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驾车而来的薛白,江澈顿时如见救星一般。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他急切地说:“薛小姐,你能不能用马车送我去一下福音堂?立刻,马上。”
被江澈冷不丁捏住了自己的手腕,薛白的第一反应是脸红。但是红晕还没来得及完全扩散,她马上又感觉出了扣在腕间那只手的异样——那修长的五指竟似冰雕而成,没有半点温度,冷得令人诧异。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啊?”
问这句话时,薛白的鼻端忽然嗅到了一阵浓浓的血腥气。她先是一怔,继而一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不是病了,你是受伤了是吗?”
一边说,她一边将江澈整个人飞快地打量一遍。当发现他藏青长衫后背处的一处泅湿明显是血污时,她大惊失色地立刻搀着他往马车上送,说:“你真的受伤了。快,赶紧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江澈顺从地扶着她的手上了车,却不肯去医院,坚持说:“薛小姐,我现在不能去医院,我需要立刻赶去福音堂。请你帮帮我,谢谢。”
薛白又急又气:“你受了伤不去医院去福音堂干吗?你已经流了很多血,再这样流下去你会死的。”
“我的伤暂时还挺得住,可是福音堂那边舒眉有危险,我必须要赶过去接走她。”
薛白听得一愣:“她会有什么危险?”
“她的危险因我而起,我今晚差一点被枪杀,虽然逃掉了,但想要杀我的人绝不会轻易罢手。吴仁义已经派人去福音堂抓舒眉去了,我要赶紧去救她。”
江澈带伤赶路,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再加上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依然在缓慢持续的失血中,坚持到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以致于一席话说得断断续续,咳血不止,到最后已经面若金纸,气若游丝。
薛白看得心疼难忍,缓声劝道:“可是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去救她呀?别说对付刀手了,你现在连个小孩都打不过。我还是先送你去医院吧。”
“不行,薛小姐,我一定先要去福音堂。”
一边说,江澈一边坚决地夺过薛白手里的马鞭,挥鞭赶着马车上路。薛白虽然忧心不已,却又不能跟他硬来,那样只会更加消耗他的精力。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得让步说:“好好好,先去福音堂。马鞭给我,我来赶车,除非你想在赶到福音堂之前就流血而死。”
的确如此,江澈现在任何动作都会导致伤口的出血量增加。挥舞了两鞭后,他眼前发花胸口发闷的症状更加明显,手腕发软地将马鞭交给薛白后,他一边无力地倚着椅背休息,一边忧心重重地想:舒眉,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
从布莱特家出来,舒眉独自一人走在颐和路公馆区的林荫道上。
虽然舒眉已经来过颐和路公馆区很多次了,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汽车里的车来车往行色匆匆。这一晚提前下了课,又无车可乘,反正都要走,她干脆遛遛达达地慢慢散着步,顺便欣赏一下这一带风格各异的各式别墅。
在这种绿树成荫,鲜花着锦的高级公馆区,散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迎面扑来的清凉晚风,不仅驱散了夏季的丝丝炎热,而且风里还带着初开的茉莉馥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循香而至,舒眉在街角发现到了一位卖花的老妇人,正拎着一篮茉莉花在沿街叫卖。篮中的茉莉花如白玉,叶似翡翠,清香袭人,沁人心肺。有一朵一朵用来簪发髻的花饰,也有一串一串用来戴在手腕上的花串。十分别致动人。
舒眉看了十分喜欢,挑了一串茉莉花戴在手腕上。腕间多出的一环幽香,比任何香氛更迷人。
买完花,舒眉再走一小会儿就看到了一辆黄包车,她招手拦下坐上去。大概一刻钟后,车夫就把她送到了福音堂门外。
那时候,吴仁义带着五魁赶到福音堂有好几分钟了。五魁已经进去宿舍楼找过舒眉,发现她并没有及时返回时,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人,只能守株待兔地等在大门口。
同时,吴仁义也想到如果江澈同样在布莱特家扑了空,一定也会尽快赶来福音堂。所以,他马上调来一群精锐部下埋伏在附近的几个路口,下达了“只要江澈一出现就格杀勿论”的命令。
终于等到舒眉乘着一辆黄包车回来了,一直守在福音堂大门口的五魁立即朝着她跑过去,边跑边说:“舒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舒眉一边下车,一边疑惑地问:“五魁,你等我什么事啊?”
“舒小姐,澈哥刚刚中了李星南的圈套,被一群杀手围攻,受了重伤,现在正在医院抢救。他很想见你,特意打发我过来接你,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啊,他受了重伤!”
大吃一惊后,舒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看着五魁继续发问:“既然是他叫你来接我的,那他当时还能说话是吗?”
五魁顺着她的问题往下编:“是,澈哥受伤后还能说几句话,所以在昏迷前特别交代让我来接舒小姐去医院。”
“他是怎么说的?”
