后果，所以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只能是真的。”
老宋的话很绕，但意思也很明显，没能力去控制风险，就杜绝一切危机发生的可能。
“你们宋家都是十足的狠人啊，就连那些个王爷也是。可这样一来，有朝一日，圣上会不会怨怪那丫头？”
“哈哈哈，老师，你不会也被白丫头人畜无害的面容给骗了吧？要知道，朕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把她留在江淮，而且这个时间是多久还不能保证。”
老先生很少看到学生做亏本买卖，瞬间鱼都不钓了，甩开竿子往旁边坐了坐。
“来，跟老头子仔细讲讲？”
老宋毫不客气地白了对方一眼，要不是身边需要个说话的，他早把这个老头丢回季家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朕一生遇人无数，最服气的就是白丫头。她的能力和神奇都是其次，最恐怖的是那股自知，清醒到让人觉得可怕。”
“哦，还能有你害怕的东西？”老先生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没怀疑学生说笑。
老宋点头握紧手里的竿子，随后说了一番足以让白芨天灵盖都要炸飞的话。
“老师，你不懂那种感觉，有时候朕会觉得想错了，但直觉告诉我那就是真相。白丫头，一直都信不过自己。”
“信不过自己？”
“对，她做出的所有规划，都按照自己将来不在了去打算。是德胜最先发现，那丫头从来没有把自己纳入到计划当中。”
“哦，这是为什么？”
“朕最近突发奇想，白丫头其实是个像极了正常人的‘疯子’，心里潜藏着浓重的毁灭欲望，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她演出来的。”
老先生被这话惊了个呆，有些无语了，“你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是啊。”老宋神色莫名地点点头，叹道：“能有这种荒诞的想法，说明朕这脑子坏了，最好别瞎操心其他。”
季老爷子太了解眼前的学生了，刚才那番话根本不是为放权找的借口，而是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不敢再往下想，连忙退回自己位置，顺势嘟囔了一嘴，“越说越没谱，还说别人是疯子，老头子觉得你才是疯子，你们宋氏一族都是疯子，钓鱼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