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荀彧相视而笑。这许劭真是被吴王怼怕了,连对阵的勇气都没有。人还是那个人,精气神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许劭心知肚明,也自嘲地笑了两声。“败军之将,岂敢言勇。且余日无多,不想再作意气之争了。”
钟繇微微颌首。“子将游历十年,辛苦自是辛苦的,却也开了眼界,宽了心胸,诚然难得。文若啊,这一点,你可要学着点。”
荀彧含糊着应了两声,许劭诧异,盯着钟繇、荀彧看了又看,荀彧却只是笑,不敢解释。许劭无奈,只得暂时放下。钟繇随即说起今晚的接风宴,告诉许劭有哪些人会参加,让许劭有个心理准备。许劭听了一回,没听到郭嘉的名字,忍不住问了一句。
“军情处最近是不是很忙?”
钟繇虽不知究竟,多少听到一些风声。只是军情处的事务属于机密,他不能轻易透露,就连荀彧都没特意提及。“军情处一直很忙。”
“恐怕不然。”许劭摇摇头,抚着胡须,若有所思。“我途经豫章时,家兄本打算于柴桑相聚,中途却爽了约,只说有事,不及其详。行经溧口,又遇军情处的楼船匆匆南行,看方向,应该是去丹阳。劭估摸着,当是江东有变。”
钟繇、荀彧屏住了呼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情复杂。吴王登基在即,江东却有可能出事,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江东如此出事,其中必然有世家、豪强的影子,孙策很可能大怒,对江东世家、豪强进行打击。可是如此一来,新朝气象难免受到影响。再说了,汝颍系也未必就能完全置身事外。
在江东三郡任太守、尉、监及各县令长的有不少是汝颍系,比如豫章太守许虔、丹阳太守杜袭。如果江东出事,他们多少会受些影响。
怪不得郭嘉这两天忙得连影子都看不到。
——
孙翊上山,在半路上也遇到了祢衡,有随身侍从保护,祢衡没能冲到他的面前,张着双臂,从一旁呼啸而过,引得众人侧目。
孙翊也觉得尴尬。堂堂大吴禁苑,吴王和重臣休养之地,居然出现了一个疯子,实在丢脸。
刘先、周不疑很好奇,却不好多问,装作没看见。
一起上了山,来到孙策处理公务、接见群臣的殿前,有郎官上前接洽,将孙翊引了进去,刘先、周不疑被安排在旁边的一个长廊中暂息。天色将晚,夜幕低垂,远处的余晖为建业城笼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被山下蒸腾的雾汽一折射,更添几分迷离,宛若仙境。想着刚刚一路所见的繁华,刘先沉默不语,周不疑却有些兴奋。
“阿舅,天下的名城都是这样吗?”周不疑低声问道。
刘先摸摸周不疑的头。“不,这座城独一无二。”
“为何,难道建业城比洛阳城还要繁华?”
“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刘先微微的眯着眼睛,回想着年轻时在洛阳游学时的所见所闻。那时候的洛阳城的确繁华,可是却与眼前的建业城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他却说不清楚。
“阿舅,刚才那疯子是谁啊?”
“我也不认识。不过此人在禁苑奔行,却无人阻拦,想是常客,应该不难打听。”
周不疑歪着脑袋,眼神闪烁。“阿舅,你知道我想到了谁?我想到了楚狂接舆。当年他从夫子车前佯狂高歌,夫子安坐不动。如今此人又在吴王禁苑内长啸而行,禁苑内同样安静,可见吴王有圣人胸怀。”
刘先惊讶地打量着外甥,忍不住笑了,却又提醒道:“小子,接舆那几句歌可不合时,引喻失义,非智者所为。”
周不疑乖巧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眼神却格外的清澈。
孙翊进了大殿,正看到郭嘉从里面匆匆出来。孙翊停住脚步,躬身施礼。他当年在孙策身边时,多蒙郭嘉指点,算是半师半友。郭嘉放慢脚步,笑着点点头,便走了过去。孙翊很意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叔弼,快进来。”孙策叫道。
“喏。”孙弼快步走到孙策面前,深施一礼。“右都护,臣翊,拜见大王。”
孙策扬了扬眉,嘴角微挑。“甚好。叔弼,你虽未弱冠,却已经有大将气度,将来坐镇一方是没什么问题了。说说看,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大王,臣虽小胜,却是机缘凑巧,群臣之功,不敢自诩。要想坐镇一方,还需多多历练才行。”
“真的?”
