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萧彤如今看到双眼放着红色光芒的“镜水月”望了她一眼,眼里的含义她懂的,她明白,可她的心里却是痛苦的,泪水流下,和雨水混织在一起,也不能减轻她半分的伤痛。
“镜水月”轻轻转身,身形消失不见,这份轻功,绝不比刚才藏明一的差,令狐文光和美娇娘自然知道藏明一去往何处,他们尽管身形稍慢,却也跟着去了,临走时他们扶着气力枯竭的龙凤年。
楚萧彤一步步走向昏倒在地的风骁骑,轻轻把他扶起来,把他的断刀,别回在他腰间,她轻声说着:“你以后一定要坚强啊,骁骑哥!”
大雨滂沱,溅起地面一层层水气,阎大铎的尸体依然趴在哪里,无声的早已凝固的鲜血又被这场暴雨浇了个彻底。无人再关心他的尸体归向何处,他就像那些死于饥馑,各种天灾中的路人一样,无声无息的死去,再被埋葬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无人知道这具魁梧的身体,曾经属于一个叫做“牛鼎明王”阎大铎的人,他曾经纵意江湖,以为江湖充满了各种仁义幻想,以为效忠于自己师父师兄是天经地义,但他却偏偏为了报恩,死在了师兄手中。
师兄借阎大铎的脑袋立威之时,却不曾想到,终有一天,他的威严也不过是黄土之上一座不起眼的墓碑,他也想不到,有一个手持断刀之人还记着阎大铎之死,并且在将来,为了义气和恩情,向他来索命,来复仇,来要个交待!
楚歌童在雨中也似乎清醒了,他回到山庄之后,就闭关不出了,他知道了自己和真正的高手之间,可怕如鸿沟的差距,曾几何时,他始终以潞州城第一人自居,以为自己的对手不过就是红胡子邓离,以及那个失去了斗志的中年莫轻尘。
可是这次武斗会彻底教育了他,点醒了他,莫轻尘借着“剑奴”身份,击败了强大的邓离,他曾经如何瞧不起莫轻尘,然而却不得不承认,“剑奴”身份下的莫轻尘,他完全不是对手。
更别提那个几乎把他杀死的龙凤年了,还有比龙凤年高出不知多少的藏明一,以及背后那个藏如海,龙逝空……
楚歌童进入闭关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能够让我变得强大,哪怕我也成为“剑奴”,又有何不可?殊不知,这一念,最终把他拉下了无底深渊。
就在镜水月和藏如海那伙人绞尽脑汁纠缠的时候,风骁骑却不知道这一切,这一次他又昏睡了七天七夜,楚萧彤几乎衣不解带的在他旁边照顾。
梦里不知喊了多少次镜水月的名字,一声声“镜妹”让楚萧彤心里阵阵难过,可是时间一久,她反倒习惯了,她面前这个男人,是一个痴情种。
天底下果真有痴情好男儿,让楚萧彤本已走向极端的情爱观得以回归正途。
奇怪的是,庄黎这次也没有阻止楚萧彤去照顾风骁骑,她每天也会过来看看,她的眼里写满了复杂的思绪,是在担忧觉醒后的镜水月,还是在思索风骁骑武功的蜕变?幸好仲荪弘也在若水山庄,他忙前忙后的同时,有几次想逃跑,却被庄黎盯得死死的。
一辆硕大的马车把庄黎的儿子英儿接了过来,楚萧彤和燕妃妃又多了一个照顾的对象,英儿身形极为瘦弱,皮肤白的发亮,几乎没有血色,是啊,一个没有了自己灵魂的人,得以保住自己的肉身多年不腐烂,已经是庄黎能做到的极限了。
在仲荪弘的圣手调制下,三天药服下去,英儿的肌肤第一次出现了血色,他的脸也变得红润了。
到了次日,庄黎第一次看到英儿露出了笑脸,这让庄黎喜极而泣。仲荪弘似乎也对自己的医术感到格外满意,他对庄黎说道:“英儿这个病,三魂七魄算是去了两魂六魄,但所剩的一魂一魄经过这些年的顽强生长,逐渐演化出新的三魂七魄,只不过魂魄先天不足,需要后天大补,有几味药材还需设法得到,加以培固!”
庄黎问道:“难道我的英儿能够苏醒过来?”
