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三省与朝鲜、俄罗斯接壤处多山,小兴安岭、长白山绵延期间,好似两条巨龙一样守卫着中华国疆。以往因为交通不便,冬天气温偏低,这些山区人烟普遍较稀少,只有像满族、朝鲜族等土著世代靠打猎、采伐为生。虽然人迹罕至,但这里并不是不毛之地,森林、矿产资源富饶,保存完好。所以这里的“生态平衡”不会持久,很多人开始蠢蠢欲动,都盯上了这块宝地。这就为近代史上一场规模巨大的移民——闯关东帷幕拉开埋下了伏笔。
来自华北甚至华东和西北地区的饥民、野心家、投机商贾大潮一浪接一浪涌向东北三省,仿佛大河入海一般,一时人烟稀疏的东北平原工农业迅猛发展,高楼房舍拔地四起,即使交通不便利的小兴安岭以及长白山地区,人口密度也以着一个惊人的速度增大。
加上东北三省特殊的地理位置,日本、苏联纷纷以之为跳板入侵中原,留驻日军、苏军借地利之便,疯狂开采煤铁矿,由矿产、原木运输发展起来的交通网,更为战后和平时期移民潮的涌进带来了便利。
我的父母便是改革开放不久后,抓着这股移民潮的尾巴来到东北谋生的。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闯关东,但那时像父母一样来至东北的人也不少。父母的祖籍在山东,那时的山东有很多老乡和父母一样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冀,卯足了年轻的劲儿,凭一腔热血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垦荒。
但是,须知本书不是来歌颂闯关东场景之宏伟,故事也不是发生在闯关东时期,仅仅是以此为引,作为本书赘余的开端,为下面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经历做铺垫。
话说父母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特别是母亲,出门就见山,看到林海就头晕,像是愚公出门见太行,绕路绕烦了,时间一久生出一股移山的邪念。父亲倒还好,只是冬天的天气也忒寒冷,伐木挖煤时,即使戴着厚厚的绿棉军帽,穿着母亲做的夹心大棉袄也冻得牙齿直打架,清水鼻涕忍不住向下流......生活虽然艰苦,但是他们凭着生活的压力与年轻的韧劲儿逐渐适应,几年的颠沛流离,四处周转,在小兴安岭抗过原木在黑龙江翻腾过黑土地,甚至采卖过山菇野菜,最后在吉林省白山市定居下来,以挖煤为生,渐渐适应了艰苦的生活环境,到了东北后的第四年便有了我。
我出生在寒冬腊月,那天晚上,父母在炕上盘腿而坐,看着包在毛毯里嚎哭的我喜笑颜开。环视四周,小土屋内摆设简陋,一张炕占了近二分之一的平面空间,室内灯火昏黄,院内积雪及膝,门口被父亲扫净了雪,露出一片黑土地。由于附近人烟稀少,除了我的哭声之外,四周一片寂静,连一声狗吠都没有。
父母因得子而开心,却也因不停哭闹的我而忙得焦头烂额,正想再哄哄我时,我的哭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这时父母见我安静异常,反而又急了,忙仔细看我:我的头偏向窗户的方向,呆目而视,如不是窗户内壁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以及漆黑的窗外,他们还真以为我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此时四周一片死寂,父母也好奇地和我一样盯着窗户看势不可挡,boss空降突袭。在那种氛围下,迷信的母亲表情开始时像我一样的呆滞,瞪着黑咕隆咚的窗户看,接着就变成了一种不安的恐惧,转头对父亲轻声说:“他爹,听说有的刚出生不久后的娃儿是童子,有阴阳眼,咱娃儿别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父亲不信邪,虽说在东北的这几年也遇到过些个莫名其妙的事情,但总往常理寻思,也就没当回事儿。此时听母亲这么说当然也是不以为意,正欲安慰母亲时,突然听到院子里哐啷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破罐子的声音。
母亲听到这个声音后心里更是发毛,抱起我朝父亲紧靠了一下,但即使我被抱了起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那个方向。
声音就这么一下,父亲也跟着愣了一下,就笑着对母亲说:“可能是房檐的冰溜子结大了挂不住,掉下来碰巧砸到了屋檐下的破铁罐子,看把你吓得!”