“臣心如鉴,绝无隐瞒。”
“胜不骄,败不馁,是好事。”孙策走到孙翊身边,伸手揽住孙翊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不过有时候太谦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真正的智者知道你是谦逊,愚者却以为你无能。所以啊,你该露锋芒的时候还要露,不能令人生觊觎之心。”
孙翊茫然地看着孙策,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孙策松开孙翊,从案上取过一份文书。孙翊看了一眼,知道是自己奏捷的军报。孙策在手中抖了抖。“你擢诸葛亮为谋功第一,又多有赞语,是不是希望将诸葛亮召至麾下?”
“大王,诸葛亮当年与陆逊并称,如今陆逊为小妹军师,诸葛亮为我的军师……”
“小妹毕竟是女子,要面对的不仅是有形的敌人,更有无形的质疑,所以能胜不能败。陆逊不仅是臣,更是她的夫君,助她一臂之力,天经地义。诸葛亮不然,他只是臣。他和你之间,只能有君臣之义,不能有别的,明白吗?”
孙翊顿时红了脸。“大王,你说什么呢?”
孙策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禁笑了一声。“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他随即又收起笑容,神情严肃。“你若能以诸葛亮为臣,王兄不反对,只会为你高兴。但是你要清楚,诸葛亮的才智心性皆是上上之选,出类拔萃。若遇明主,他自是名臣。若是中庸之辈,君弱臣强,则难得强臣欺主。你确定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吗?”
在孙策的逼视下,孙翊不敢掉以轻心,仔细想了想,露出一丝沮丧。“臣弟不及王兄万一,超过诸葛亮的可能性也不大,怕是驾驭不了他。”
孙策点点头,再次拍拍孙翊的肩膀。“知不足,方能有所进。能有这样的心性,你还有进步的空间。不要急,慢慢来。”他将军报丢在案上。“暂时先将诸葛亮留在你的麾下,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驾驭不了,说一声,王兄就将他调回来,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位置,不辜负了他就是。”
孙翊大喜过望。“多谢王兄。”
孙策从案上拿起一叠文书,交给孙翊。“这两天事情多,你帮着处理一部分。看看没有了诸葛亮辅佐,你还有几分成色。”
孙翊乐不可支,连声答应。孙策转身,命人传刘先、周不疑进殿。孙翊心领神会,连忙收起文书,站在一旁观察。孙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他将来是要外放,镇守一方,甚至可能有自己独立的封国,如何与群臣相处是他现在最需要学习的能力,在孙策身边观摩是最好的学习机会。
孙策站在殿中,面带微笑,看着小步急趋而入的刘先、周不疑。
他对刘先的兴趣不怎么浓。有文才,有口才,是个做尚书的合格人选,将来资历够了,升做尚书令也没什么问题。但他的成就也就这样了,实际政务能力的欠缺,让他凭政绩做到二千石,甚至拜相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观望得太久,来得太迟,机会已经错过了。
周不疑则不然,他还年轻,十岁到二十岁,正是好时候,他有足够的时间学习,跟上吴国的腾飞。
孙策和刘先聊了几句,问了一路的辛苦,感谢刘先对孙翊的帮助,又问他的志向,邀请他入朝。刘先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吴国朝堂上人才济济,不可能一步登天,占据高位,便谦虚了几句,将功劳推给诸葛亮等人,又自责不识时务,未能及时投效,不死已经是幸运,愿戴罪立功云云。
孙策聘刘先为尚书郎,留在身边,近距离观察。
话题随即转到了周不疑身上。这时,孙策蹲了下来,与周不疑面对面。
孙策与刘先说话时,周不疑低着头,神态恭谨,却一直凝神倾听孙策说话。见孙策蹲下与他说话,大感意外,连忙撩起衣摆,跪倒在地。
“泉陵布衣,周氏子不疑,见过大王。”
孙策笑笑,伸手将周不疑抚起,轻拍他的肩膀,笑盈盈地说道:“听人说,你是神童。”
周不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圣人面前,不敢自称神童,不过早慧些罢了。泉陵偏僻,乡人无知,以讹传讹,以一当十,不足为训。”
“百闻不如一见。”孙策指指自己的腿。“你猜猜,孤这是何意?”
周不疑打量了孙策一眼,略作思索,再次拱手。“小子妄测,大王当是效燕昭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