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的宫人大惊失色,拿着水缸不敢上前,在周围围着,焦急的劝姜朝露。
场面很是混乱。
富丽堂皇的宫门被吞噬在火焰中,别说通过了,连靠近都不能。
而那个站在火焰前的女子,脸色苍白,一双眼却也如有火焰,熊熊的烧着。
明亮到近乎诡异,就像是刚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怨女,业火缠身。
宫人与其说不敢靠近火焰,倒不如说,不敢靠近姜朝露。
“王后,吉时马上到了,正门无法通过,偏门还是好的。”宫人看看天色,急。
赢玉斜眼睨她,冷笑:“我堂堂秦国嫡公主,竟然要走偏门?”
顿了顿,她微扬起下颌:“……除非正门能通过,否则,哪怕错过武试选拔,我自会向王上交代。”
宫人再急也没了用,而救火的宫人也没了用。
姜朝露面朝着他们,背朝着火墙,手里的火折子映得她一脸痴狂。
火卷起的热浪,燎着她背,痛得她冷汗热汗都往下淌。
很痛,仿佛那层美人皮,真的要扒下来了。
果然地狱业火,要判她罪孽缠身,血肉都化为灰烬。
宫人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火焰前的女子估计是痛懵了,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却又开心,就像在业火里解脱的囚徒。
人间戏尽,尽疯魔。
……
姜朝露醒来的时候,看到姬照。
她稍加动弹,背部就痛得要脱下来了。
“别动,才敷了药。”姬照在旁边扇着盛冰的瓷缸,凉风习习,能减轻灼伤。
“妾惶恐,岂敢劳驾王上。”姜朝露迅速压下眸底的失望,做回了合格的妃眷。
姬照笑笑:“姜儿要演多久,寡人就陪你多久。”
姜朝露心里咯噔一下,面目却如昔,嗔怪:“王上,妾怎么是演呢……”
姬照笑意愈浓,话锋一转:“火烧宫门,也要拦下王后,为的是阻止王后和某人见面,寡人陪你演的装聋作哑,不是么?”
姜朝露的心咚咚下沉。
姬照句句话里有话,她手心攥了一把冷汗,这笑,果然比哭还可怖。
“王上心里明镜似的,妾如何敢欺瞒……”姜朝露正要撒娇,唇心一根食指,姬照将她的话打断。
“姜儿,我说过了,不要逼我。”姬照抚摸着她的唇,幽幽道,“你的戏,寡人可以演,但是,不要把寡人当傻子。”
咫尺间,姬照瞳仁漆黑,仿佛厉鬼,刺穿姜朝露的躯壳。
姜朝露咻地一个寒噤。
小衣被血和冷汗都浸透了。
“王上,莫非还在怀疑魏凉?”心下一横,姜朝露决定主动试探。
殿内顿时陷入死寂。
姬照笑意古怪起来,轻飘飘的,他头一歪:“你说呢?”
听上去天真无邪的口气。
姜朝露呼吸都快扼制了,她真的要被疯子逼疯了。
“妾,不知。”姜朝露回答,宫袍里攥着的手微微颤抖。
“王后曾说,寡人救她一命,她还我一人,寡人好像有点明白了。”姬照咧嘴笑了,露出两圈大白牙,“姜儿,这出戏,有你的,也有寡人的……精彩。”
言罢,姬照拂袖离去,老远还能听见他的笑。
姜朝露大口换气起来。
就像刚才被人掐住了喉咙,快要窒息了。
血和冷汗,滴答滴答淌,她还在本能的颤抖,因为恐惧和劫后余生。
“来人,给芈姬带话。”姜朝露啐出一口血,“交易,开始。”
诸侯历一百四十四年夏。
燕国,后宫,发生了载入史册的大事。
朝露夫人姜姬火烧宫门,阻止王后凤驾,理由是:王后嬴姬要趁武试选拔,与秦国的探子通气,暗中在秦燕边疆安插眼线。
而后,朝堂之上,芈家带头,查出了这名探子,乃是一名原籍秦国的,燕国将士,铁证如山,抄家灭门一日之间。
秦系势力为王后叫冤,可旋即后宫,芈家也查出了王后与这名将士来往的书信,证据确凿,王后被褫金宝金册,打入永巷。
永巷,即民间所谓冷宫。
王上留了王后位分,是考虑到若王后废除,上位的唯有诞有公主的榴花夫人,去了一个肚子不好的赢,来了一个肚子完好的赢,燕国讨不着便宜,还不如让形同废后的赢玉占着位。
而秦国,失了大义的先机,对榴花夫人上位的事,只能吃哑巴亏。
至于铁证如山,证据确凿,甚至所谓原籍秦国的将士,里面的肠肠肚肚,都是见不得光的了。
《诸侯史·燕书·燕悼安王》载:“历一百四十四年,暑,后与秦将谋,意乱秦燕边疆,芈氏主查,属实。念后旧功,上慈,留其位,遣永巷。”
金井堕高梧,玉殿笼斜月。永巷寂无人,敛态愁堪绝。
玉炉寒,香烬灭,还似君恩歇。翠辇不归来,幽恨将谁说(注1)?
这日,永巷热闹起来。
华丽的辇车和如云的侍从涌入,进贡的丝织锦袍淌过灰尘无人扫的玉阶,惊起角落里的鼠虫。
“王后。”姜朝露下拜,寸两寸金的胭脂笑得美好。
永巷潮湿阴暗,发黑的游廊里坐着名女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鸽。
“你来了。”赢玉似乎在等她,也笑了,“原籍秦国的将士是芈家栽赃的,后宫的证据是你放的?”
“这点不对哦。”姜朝露俏皮的竖起一根食指,“秦虎狼,侵伐列国,有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宫里有国仇有家恨的宫人,怎会舍得放过这机会?”
顿了顿,姜朝露无辜的眨眨眼:“至于妾?妾不过是借枣食一事,往民心的火上浇了点油,煽了点风罢了。”
“是我小觑你了,没想到伶巷出身的贱籍,也懂后宫的……”赢玉想了想,竭力找出合适的词,“聪明。”
姜朝露甩甩香帕,做出女伶的姿态:“伶巷的女人争相公争赏钱,后宫的女人争王上争名利,道理不都是一样?”
“争相公争赏钱?”赢玉语气古怪起来,意味深长,“……那你可曾争过魏凉?”
姜朝露脸一僵。
瞬息的破绽,已让赢玉捕捉到,她得逞的紧逼:“没有?因为他身有落花,而你,烟花里一身浊尘,会脏了他。”
姜朝露润了润发干的嗓,眼神陡寒:“王后,你已身居永巷,莫非,真的要去地狱?”
赢玉耸耸肩,答非所问:“……那你可曾后悔过?”
注释
1.《生查子·金井堕高梧》:五代·孙光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