有了父亲这座靠山,母亲就感觉舒心多了,粲然一笑,然后低头就又想逗我,却发现我还是眼神呆滞地望着窗户的方向,母亲这时就感觉非常奇怪。
“这孩子怎么不哭不闹地这么老实?”母亲担心地看着父亲说,“别是落下啥毛病了。”刚说完只听外面又是哐啷一声,不待他们反应,又是连续的哐啷哐啷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踢着破铁罐,声音间隔间好像还有积雪被踏过后咯吱咯吱的声音。
此时外面风不算太大,不可能吹动那破铁罐,显然不知是人是鬼或野畜在刻意地踢着。母亲心里害怕,抱着我的手都在抖。父亲毕竟是家里的中流砥柱,镇定地对母亲说出去看看,没事儿。
父亲随手抄了一把老式猎枪,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点一点地从门缝里挤了出去,警惕地端着枪,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天上无星无月,地上的积雪白蒙蒙一片。
“啥玩意儿也没有啊!”父亲自言自语嘀咕道,身边木头片子钉起的篱笆墙还算坚固,门扉紧闭,没有因开门而造成的积雪被划开的痕迹,院子里除了积雪几乎空无一物。
父亲见没有异象,放下猎枪转身就想回屋,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原来刚才发出声音的破铁罐确实被外力推移了方位,在铁罐原来呆的地方还有一个雪坑依稀可见。奇怪,父亲心想,黑灯瞎火的难不成是有什么长翅膀的东西飞进来不成?仔细一想,不可能,现在天气非常严寒,候鸟早已南飞,剩下些麻雀等飞禽到了黑天也是两眼一抹黑,决计不肯出窝,想健身也没理由踢这破铁罐玩儿啊!
想到这父亲又向前巡视了几步,这次看得仔细,果然就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在屋门右前方五六米的地方有一连串细小的雪洞,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仔细看就绝对发现不了。很明显,这极可能是生活在原始森林中某种哺乳动物留下的脚印。
雪洞太深,无法看出脚印是什么形状。难道是恶狼来觅食?狼的腿较为粗短,在这么厚的雪层上不会留下这么整齐的脚印,再说破铁罐子又不能当饭吃,它想补铁,也犯不着跟自己的牙齿过不去。
父亲一边想,一边不失时机地顺着脚印向前摸索了几步。院子挺大,依稀可辨脚印好像延伸到了院子的东南角。那里篱笆高大坚固,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隐蔽,除了白白的一片雪,没发现任何东西。
父亲心想,难不成这畜生绕了一圈从别的地方跑了?或者还能插翅膀飞了?如果让老子碰见,一枪崩了,体型大点的杀肉吃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算这畜生跑得快!想到这儿,父亲遗憾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像守株待兔一样可笑。
此时夜幕低垂,天气冷不可耐,父亲为了便于使用猎枪连手套都没戴,双手都快冻僵了。现在既然没什么大事,也不必多逗留,于是把枪往胳肢窝一夹,双手不停摩挲,转身回去,就这几步路,还遗憾地回头看看,幻想一只肥鹿可以突然出现在面前。
然而这次父亲又打住了。就在这一回眸间,肥鹿没有出现,倒是院子的东南角好像有什么东西抽搐了一下抢爱成婚,总裁,妻限100天!。
刚才父亲看是并没发现什么,这时却发现了有东西在动。定睛一看,那里还是白茫茫一片,并无东西在动,难不成是自己看花了眼?父亲心想。但在没确定前,不会再轻易下结论了。
父亲正为猎物从眼皮子底下逃走感到遗憾,又出现了这个小插曲,本来急于进屋暖和看儿子的父亲心里不免有点恼火。这么冷的天竟然让一个畜生耍!于是牙关紧咬,索性在院子里来个地毯式搜索,即使什么都没有也要把院子里的雪都踩一遍!