仲荪弘点头道:“只要精心调养,培元固基,可能只需要半年,就能苏醒了。”
庄黎大受鼓舞,深表感激之余,竟然向仲荪弘道歉,说是之前对仲荪弘种种手段,希望他能够原谅。仲荪弘面色极其难看,显然他没有做好准备原谅庄黎,于是沉默不语,场面一度尴尬。
这时英儿嘤咛一声,宛如婴儿初啼,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庄黎开心的直掉眼泪,仲荪弘也把精力放在英儿身上,他跟随神谷门这么多年,其实并非本性噬杀,而是太过好药好医好毒,而神谷门偏偏能够给他提供这么多药材,得以让他过瘾。
可被迫跟随庄黎之后,他渐渐从医治风骁骑和英儿的身上得到了另一重满足感,月夜深沉,漏更之际,他遥想先人“洗刀神医”一手持刀路见不平,一手拿药救治天下,仿佛得到了神启。
庄黎向他道歉,让他大感意外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母性的伟大,她对医术一窍不通,却能够坚持这么多年,不放弃英儿,也是当真了不起。
至于庄黎残酷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其实倒没有多大妨碍,他早就偷偷给自己治好了,只不过他武功仍然不济,当然不敢表露出来。
风骁骑在武斗会决战后的第八天终于苏醒,醒之前,他似乎做了一个绵长无尽的梦,梦里他和镜水月就在望世楼里住着,她读书,他奉茶做饭,几亩田,两头牛,共伴日升星沉,没有厮杀,没有敌仇,平静安和,一天又一天,甜美幸福。
可是当他睁开双眼,眼前看到的却还是眼下这个世界,楚萧彤的姣容映入他的眼帘,疲倦的神色,惊喜的眼泪,把这个女人的柔弱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镜妹呢?”当风骁骑问出这句话,楚萧彤早已想好了怎么回答,她本来想隐瞒事实,可她又想通了,不管是什么事实,总归是要去面对的,无可逃避,不如有话直说,如果风骁骑莽撞而去,那也只能是命运的安排。
谁知,当风骁骑得知当天的种种情形之后,却陷入长久的沉默。
“哎,你在想什么呢?要不你先吃点饭吧?或者喝点茶?听说你最爱喝茶。”
听到这句话,风骁骑却流泪了,他当然明白,楚萧彤之所以了解他的爱好,无非就是镜水月告知的,其实镜水月早就知道难逃大劫,所以事事早做准备,而他每天苦练武功,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如今人海茫茫,何处找寻镜水月呢?再说,即使找到镜水月,且不说藏明一那种可怕的神功,更不要提他背后的藏如海,即使救出镜水月,面对已经初步觉醒的镜水月,该怎么办?眼睁睁看她觉醒,还是和她同归于尽?
到了此时,风骁骑才真正明白命运残酷的含义,它让你没得选择,每个选择都很糟糕,丝毫看不出解决的办法。
风骁骑暗暗催动了一下星河之脉,发现自己的星河之脉似乎没变,还是老样子,他暗中集中意念,想着逆转一下星河之脉,果真,星河之脉可以逆转的,但稍加逆转,他就感受到全身的酸痛,经脉像是都抽筋一样。
楚萧彤看到风骁骑一脸痛苦之色,忙问道:“骁骑哥……风大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已经让妃儿去找仲荪弘大夫了。你再忍耐一会。”
想到仲荪弘,风骁骑突然想到庄黎,想到英儿,这么多年,庄黎一直在默默和命运做着斗争,如今他才能理解这种不放弃的精神背后的代价,想到这里,他对庄黎更是敬重万分。
“楚姑娘,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了,你一定很累了,去歇息会吧,我没事。”
楚萧彤听到这番话,心里一暖,这些天宵衣旰食在一瞬间得到了回报,她摇头道:“我不累,你别忘了,我也是练家子……”说完这句话,她莞尔一笑,这一笑真如阳光播撒山涧,照在清澈的小溪上,潺潺流下山间。
风骁骑几乎看呆了,楚萧彤疑惑道:“怎么了?”
风骁骑赶忙收回眼神,尴尬着叹息道:“楚姑娘,其实你人真的很好,希望你能幸福,不要像镜妹那样多灾多难。”
楚萧彤在心中早已把活泼坦诚的镜水月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想到镜水月面对的命运处境,她心里难过,低头道:“曾几何时,我觉得自己很不幸,大哥执迷武功,对我并不怎么搭理,只有在师父和师妹那里,我才能找到家一般的依靠……”
楚萧彤咬咬牙,决定还是坦诚以告:“我十四岁那年,曾经遇到一个男子,当时年轻幼稚,陷入了情网,可那人最后还是离我而去,理由堂而皇之,说什么为了家族,不得不回去缔结婚姻,但他心里仍然有我。我一度还憧憬幻想,过了两年,再次相遇,才发现他竟然和我们随云一派的仇敌混成了一伙,在一场打斗当中,他竟然对我毫不留情面,差点把我置于死地,幸好被我师父施救,我才明白,原来这个我朝思暮想的男人,为了向他老婆家族邀功,才不断下狠手,欲置我和师父等人于死地……”
风骁骑叹息一声:“这种男人,干脆让他滚蛋,眼不见为净。”
“是的,我后来才想通的,再也不见那个男人了,后来……我见到你和月妹,看你们奋不顾身的保护彼此,我心里很受触动……”
“哈哈,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以死相拼,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楚萧彤也嫣然一笑,说道:“不打不相识,打过才知道原来我们大家臭味相投。”
“臭味如我,你和镜妹都是天生丽质,馨香芬芳。”
楚萧彤几天以来紧张的心情,随着这番对话变得放松下来,她好久没有这样轻松的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