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剑南和穿中山装的巫姓老人在半山腰的石凳上坐定,开始了他们的盲棋棋局。( )
范剑南笑着道,“谁执黑?”
老人微微皱眉道,“你远来是客,你执黑,贴七目。”在围棋中,执黑先行。先行就意味着先手具有优势,也正因为先手占有很大的优势,所以一般的规则,执黑先行者让七目半。老人倒是很有风度地让范剑南先行。
范剑南点头道,“九九,天元星位。”
巫姓老人微微一愣。范剑南摆出的开局是天元局,和一般常见起手开局的不同。围棋俗语说“金角,银边,草肚皮。”所以一般起手都用三三,或者四四开局。快速占据角位,以争取主动。
起手天元开局,是要有相当的棋力才能下好的。如果能充分利用天元一子,那么在任何局部战斗中,白棋都可能会有征子不利的负担,而且黑棋的任何的过分打入手段都可能很严厉。
老人微微点头,“天元开局,你很自信。对付天元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颗子失去价值,成为废子,那么黑棋第一部棋就成为缓手,贴目就很困难了。我对付天元局时,会用小目无忧角的布局先捞实地。我的第一手是你三四,占据小目。”
范剑南毫不犹豫地道,“三三,试应手。”
老人一笑,“三六,大飞守角。”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棋局就在彼此的对话之中展开了。
老人的棋力相当可以,记忆力也的确惊人。前几步都下坚实的棋型,让范剑南的黑棋没有攻击对象,因为黑有贴目负担,中间一子不起作用的话,就会成为相当于被白棋先走,而黑棋还要贴目困境。
下到了第八十多手之后,范剑南忍不住开始耍无赖了。他耍无赖的方式很特别,就是话多。本来下棋是个很专注的事情,尤其这种盲棋,就怕分心。一分心一走神,棋路就会记错。他似乎还怕老头记忆力太好,下棋的过程中还跟他打岔聊天。
“老人家高寿啦?我看你身子骨很硬朗,经常运动么?”
“你这孙女很可爱啊,有婆家了没?我认识个小伙子不错,叫左相,哪天我介绍给她认识认识?”
老头刚开始还含含糊糊应了几声,到后来直接不吭声了。他怕说话多了,把自己的脑子给扰乱掉。范剑南这缺德鬼,一看老头不上当,他又找上冯瑗了。
“哎,我说冯瑗,现在几点啦?”他对冯瑗道。“我和巫老先生这局棋估计还有得下,你去找点喝的过来。我都说得口干舌燥了,老爷子哪受得了?你帮个忙,去找点冰红茶或者冰啤酒过来。”说完回头道,“老爷子下到哪儿啦?哦,又轮到我走啦……”
老头的肚子都快气炸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能跟他说话,不能跟他说话,不能动气,不能上当。”老头子心里默默叨念着。他知道只要一搭话,就会被范剑南带着走,话题不知道会扯到哪里?
在范剑南死不要脸的打岔之下,两个人下到了将近一百二十手。老头的额角开始出汗了,每走一步思考的时间也明显长了很多。
“咦,这山风这么凉快,老爷子居然出汗了。”范剑南关切地拿出湿面巾递给老头的孙女道,“快给你爷爷擦擦,这出了汗一吹风可要感冒的。”
老爷子一瞪眼,“用不着,我们接着来!”说完把中山装的纽扣一解,喘着粗气。范剑南心中暗笑,老头快撑不住了。说实话,这老头的记忆力也算是惊人了。在这个年纪,能下一百二十多手盲棋,丝毫没有错漏,这本身就是非常罕见的了。
范剑南装着思考,一边念念有词,“三十九手,九,十四,第三十八手……哦?又轮到我了?不好意思,我没事复复盘……接着来。”他还故意报错一些走棋步数,数字这个东西就怕弄混淆,再厉害的人也经不起范剑南这样打岔。
巫姓老头终于被他吵晕了,在近两百手的时候,下了一个明显的昏着。
本来,巫姓老头子在白子捞了实地后。范剑南黑会利用天元一子去围大肚皮。这时候,白方直接内侧挂角,就是从两个黑角中间去挂。如果黑退让,白子就会占先;如果黑夹攻,就用点三三定式,这个定式是白先手。
点完后再挂另一个角,这样的话范剑南的黑子肯定是再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利用天元的那颗棋子围肚子。棋的局势上老人已经占先了,范剑南也在一直被动的各处做活,逃孤。可范剑南一顿嘈杂,老头的记忆开始慢慢混乱了起来。这一着昏招,被范剑南的黑子趁势追上,形势开始逆转。
棋势失利,老头就更有点紧张了,终于在一百六十四手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失误。“十二,三。”
