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贵人进去说话?雪下得大了。”撑伞的朱莺插嘴,笑道。
程鱼恍然,连忙自责几句,拉了姜朝露进屋。
芷台内院,也是小桥流水,竹幽亭静,后院还有一片菜园子,几棵果树,桔子挂弯了枝。
端的田园神仙居。
红泥小火炉上茶炊咕噜噜的冒泡,檐下雪簌簌的落,姜朝露烤着火,心绪舒畅了不少。
“好啊子沅,你什么时候得了这处仙居,打算做隐士了不成。”她笑。
程鱼忙着斟茶切果,回头来大声应:“上次我攒了局后,王上不是给了程家警告么?说若有下次,赐的野室就姓程。家里长辈遂在崤山修了这处别邸,让我先住阵子避风头。现在我风头避好了,别邸空着,正好就拿给姜儿你住……尝尝自己种的桔子!”
程鱼浦噔噔的跑过来,热情的让大家都吃,愈发没个贵女样儿了。
至于钱蹊,则一脸无奈的跟在她身后,洒扫她打碎的碟子。
木兰院五人要帮忙,都被以来客为尊的道理,拦了下来。
“怎么能劳烦贵人呢?得二位赊个住处,已是感激不尽,贵人还当奴等是客,使不得……”五人全跪着行了大礼。
程鱼扶他们起来,哭笑不得:“都已经不算宫奴了,还跪作甚?宫里查不到我的芷台,你们就安心住下,山高水阔,好日子在后面哩!”
姜朝露听着,眸光微微一闪。
五人不算宫奴了,她姜朝露,也不算王的女人了。
本就是野室,名义上“不算”,被以不祥的名义赶出来,事实上仅存的“算”,也被斩断了。
不再有紧锁的大门,不再有如影随形的暗卫,甚至所能看见的天空,也不再是四方形的,而是无垠的,跨越白山黑水。
日月之光,谓之明。
朝露,消散于明光里。
姜朝露脸色几变,程鱼觉察到她异样,拉住她的手,一字一顿。
“姜儿,你也算因祸得福,恭喜,你做回姜儿自己了。”
姜朝露捂住自己的脸,肩膀微微颤抖,没有人问她,也没有人再说话。
都沉默了。
如果能重活一次,能怎么活呢。
摆在木兰院六人面前的,就是近似于这个,天方奇谭的可能。
腊月,崤山雪峰。
程鱼和钱蹊把姜朝露安顿好后,就告辞,木兰院六人还是在一块儿,不过是换了地住。
芷台有菜畦有果树,程鱼他们提前也存好了必需品,六人自给自足,过日子是不愁的。
山间寂静,最近的村落都只见炊烟,王城的繁华和喧闹更是不闻,域外仙洲似的。
姜朝露在芷台醒来的第一天,是出去疯了般的在雪地里跑。
她被锁了将近两年,如今重见天地广阔,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而就连她在雪地里大喊大叫,惊起的唯有林子里的乌鸦,和咻咻窜出的兔子,有北风刮落冰花。
奴仆五人在柴扉里备好了热水热汤,并没阻止,因为他们发现姜朝露虽然仍旧病态,但眼睛里的光,却一点一点的,仿佛重新蓄满了。
离开伤心地,不见伤心人,唯有山水相迎接,果然是于养病有益。
姜朝露在芷台醒来的第二天,是和五人去周边山头转悠,人人都是山大王。
阿保武力最好,猎了只雪地里窝着的狐狸,说正好给夫人做件狐裘领子,大力念叨着中午吃锅子,专注于设陷阱抓野鸡,鸡没抓着,抓着兔子。
“子沅的地窖里存了青辣子,中午切碎了来炖兔子吧。”姜朝露提议。
“好啊,地窖里还有笋头,也发了来煮!”朱莺两眼放光。
她和乌梅忙着摘梅花,打算把芷台装扮一下,奉娘年纪大,和他们闹不动,就找了个石头避风的生火堆。
毕竟几人都不知道冷似的玩,回去还不得冻掉耳朵。
当晚吃了兔子锅,青辣子很辣,也不知是辣得还是烫得,木兰院六个人,都红了眼眶。
姜朝露在芷台醒来的第三天,是安排朱莺等人的去处。
五人已不算宫奴,自然没有侍奉她的理儿,但五人都铁了心,说要跟着姜朝露,至少侍奉她到病体痊愈。
姜朝露应了,虽然有一份私心。
若真放了五人走,留她一人在芷台,还不如回木兰院,而且几年相处,多多少少生了舍不得,像一家人一块儿的,谁都不能少。
“那我们就轮值,五天一换,没当值的想干嘛干嘛去,回乡看看家人,出去游山玩水,你们都自由去处,不必讲奴仆那套。”
姜朝露顿了顿,又半开玩笑的加了句:“当然从外面回芷台时,记得给我们带新鲜玩意,吃的喝的,本夫人都收!”
五人笑了,争先恐后的排了轮值历日,程鱼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怎的,发俸禄了,抢着往上赶?”程鱼打趣。
她和钱蹊挑帘而进,带来一身的雪风,顷刻就被屋里的热浪吞了。
姜朝露迎上去,将轮值的想法说了,程鱼拍手好笑:“你们六人真拴堆儿了,芷台改名叫姜宅算了。”
“奴们和夫人就是一家人!”朱莺嘴快,黄鹂般接。
“你们要是漏了我,饶不了你!”程鱼亲切的嗔怪,看向五人,郑重了颜色,“是我要麻烦你们照顾姜儿了,请让她好起来,算我雇你们,俸禄我发!”
五人诚惶诚恐,程鱼执意要发,还得意的瞥了眼旁边的钱蹊。
“反正钱不从我的荷包出,有人多的都没地儿花,正好!”
钱蹊唇角抽了抽,俯下身,微微沉了语调:“……那请问小十三,以什么身份来花我的钱呢?”
程鱼一愣,然后脸飞速的变红,说不出话来。
姜朝露在旁边看热闹,火上浇油:“既然这样,妾就没理由推辞了,发,要发,还得多多的发!”
程鱼脸更红了,拉了钱蹊出来,吹雪风降温。
“先生要是不愿,不发就是……我只是觉得,要请五人把姜儿照顾好痊愈,医者侍奉患者,是该发俸禄的,也好保我放心。”
程鱼打量钱蹊的脸色,脚尖在雪地里打转。
钱蹊沉默片刻,突然一句:“小十三为姜儿到如此地步?先生我实在费解,你们算来,也没什么过命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