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小四看不得别人浪费红薯皮，还建议干不了活的孩子和大人躺着睡觉，一天少吃一顿饭？”
“是的，许多老人特别支持这个决定，都回屋躺着去了，能不动尽量不动。他们还说，过了两年好日子就忘了本，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
白芨重重搓着自己额头，就知道把那个调皮捣蛋的放出去肯定会出乱子。
从道理上讲这样的建议没错，遇到粮食欠收的年景，很多地方都是这么做的。
可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让外人怎么去想，她干脆从此改名白扒皮得了。
“其他三个呢？”
王柳偷摸打量了一下主子的神色，低声回道：“大公子无意间给人卜了一卦，现在有好多人求公子看相。”
白芨：“……”
这还是印象中的大崽么？
“一起说了吧，老二老三都干了什么？”
“三公子没干什么，就是在殿下的建议上面增加了一个建议，他说小孩子睡不着可以学识字和算数，保证犯困。”
“这小子可真损。老二呢？”
“二，二公子领了一群孩子到没有雪的地方，教他们挖一些植物晒干，等冬天过了去药铺换钱。”
听完几个孩子的动作，白芨觉得也就老二比较靠谱，那三个出了村子就只会到处撒欢。
然而，下属的脸色又让她觉得不对，追问道：“就这么简单？”
“也没别的，就是二公子带的全是女孩子，不肯带男孩。”
“噗。”白芨都惊呆了，眉头缓缓皱起，眯着眼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二公子看到女娃们吃不饱，还要大冷天洗衣服。”王柳如实说了，语气稍显复杂。
“你去告诉斯泽，下午把男孩也带上，一家的孩子尽量凑在一起，教他们分工合作，不要区别对待。”
“是。”
望着下属匆匆离去的背影，白芨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的心地很好，想法也是最接近普通人的那一个，却还是太嫩了。
他并不知道，在大多数家庭里面，只要哥哥和弟弟发自真心对姐姐妹妹做出庇护，效果远远超过亲娘。
“启禀王爷，沈举人求见。”
“请进来。”
“是。”
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白芨端坐在大案一侧，细细打量来人。
“学生沈正，拜见王爷。”
“沈正？沈三郎，你改名字了？”
“是。”
沈三郎将头颅紧紧贴在地上，无论说话的中气还是手脚上面的动作，都完全看不出这人一年前差点病死在床榻之上。
“起来吧，本王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不但喜得千金，还高中本次乡试亚元。”
“多谢王爷再造之恩，学生此生不忘。”
沈三郎很清楚，如果没有王爷的苏州之行，没有妻子挺着大肚子上公堂，没有与贵人之间关于乡试的豪赌，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沈正。
蒋学政一倒，蒋家转眼就败了，沈家也因此受到了不少牵连。
他这个举人出现得太及时，已然成为沈家的希望，得到了家族全部资源。
观察完身份截然不同的男子，白芨笑了笑请对方坐下，随口问道：“你母亲的坟？”
沈三郎一听这个，激动得脸色涨红，险些当场拜倒，“劳王爷挂心，学生已将家母灵柩迎入祖坟。”
“那就好。嗯，不说闲话，石炭都点清楚了？”
“回王爷，一共十万三千七百斤，俱已登记入库。”
“相关的工匠呢？”
“已经到齐。”
几十吨煤，对一个县的百姓来说远远不够，属于杯水车薪，但在这种情况下能运过来，已经很难得了。
眼看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白芨直接拿出工部准备的图纸，开始着手建设煤球作坊。
蕲城土地资源不行，却占了三省交界的地利，无论水运还是陆运都要走这里，是南下江淮的必经之地。
“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吧，你去找本地的知县，他会全程配合你。”
接过设计图，沈三郎看了一眼心中诧异，这地方未免太大了些。
“王爷，这似乎是炼铁的炉子，可怎会如此高大？”
“你还认识冶铁的熔炉？”白芨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眼下的时代，任何技术都是财富，尤其是盐铁这种关乎统治命脉的东西，是不可能从书本上面看到的。
“学生曾经见过铁匠铺的炉子，形制与图上所绘并无太大的差别，只是要小上许多。”
“哦，你既然见过，督造起来就简单多了，等你北上京城之后，其他人可以照着做。”
“是。”
春闱在来年二月，沈三郎纯属是被抓了壮丁，但他却分外珍惜这种可以接触政事的机会。
早早就收到等候消息的吕知县，总算看到王爷派了人过来，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表示强烈欢迎。
穷地方的百姓根本不具备抵御风险的能力，闹了灾就一定会乱，主政官员紧跟着担责。
吕大人看到沈三郎眼睛都在冒光，既然王爷有事交待下来，那说明他不会吃牢饭。
两人在明面上交流得不错，各自拿出了十成的心思去做事，入夜之前就把招募工匠的告示给贴了出去。
“招工，什么招工？”
“管他什么招工，一天五文钱还管两顿饭，赶紧报名吧，去晚了这种好事就轮不到咱们了。”
仅仅过了一夜，无数百姓闻讯赶往县衙，给整个阳山县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
许多人都已经在心底计算，拿了工钱，可以割多少肉过年。
“大人，这真正有能耐的早吃上工程队的饭了，就算是矮个子里头拔将军，这也太……”
听到主簿的吐槽，吕知县却没有那么丧气，反倒摸出了一点上峰的意图。
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些有力气、肯吃苦的百姓，要么去了宁水修城，要么通过考核进到府衙的工程队里面，有了铁饭碗。
“老赵，我觉得，王爷用税赋赈灾，说不定就有这方面的意思，花钱求稳。一千人的工钱一天才五六两银子，算上吃喝，花不了多少。”
“大人所言有理，有了活干，他们会安分不少，能少出很多乱子。”
以工代赈，历来都是救灾安民的首选策略，阳山县只是江淮的一个缩影，各府都在进行差不多的招工。
干什么不重要，就算去开山采石，日后也能拿来修路，给灾民带来过日子的希望才是重点。
但并不是所有的主政者都有白芨的魄力和实权，阳山县的状况很快就吸引到了附近百姓的目光。
“大人，求您开开恩，我不要工钱的，管饭就成。您看，我有使不完的力气。”
面对主动降价求职，且身体素质高出本地百姓一截的山东大汉，吕大人沉默了。
他在想，如果江淮不是王爷当家，那像阳山县这种远离江南的地方，此刻是不是也会和他们一样，百姓去到隔壁省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心底的良知与理智不断博弈，让这位知县做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
“你们不是江淮户籍，本官本不该理会，但同为陛下子民，我也不能视而不见。说好了，你们不拿工钱，只管饭食。”
“是是，我们不拿工钱，多谢大人开恩。”
人群哗啦啦跪了一地，伴随欢天喜地的呼喊。
不远处，全程目睹这一幕的白斯年抬起头，眼底有一丝茫然，“娘，为什么他们连红薯都吃不起？”
“问得好，在你看来，那些人是刁民吗？”
“不是。”
“但你爹接到的奏报里面，他们一定是。”
白斯年听懂了，顿时对吕知县改观了很多，“娘，我是不是错怪了这个伯伯，其实他也有可能是个好官？”
白芨给他理了理头发，笑道：“看人看事不要看一面，切记，当权者不能单以品行好坏去评断下属是否可用。
去吧，以你晋王的身份，把那些外乡人收下，送到淮宁开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