范剑南笑了,他的目的达到了。老头已经记不住棋了,这里本就有一颗棋子了,黑子。他微笑着看着老人,没有说话。这时候老人的孙女也叹了一口气,“爷爷,你下错了。十二,三的位置有一颗黑子。那是第七十一手的时候,黑子走的位置。还是重新走吧。”
巫姓老人微微一呆,颓然道,“不必了,我还是输了。不过小范,你胜之不武。这种取胜的方式有点过于卑鄙了。”
范剑南哈哈一笑,“老人家,围棋的起源本就模仿行军布阵。兵者诡道,兵不厌诈。拼棋艺,更拼心理。我的取胜不在棋,在于记忆和心理。”
老人那个孙女瞪着他道,“你不要脸,故意打岔,耍赖。”
老人苦笑着挥手道,“这不是耍赖,很公平。你只看到了他在不断说话打岔,分我的神。却并没有想到,在他分我心神的时候,其实他自己先分神。说了那么多打岔的话,难道不需要思考么?在思考的同时还能和我盲棋对弈,清楚的记清每一步棋。这一点上就已经赢了我。”
范剑南笑着道,“惭愧惭愧,承让承让。”
冯瑗笑着道,“好啦老爷子,你就别再夸他了。他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他从来就是个不要脸的,耍赖在他看起来,很正常。”
范剑南干咳了两声道,“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赢了。我想现在可以告诉我,两位的真实姓名了吧?”
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苦笑了一声,“我叫巫怀庆。这是我的孙女巫芳。我会告知族长,卦术宗师到了。”
范剑南皱眉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朋友……”
“你说的是医术者龙大胆。这个人我们知道,他的宗师身份不需要确认。”老人巫怀庆微笑道。
范剑南一愣,看着巫怀庆道,“就确认我的?为什么?”
“因为很多年前,范家已经脱离了五术人。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姓范的人,自称是卜术者宗师,我们自然需要查一下。现在没有必要了,能把一局盲棋完全记住的,恐怕术者之中唯有范家遁甲师可以做到。”老人微笑道。
“好吧,那么什么时候安排我们见巫家的族长?”范剑南苦笑着道。
“很快,不过我们还有一点需要确认。你们原来想找的人到底是谁?”巫怀庆突然严肃地道。
范剑南一愣道,“你是说巫怀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我是听龙大胆说的,这个人似乎和他们龙家是世交。”
巫怀庆惊得后退了一步,脸上从未有过的露出了一丝惊惧,“你们要找巫怀沙,你敢肯定是这个人?”
范剑南莫名其妙地道,“是啊。应该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巫怀庆看着他道,“因为我们也在找这个人,他已经失踪了将近十年。”
“啊?!”范剑南一愣,立刻摇头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通过一些关系直接查询了警方户籍资料。他就住在后溪河边的老宅里。如果他失踪了,怎么可能警方丝毫不知道。”
“户籍资料没有假,他以前确实住在那里。至于为什么警方不知道他失踪,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报案。而且这个宁厂这个地方外出打工的人也很多,人口流动性非常大,我们不报案。警方自然也不会了解。”巫怀庆缓缓道。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报案?”冯瑗忍不住道。“他是你们巫家的人啊?”
巫怀庆摇头道,“巫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在他失踪之前,他是主动和巫家脱离关系的。”
范剑南看着他道,“脱离关系?什么原因呢?”
“因为巫术,准确的说,就是因为十巫秘术。”巫怀庆欲言又止,他身后的孙女巫芳轻轻拉了他一下。
巫怀庆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已经说的太多了。具体的你们可以见了族长亲自问他。我想即使你们不问,他也会主动跟你们说的。”范剑南皱眉道,“巫怀沙,巫怀庆。那么你们的关系是……”巫怀沙面无表情地道,“他是我大伯的儿子,我的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