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没有去慈宁宫,而是先回了乾清宫的暖阁。
内书堂新来的七个太监,读书好几年,随后在内廷司部观摩学习两年,只凭朱翊钧一句话,就准确摸到皇帝心思,从同伴中脱颖而出。
要知识有知识,要见识有见识,要能力又能力。
十七八岁,虽然是太监,照样精力旺盛,正是想要表现的年龄,最好的牛马了!
这七人,被朱翊钧安置在乾清宫的暖阁办差,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整理内廷各项开支和支出。
因为事情繁琐复杂,朱翊钧让李现专门调派了二十几名太监,成为他们的下手,
其实内廷每年的各项收入和开支的账目是有的,朱翊钧让这些人重新整理,一则混乱不够清晰,二则出于锻炼几人的目的。
暖阁一侧是满墙的空格子,整理好的册子,会根据类别摆放整齐。朱翊钧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看了两眼就移不开眼神。
皇城内廷,各司各部,延伸至大明地方,是一个庞然大物的综合体。
下至服装,装饰,酒食,毛皮各类大型作坊,上至刀具,弓箭,火铳,火药等大型兵工。
光两京服役的各类工匠就有十几万人。
内廷从地方采购原料,制作供应皇城贵人,皇室宗亲,王公大臣的各品级礼服,每年8000到匹丝绸布料不等。
每匹价格12两,最高的一年,只此一项就要耗费数十万两白银、这些银两虽然不需要内廷出银,原料摊派地方上供,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还是只算供应高级人员的礼服朝服等,那么几万人的太监宫女,还有提供京城禁军的棉被服装等等,更是天文数字。
衣食住行,朱翊钧才看了一项就头皮发麻。
自己被地摊文学误导了,一直以为大明收的税少。
实际上,大明的税是多样性的,例如这项开支,产生的一应费用,都从地方税赋中扣除,有些地方当年税赋不足,已经征用到万历十年后了。
这才隆庆六年啊。
登基大半年,朱翊钧对朝事越发了解,而生活其中的内廷,更是熟悉。
越了解,越觉得大明财政混乱。
大明的财政制度,太奇葩了,太不正规了。
可惜,自己前世考了那么多证,偏偏忘记考个会计证,不熟悉后世的财务制度。
地方盘根错节,不宜轻动。
身边人最好下手,老娘的家私比自己还多,朱翊钧看上了李太后手里的皇庄和皇店。
“办的不错。”朱翊钧放下手中的册子,开口赞道。
皇帝进来时,众太监就停下手里的活,等皇帝查阅账册时,众人不敢出声。
如今听到皇上夸奖,都觉得这几日的辛苦没有白费。
出了乾清宫,朱翊钧去了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朱翊钧向母亲问安。陈太后纳闷,这个时间是皇帝在文华殿学习和处理政务的时候。
听到陈太后的疑问,朱翊钧这才解释,一脸的为难。
“先生听说母亲宫里的宫女犯错,差点导致失火,让朕来劝谏母亲,对于犯了错的人,就要按照条例惩罚。”
家丑可不外扬,作为太后,本该老成持重,以身组则教导幼君,本想把事情轻轻揭过去,却不想还是被外臣知道了,连内阁元辅都开口插手。
如今的李太后,和前世不同。
朱翊钧早先出阁读书三年,地位稳固,还是太子时就开始监国数月,各种操作下,形势全都变了。
而就算前世,李太后掌握权利时,数次被言官谏言都不敢拒绝,是一个传统的女性。
不知道外臣会如何看待我,如今李太后脸色通红,毕竟才二十七岁的少妇。
“张先生何意?”
“先生说皇城多锦木,宫阙事中,防火如何重视也不为过,关乎社稷之危,需要仗责三十,发安乐堂以儆尤效。”
“圣母已经处罚了一次,事情哪有两罚的道理。”一旁的王蓁帮李太后解围。
“那就免去仗责,发安乐堂。”
李太后觉得这个主意可以接受,开口让王蓁去办。
朱翊钧这才上前,关心的问道,“听大伴说,母亲想要在京师附近建座庙。”
李太后点点头,说,“师太说涿州这处不错,建一座娘娘庙,祭祀碧霞元君,庇佑众生,灵应九州,百姓欢喜。”
朱翊钧大赞,“母亲如此体恤百姓,真是极好的事,朕这就叫工部去办。”
“不让国库出钱,修庙的钱我自己出了。”
担心外臣误会,李太后郑重的向皇帝解释,朱翊钧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本来准备回乾清宫,想了想宫里人多,说不定传到太后耳里,于是去了会极门大殿。
招来冯保,告诉他,“太后发银想要修庙,着工部办理。
“圣母出银多少?”
“几千两吧。”朱翊钧含糊其辞。
几千两能修什么庙,冯保听后,老脸都揪了起来。不过这不是需要他操心的事,去了司礼监拟旨盖印。
工部接到旨意,大惊。
遂问太监,前不久圣母出钱五万两在涿州修建胡良河以及北关外桥梁,工部还补填了两万余两。
如今,怎么又还要修庙,且只给两千两银子?这如何办得到?
太监说,“圣母就是这么说的,难道你们工部要抗懿旨?”工部官员这才不敢继续追问。
但是只几千两,工部如今也没钱,如何能办到太后要求的事情,只能面圣,请皇帝圣裁。
工部尚书请朱翊钧劝太后,并说道,“国家开支自有定额,如何能随意轻动?此端一开,渐不可长,请皇上劝回成命。”
“太后礼佛,本是好事,尔等如何敢否之。”
朱翊钧大怒。
工部尚书不敢在劝,回去后唉声叹气,最后实在无法,找到了张居正,请张居正出面劝谏皇帝。
很快,这事传遍了朝堂。
皇帝毕竟年幼,信服生母,可是朝堂大事岂是儿戏!言官如何会惧太后,不日就开始上疏谏言。
朱翊钧大怒。
“母后礼佛修德,本是善事,大臣如何不能体恤圣母,反而要惊扰圣母!
别说母后要修一座庙,就是十座庙,朕作为儿子也要尽孝。”
“这如何是尽孝?”言官反对。
“这怎么不是尽孝?”
“道理不辨不明,三日后开经筵,着勋贵,内阁,六部尚书,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卿等侍班,翰林院,春坊官,以及国子监祭酒全部来议,朕为母后修庙,是否为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