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将军,你知道魏姬的小字么?”管喜话题一转。
魏凉愣住。
魏姬,是他庶妹,叫魏媛,至于小字……
他有十几个庶妹,重门深锁绣花鸟,话都很少说两句。
见魏凉回避,管喜语带嘲讽:“你是她兄长,骨子里流着一半同样的血,你都不记得她的小字?是啊,对于你们将门来说,女子,只是联姻和讨巧的工具,不能上阵打仗,就只能用身体来维系家族利益。”
顿了顿,管喜露骨的骂道:“狗屁名门魏家,和养伎的老*鸨馆,有甚区别!”
魏凉面露局促,却没有反驳。
他确实对魏姬的记忆,就只剩魏媛一个名字了。
最可悲的是,这些所谓名门的法则,他就算不屑,也不得不身在其中,乱世里的龌龊,他到底没逃得掉过。
“她小字鹿儿,巨鹿的鹿。因为魏氏源起巨鹿,她以身为魏氏女子为荣。”管喜红了眼,“她解除婚约时,还让我不要怨,说家人总不会害她,她要努力帮家人。可惜,她所谓的家人,在她走后连她小字都记不住。”
顿了顿,管喜语调尖锐,咬牙切齿道:“魏小将军,我就问你一句,她死后,谁为她穿白,谁在她坟头奠一杯酒,谁至今记得,今天是她满十八岁的生日。”
魏凉回答不上来。
除了管喜,没谁,家人亲人族人,都没有。
魏姬,作为“工具”送进宫,作为“工具”死去,还是不光彩的死法,魏宅当天就盘算着送下一个魏姬入宫了。
良久,魏凉苦涩的咧咧嘴:“……身有落花么?呵,我早就脏了。”
姜朝露大恸。
入局,便入染缸,这命运谁又干净得了。
她的少年身有落花,却不想也被这乱世,绊得满面尘埃。
困兽犹斗罢了。
“我父亲用一辈子教了我三个字:识时务。我原以为自己会了,却没想,还是没会……”
管喜自言自语的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姜朝露看看他背影,又看看挣扎的魏凉,做出了决定:管喜,她放一次,就这一次。
然而,恩怨纠缠,局里向来是身不由己。
紧紧半个月后,她第三次见管喜,是他的尸身。
同时,还有震惊两国的变故,榴花夫人,流产了。
“是你。”姜朝露闯到琼瑶宫,开门见山。
“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何要客气?”芈蓁蓁扶了扶鬓边的玉华,“管喜从朝露宫出来后,就失魂落魄的,敢去魏姬的旧宫祭奠?一个医官,昏了头吧。”
姜朝露眉梢一挑。
芈蓁蓁打了个哈欠:“榴花夫人的胎,是被野猫所惊,吓得一摔,摔没的。野猫查出来是魏姬旧宫打的窝,最近去过旧宫的,不就是管喜?怎么能说是我扣黑锅呢?兴许真是他养的猫呢?”
姜朝露轻飘飘道:“你我二人,就犯不着装傻了,芈姬,我太了解你了。野猫是你教唆的,不过是管喜背了锅。”
芈蓁蓁耸耸肩,转而噙了笑:“你干嘛一副欠了钱的表情瞪我?我还想来问你呢,是你在朝露宫给管喜说了什么,让他去了旧宫祭奠?”
“你以为我在帮你?”姜朝露冷眼。
芈蓁蓁没回答,但心情很不错:“你要什么,尽管道来,我芈蓁蓁不是无功受禄的人。”
“你好自为之。”姜朝露看了眼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
想来再过阵子,胎稳了,榴花夫人流产的噩耗,就能被琼瑶夫人有孕的喜气取代。
芈蓁蓁敢借刀杀人,在秦国头上动土,也是被逼到最后一记大赌,赌狂了。
要么嬴姬生,要么芈姬生,两个人同时有了肚子,后宫的法则,只能容得下一个。
凭白多了一桩罪孽,姜朝露满心阴沉。
她有意一念慈悲,却被间接拉下水,和为虎作伥没两样。
出了琼瑶宫奔太后殿来,程鱼已经在候着她了。
“叛徒伏诛,门户得清,子阳兄长和魏家都说谢谢你。”程鱼向她带话。
姜朝露有口难辩。
局里算计来算计去,她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但她绝对没有想到,若干年后,因果不爽,在她都要忘了这件事时,报应会还到她头上。
冤冤,轮回。
“我要一个医女,绝对信得过的,医术还要不差。”现在的姜朝露,只想赶快揭篇,计划自己的复仇。
于是又过几天,朱鹊站在了她面前。
姜朝露的泪一下就下来了,和朱莺极肖的面容,故人归来,还是哪个嘴快的丫头。
“你是朱莺的小妹?喜鹊的鹊?朱鹊?”姜朝露牵着她手上下打量,止不住的流泪,“你姊姊的事,对不住,是我的错,害她命丧黄泉……”
言罢,姜朝露就要跪。
朱鹊手忙脚乱的去扶她,也眼泪汪汪的:“姊姊说,夫人是好人,她没有后悔过……”
两人抱着哭成一团,宫人都帮着劝,好不容易歇下气来。
姜朝露肿着眼,连声自责:“你看我,故人相见是喜事,你还是报喜的鹊儿,我倒哭上了,该打该打!”
“程姬已经嘱咐奴了,夫人的平安脉就交给奴,保管不让太医署发现任何端倪。”朱鹊一吸溜鼻子,拍拍胸脯。
姜朝露半信半疑:“瞧你年纪不大,医术竟那般了得?子沅不会是诓我的吧!”
朱鹊立马鼻子眼睛都瞪圆了,不服气道:“夫人也和臭太医一样,瞧不起奴?医术高低岂可以年岁论?反正,反正夫人走着瞧!”
明明是好话,说出来却像狠话。
姜朝露破涕而笑,这朱鹊,越看越有朱莺的影子,老天爷不薄待她。
朱鹊,成了朝露宫的首席医女。
太医署吵翻了天。
气势汹汹的找朱鹊斗医,本来声讨的檄文都写好了,没想到朱鹊真刀实枪一祭出来,一连几副方子,几次诊断,怼得医官们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有两把刷子。
“打娘胎算,她学医也不过十几年,老夫几十年学问都白瞎了?”医官们不服气,又不敢闹。
“不会是精怪吧,恁的厉害,着实古怪!”宫人们很好奇,又吹聊斋。
姜朝露松了口气,有了朱鹊,她计划的最关键一环,齐了。
“夫人只剩五六年,医官的诊断没错,算他们不算完全废物。”朱鹊移开指尖,压低语调。
姜朝露警戒的看了眼四周,凑上前去:“说是生育,连五六年也没有。”
“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对身体消耗极大,也没错。”朱鹊确认,加了句,“奴会用一切手段,让夫人表面看不出来病症,一定能瞒过王上。”
姜朝露唇角抽搐,好像要哭,却声音出来,都成了笑。
——许你无尽未来,然后瞬间,幻灭。
这是属于她的复仇,她如同永夜的命运,最后能赌的光,和解脱。
活下来的人最痛苦。
这把刀,她要亲手递给姬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