五魁按常理继续编:“澈哥说,他很想见你,还说怕李星南会派人来福音堂抓你,所以让我赶紧带你离开这里,去医院和他会合。”
一双大眼睛再次滴溜溜地转动一圈后,舒眉点点头说:“好,知道了。你等一下,我回宿舍收拾一些东西带去医院。不然去了后照顾他不方便。”
五魁不想让舒眉进福音堂,后退一步挡在她面前说:“舒小姐,澈哥伤得那么重,李星南又可能随时派人过来,你还是尽快和我一起去医院吧。其他什么东西都别带了,缺什么到时候吩咐我们买就行了。”
“就算不带东西,我也还是要去和约翰神父请个假呀!江澈受了重伤,我接下来几天肯定要在医院陪他,学校这边就不能来上课了。不事先请个假怎么行呢?”
一边说,舒眉一边绕过五魁快步往教堂里面走。虽然她的理由合情合理,但五魁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她进教堂引来美国神父。而且,吴仁义之前也交代过,如果能把人骗过来最好,如果骗她不上钩就来硬的,直接捂住嘴把人拖走。
所以,五魁打算动粗了。一名刀手对付一个弱女子,从体格实力上来看无论如何都绰绰有余,舒眉似乎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可是,五魁的手刚刚才扣上舒眉的一只手腕,另一只手还来不及去捂她的嘴,早有防备的她已经从手袋里掏出一包粉末朝着他的脸一撒,顿时让他惨叫连连:“啊……我的眼睛……”
李保山死后,江澈清楚地意识到形势对自己很不利。不仅自己处处小心谨慎,对于舒眉的人身安全更加谨慎小心。
他曾经交代过她,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自己单独外出。美国人的福音堂与加拿大外交官的公馆,则是两处他最放心的地方。即使没有他陪同,这两处地方也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她的安全。
原本,江澈还考虑过派保镖来保护舒眉的安全。可是细想一番后,他还是打消掉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目前所能派遣的人无非就是保安会的刀手,可是那些刀手们中并没有一个能令他绝对信任的人。万一所托非人,把他人暗遣的眼线暗桩派给了舒眉,那无异于自掘坟墓。
舒眉为此特别询问过他:“我看你平时很信任九信和五魁呀,他们俩你也不放心吗?”
“在平时,我的确是比较信任他们两个,但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尤其是这种关键时刻,越是身边亲信的人就越是有可能被人收卖,所以我反倒不敢让他们来保护你。否则万一他们心存叛意,你却对他们深信不疑的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这倒是哦。譬如,如果他们反水倒向李星南,我却还以为他们是你忠心耿耿的部下,那他们要是骗我说是你让他们来带我走,无论上哪儿我都会乖乖跟去的——搞不好要被打包送到李星南手里了。”
这个设想让江澈紧张万分地思索对策,“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你绝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如果……如果有人以我的名义来找你想带你走,你就问他一句话——一句我特别交代过的话。如果答不出来,那就是居心叵测的人,绝对不能和他走。”
舒眉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咱们俩先设个暗号是吧?好啊,什么暗号?”
江澈一边沉吟一边说:“得要是一句别人不知道也猜不出来的话……有了,如果我需要安排人去接你,我会告诉他,见到你之后说‘笑笑,清流想见你’。你的小名和我的表字,除了我们俩没有任何人知道。”
舒眉点头道:“嗯,这个好,这个容易记,也不容易被别人猜出来。”
设定好了这句暗语后,江澈想一想还打算给舒眉一把枪防身,被她一脸骇笑地拒绝了。“枪就算了吧,一来我不会用,二来也没地方挎——你说我穿着旗袍有什么地方可以挎枪啊?”
“那……要不我给你准备一把精巧的匕首防身?”
“刀啊枪的什么都算了吧,我自己弄点生化武器备用要方便得多。”
舒眉所谓的“生化武器”,是碾得极碎的辣椒粉。她用纸包揣了一包装在随身的手袋里,准备用来以防不测。没办法,民国没有防狼喷雾卖,她只能自己准备这么一个粗糙版本的备用。
今晚五魁忽然在福音堂出现,托辞是江澈受伤后派他来接舒眉的。可是舒眉发现他说不出那句“暗语”后,就知道了他心怀叵测。一边找借口要先回福音堂一趟,她一边偷偷地从手袋里取出了那包辣椒粉,以防止他软得不行来硬的。
情况果然不出舒眉所料,五魁真打算动粗了。当他陡然出手扣上她的手腕时,早有防备的她立即朝着他的脸部撒出了那包辣椒粉。趁他被辣得双目暂时处于失明模式,她使劲从他的五指钳制挣脱出来,然后撒腿就往福音堂里跑。可怜腕上的那串茉莉花环遭此一劫,散成零落香尘。
不远远街道拐角处停着的马车里,吴仁义已经把在福音堂大门口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