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袭玄色锦袍,五官英挺,轮廓清晰。约莫是当了皇帝,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带着几分神秘莫测,令人不敢深究。
三进的正厅内,宋子弦坐于主位上。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不大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看向门外。
少女穿着素色衣裙,小脸秀美精致,进来时,那小步伐仿若丈量过似的,每一步的距离都是相同的。
宋子弦心里升起一抹怪异之感。
见到她,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满足,反而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沅沅?”
“民女姜沅沅见过陛下。”
不对,说话的语气不对,眼神不对,走路的方式也不对,反正哪哪都不对。
宋子弦冷嗤一声,看向坐于左下首神游天外的宋子野:“十弟,有意思吗?”
“什么?”
“你把沅沅藏哪去了?”男人瞳孔中翻涌着情绪,却因还没见到少女都压了下来:“事到如今,你以为找个脸一样的人,我就看不出来吗?”
宋子野闻言,却是怔愣在那里。
他从早上见到姜沅沅的第一眼就发现不对了。
不顾还在质问他的皇兄,宋子野连忙喊了一声:“追风!”
一个身影从门外飞进了厅里,随即朝宋子野行礼:“主子。”
“昨日姑娘房间可有异样?”
“并无。”
“你确定?”
“属下确定。”
宋子野当即看向姜沅沅,漆黑的双眸仿若淬了毒一般:“你是谁?沅沅去哪里了?”
“回安王,民女就是姜沅沅。”
巨大的恐慌让宋子野如若猛兽捕食一般,当即抓住姜沅沅,语气凶狠:“不说实话是吗?我看这姜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说,你是谁?同党是谁?你们把沅沅藏在哪里了?”
坐于上首的宋子弦面色平静,可只有垂于双侧,青筋暴起的手背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宋子野这模样,不像是在做戏?
所以人真的丢了?
姜沅沅被吓到了,衣领被揪住,她艰难地呼吸着:“她,她给你们留了信,还有,我真的是姜沅沅,或者说,我才是真正的姜沅沅。”
这话让宋子野微微失神,手上的力道松了。
姜沅沅跌落在地,咳了几下后,连忙将袖中的两封信递给宋子野:“一封是给安王殿下的,一封是给陛下的。”
手上的信封很快被抢走。
信封上一封写着子野哥哥亲启,另一封写着殿下亲启。两人拿错信,又快速地将对方手上的信抢到自己手里。
殿下,见字如晤。
与你相见是一场未曾预料到的意外,在这里我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日子,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了,愿君安好。
希望殿下不要牵连其他人,他们都不知情,爱你~
字迹潦草,如小儿刚学字一样,可那一横一撇,都是宋子弦非常熟悉的字。
正因熟悉,正因分辨出来,所以他格外不愿意相信。心脏仿若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如附骨之疽般地疼痛让他连呼吸都有些难以喘上气来。
为什么要骗他?明明答应过他,等他处理好京中的一切,他便来接她回来的!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告诉她,她从来不会是外室,自己已经坐拥有世间最大的权力,以后他只会有她一个人,会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本以为是短暂一别,没想到却是永别。
如若知晓这一切,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回江南!
男人向来挺直的背脊在此刻,仿若有重物压在背上,微微佝偻着。像是年迈无力的老人,蹒跚着,一步一步离开了正厅。
姜沅沅下意识看向厅内的另一个男人,只见他的表情像是承担了巨大的痛苦一般,不断来回地看着信,最后又接受了事实般,拿着信,一步一步离开。
花落无声,正如此刻宋子野的心情。
子野哥哥,见字如晤。
很抱歉不能陪你去封地了,不过我认识的宋子野一直都很潇洒,他淡泊名利,自由随心,我一直很羡慕你的洒脱。
相信没有我的日子,你会过得更好,如若有缘,我们下辈子见,祝君安好。
哀莫大于心死。
宋子野想说,以前的他确实洒脱,但现在没有她的他,谈何潇洒?
如若不是知道她不愿待在深宫,他又岂非没有想过抛弃一切原则底线,去争去抢去谋划?
她不了解他,他一点都不洒脱。
日落归山海,山海藏深意。
这日过后,姜沅沅的日子恢复了平静,不过她清楚,暗中一直有人盯着她,把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那两个男人。
她清楚,他们还在期待着她的回来。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今日家里却是又来了一位故人。
少女穿着一袭百褶如意裙,雪肤细腻如瓷,一双黑眸充满活力。姜沅沅进来的时候,她咦了一声。
“本来有所猜测,没想到你真的不是她。”沈清棠有些歉意道:“抱歉,打扰了。”
“没事,我知道你,沈清棠小姐。”
“世上已无沈清棠,如今的我随母姓,我叫陈清棠。”沈清棠笑了笑,脸上再无刚重生时的阴霾恨意。
听到宋子弦后宫一直无人,她本来还以为宋子弦改性了,没想到托人一打听,才发现不是这么个事。
沈清棠重生过,别人不敢想的神神鬼鬼之事,她都能联想到。
之前她一直以为姜沅沅是重生之人,现在才发现,哪里是重生,分明就是换了个芯子。
姜沅沅走至她对面坐下:“陈小姐是过来扬州城游玩的吗?若是不介意,我可以给你做个向导。”
“真的吗?”
“当然。”
“那便谢谢了。”
四目相对间,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没有提及过往的事,像是一对默契的老友。
天佑十二年冬,当今陛下积劳成疾,终是驾崩,举国悲痛。
纵观天佑帝继位以来,除了后宫无人,膝下无子,当真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位期间政绩无数,可谓是四海升平,盛世大朝。
只可惜如此明君,却偏偏是短命相,年仅三十四岁,便去了。
死后,遵嘱先帝遗诏,与其追封的熹忆皇后沅沅合葬。
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