虽然是一时冲动的想法,但父亲并不是盲目地在院子里乱跑,他首先选择继续跟踪刚才发现的一连串蹄子印,打算跟他个水落石出,好让自己不再心存幻想。
父亲跟着那脚印来到了院子的东南角,脚印在这里消失了,乍一看前方白茫茫空无一物,然而考虑到刚才有东西抽搐的小插曲,父亲于是弓下腰,在这漆黑的夜色中仔细观察了起来。就在前方的篱笆墙跟,父亲发现了一块区域的雪的纹理与周围明显不同,显得较为凌乱,那轮廓,像是一只鹿卧倒在雪地里。父亲用枪杆子捅了捅那个地方,感觉富有弹性,枪杆子并没有像捅到雪一样陷进去。接着父亲蹲下来用手一摸,那东西的皮毛还是暖的!于是父亲将它翻了起来,识得这是一只狍子,全身纯白的狍子!
面对这突然的转机和转瞬实现的幻想,父亲心里大喜,双手被冻僵了也没空去体会了。笑呵呵地抓起狍子的后腿,将它拖进了屋里。
母亲在屋内等得甚是焦躁,眼看父亲出去一会儿不见回,我还是不哭不闹地斜视着窗户,正想把我放下出去瞧瞧,刚挪到炕沿,却见父亲拖了一只大白狍子进来,母亲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狍子,不禁惊讶地和父亲一道打量起这只白狍。
狍子通体雪白,就连鼻头和蹄子都是纯白色的,说句不好听的,这好像一只基因突变,得了白化病的狍子。它双目紧闭,从它鼻头不断喷出的水汽可知它还活着,可能是由于饥寒交迫下了山来到村落,从门右边的篱笆下的排水沟爬进院子觅食。父亲当时并没注意到那里,排水沟周围的篱笆底由于常年排水沤烂成了一个洞,下雪后被雪掩盖了半圈,但是还是足够一个狍子钻进来的。再加上门口的雪被扫净,院子里大片的雪与露出来的黑土地形成鲜明对比,所以父亲才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一大片雪中。
白狍进了院子后,凭借灵敏的嗅觉闻到了破铁罐子里残留的秕谷,秕谷被冻在了罐子的底部,白狍想吃秕谷才把罐子推移了方位,弄出了声响。后来可能是由于饥寒难耐,才晕倒在了院子东南的雪地里。由于它通体雪白,和周围的雪浑然一体,在漆黑的夜里自是不容易被察觉。这只狍子看起来较老,可能常年生活在雪山,所以时间久了,生出与环境相符的保护色,就像北极熊一样。
“咱娃生下来就给咱带来好运!”父亲兴奋地对母亲说,“这下过年能吃上喷香的狍子肉了,他娘,正好你刚生完娃,可以给你好好补补!”
母亲一向心慈手软,又看到这是一只另类的狍子,以为是灵物,不由担心地对父亲说:“咱平常见到的狍子都是黄色的,咋从来没见过这样浑身白色的狍子?可别是成了精的狍子,要真这样,咱吃了它会遭报应的!他爹,看样子这狍子还活着,不如咱把它喂饱后放了吧,也算是给咱刚出生的娃积积德!”
父亲听后,自是不从,几番争执过后,无奈拗不过母亲,只能忍痛割爱,依着母亲的话将白狍弄醒喂饱后,趁着夜色放进了山里。那白狍果然与众不同,临走时回头看了看站在雪地里的父亲,毫无惧意。眼中晶莹,仿佛有泪水即将夺目而出,然后转过头后一嘶长鸣,转瞬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畜生果然通人性,他娘的临走时还跟个人似的舍不得,人都不一定知恩图报,何况一只畜生呢,得,随它去吧!”父亲自言自语,打了个寒颤,转身回屋。
由于我刚出生就赶上这么只大白狍子光临,以及它出现时我奇怪的举动,这样的命数,也该我与它有这样的不解之缘,母亲认为这是吉兆,父亲看母亲高兴,也就认同了,他们在块一商量,给我起了个颇具纪念性的名字,叫张雪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