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露脑袋里轰一声,惨白了脸:“哮症?不是生下来的时候健健康康的么?怎么会?”
“那时候还小,不一定所有病的症状都能明显……”朱鹊担忧的瞧着姜朝露,“夫人您放心,有奴在,不会让小公子有事的。”
姜朝露失魂落魄的抱紧姬燕,垂泪不语。
宫人七嘴八舌出主意:“既然林子里容易诱发哮症,不如把小公子送回宫?”
“荒唐,让这么小的孩子离了母亲,送他回一个芈家为大的后宫么?”魏凉当先冷眼反驳,肃声,“尤其还是娘胎里带的病,到时候后宫见不得光的手段,所谓的意外神不知鬼不觉,朝露夫人赶回去的时间都没有。”
魏凉搂住姜朝露,竭力安抚道:“阿葳,没事,有朱鹊在,总有法子的。你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朱鹊的医术?”
姜朝露浑身一抖,缓过神来。
她扑通一声就给朱鹊跪下,要磕响头:“对,魏凉说的对,朱鹊,求你了,只有你能救我的燕儿……”
朱鹊和宫人手忙脚乱的扶姜朝露起来,互相抱着哭成了一团。
姜朝露看向怀里的姬燕,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与老天爷和解拼命生下的孩子,竟然因为她作的孽,染上了这娘胎来的毛病。
她果然逃离了王城,逃离了宫,也逃不过因果报应。
冤冤,无尽头。
姜朝露搬去了骊山行宫最偏僻的一座殿,并吩咐宫人把方圆半里的花草都砍了,姬燕的哮症方勉强控制住。
并且所有关于病症的消息都被姜朝露封锁,尤其不能传回燕宫去。
“朱鹊,你说,我还能陪燕儿多久?”姜朝露抱着姬燕,默默的流泪,只当了几个月的母亲,她就懂了何谓摧心剖肝。
陪不了他长大,甚至,等不到他唤一声母亲。
在他刚刚开始的岁月里,又能存留住多少关于母亲的回忆。
朱鹊欲言又止,擦了擦眼眶,朝屋外的魏凉努努嘴:“夫人自己的绝症,如今还瞒着小将军?多一个人分担总是好的,不然待夫人真的仙去,小将军何去何从?”
姜朝露看向怀里的姬燕,哽咽道:“我想把燕儿托给他。宫里的人包括王上,我都信不过。听说魏家一分为二,少脉留在了燕国,由苣姬主事,到时我一道宫令把魏凉放出宫,我再想法子把燕儿也送出去。”
朱鹊想了想,脸色微变:“夫人不告诉小将军自己的绝症,是怕他怨小公子,彼时就不愿收养小公子了?毕竟小公子算是夺去了您一半性命。”
姜朝露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也不对。开始的时候瞒他,是怕他知道我的计划后阻拦我,后来的时候瞒他,是怕他对燕儿心生膈应。”
顿了顿,姜朝露安慰朱鹊:“放心,你按我的吩咐去做,魏凉不会察觉出什么的,他也以为我是产后虚弱症呢。彼时我若走了,理由我也会想好的,你尽管听我的就是。”
朱鹊领命退去。
是日晚,林子里的夜十分凉爽,穿庭风过,枝影横斜。
姜朝露在院子里放了一张金丝竹椅,躺在上边乘凉,手中一把蒲扇晃悠,任由困意和懒意在全身发酵。
风送玉兰香,宫殿琉璃檐有银铃动,半空中有斑驳萤火虫,微微的嘈杂是纺织娘,在不知哪个篱笆下絮语。
忽的,脚步声从身后来,一张薄毯被盖在姜朝露身上,略带嗔怪的温声响起:“就算是夏,入夜也凉,不可贪得。”
姜朝露不回头就知道是何人,嘴角上翘:“就你来搅我的好兴致!难得清闲,乳母把燕儿也哄睡了,你还不肯放我逍遥去?”
“若是逍遥,夏晚乘凉,能少得了这个?”随着愈发温和的声音,又一瓣西瓜被递了来。
“懂行!”姜朝露扭头看去,魏凉也搬了金丝竹椅来,在她身旁躺下。
两个人就并肩晃着躺椅,懒在夏晚的院子里,看着萤火虫,看着中天的月亮,西瓜很冰,蒲扇摇的风很软。
似曾相识,沧海桑田。
“以前在芷台,我们也这样,乘凉,发懒,吃西瓜,偷得浮生半日闲,身旁都是最想见的人。”魏凉突然开口,幽幽道,“……阿葳,你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些回忆里,捱过余生孤寂漫长的时光么?”
姜朝露心里咯噔一下,她自有自的心虚,一时被唬得不敢回话。
魏凉摇着蒲扇,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阿葳,你是狠心的,狠心的选择了一种最惩罚我的方式。”
他的语调不重,愈发温和,但愈是如此,便愈是肝肠寸断。
姜朝露心头大恸,差点就没收住涌到嘴边的话,她塞了口西瓜,含混不清道:“什,什么啊……我只是产后虚弱症,朱鹊都说了,休养一年……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不是甚大不了的!”
“理由还是没找到?”魏凉突然俯身过来,笑了笑,“也是,一个人突然离开的理由,是很难找,得和朱鹊多想想。”
姜朝露瞳孔猛缩,怔怔忘言。
魏凉撑在她上方,咫尺间,月光下,能看见他一如从前的眉眼,就算染上了风霜,眸底的光也黯淡了,却落入她眸底,还是魂牵梦绕的好看。
“魏凉。”姜朝露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眉,他的眼。
就是呼唤这个名字,姜朝露多的话就说不出了,怕说多了露馅,也怕心软控制不住。
魏凉深深的凝视她,语调变得沙哑:“……阿葳,如果你想骗我,我可以装傻。只要你告诉我一句,你知道我都会依你的。”
“魏凉……”姜朝露红了眼,要装傻到什么地步,才会对另一个人说,只要你愿意,我愿意被骗。
啪嗒,一声微响。
姜朝露的脸湿润了,不是她的泪,是上方男子的泪。
她的小将军,在她面前哭了。
姜朝露向上伸出手,温柔的搂住他,轻轻拍他的背,就像哄一个孩子。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注1)。
魏凉不再问姜朝露的病了。
朱鹊忧心忡忡的以为露馅了,给姜朝露增补气血的药开了加倍。
“以前喝是为了瞒王上,现在不用了,魏凉就更不用了。”姜朝露推走药碗,撒了个娇,“再说了,这药那么苦,我胃子都喝黑了,以后不喝了!”
“不用瞒小将军了?”朱鹊紧张的看了眼门外。
注释
1.我是人间惆怅客:纳兰性德《浣溪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