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
夜色如同墨汁,浓稠到几乎能吞噬掉一切光明。
维克托·雷恩,站在小院子的中央,手中的断刀滴着血,血珠顺着刀刃滑落,在地面上溅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的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那是他的妻子、儿子,还有是他最疼爱的表弟。
所有尸体都还睁着眼睛,以无声的烈语质问着——为什么?
维克托握刀的手在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呼吸沉重,胸口不自觉地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刃般的疼痛。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几乎要呕出来。他曾经那么爱自己的家人,爱得深沉,爱得毫无保留。妻子温柔的笑容,儿子稚嫩的呼唤,弟弟信任的拍肩...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每一个死在他刀下的亲人,在临死前都曾死死地握住他的裤脚,眼中闪烁着不解和悲痛。
他曾经享受着那一切的美好,他愿意做一个平凡的人,享受平凡的人生。
可是最后,他仍然选择了修罗之道。
修罗之道,是一条孤独的路,一条必须斩断所有羁绊的路。
修罗六道,“天道”断绝对命运的信仰和崇敬、“阿修罗道”断绝人性和不该有的善意、“畜生道”断绝人作为生物的兽性本能、“饿鬼道”摧毁欲望,“地狱道”修行轮回,掌控生死...
而最后的“人道”,则要求一个人舍弃曾经的美好,愿意踏入地狱,去坚定不移地追求至高。
维克托·雷恩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以为自己可以为了追求极致的力量,舍弃一切。
可当他真正举起刀,刺进那些曾经深爱自己之人的心脏时,他自己的心,却像被千万把刀同时刺穿,痛得几乎让他窒息。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这样做了。
他那时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些可笑。
明明是为了保护家人才要去重新修行,在曾经的自己眼里,力量远没有爱和亲情重要...
可是如今,他却为了能够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反过来将他在人世间的一切羁绊...他的亲人杀害。
维克托已经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家人?别扯淡了,那个冥河祭祀虽然欺负他和他的一家,但根本没有动杀心,真正杀了人的,是他自己啊。
为了力量?可是他曾经不是亲手为了家人而放弃了力量么?
可除了家人和力量之外,他又能为了什么呢?
思来想去,维克托明白了。
其实...此时此刻,已经不是他在追逐力量,而是那种对于变强的渴望,成为了他的“主人”。
而他自己,则早已沦为修罗之道的奴隶...
但就算知道,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将心沉浸在修罗道中,以杀戮和变强作为麻药,灌醉自己罪恶的灵魂。
...
“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从尸堆角落里传来。
维克托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头,却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儿。
那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格温·雷恩。
蓝发女孩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她那件粉色的小裙子,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破旧的布偶,那是维克托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维克托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还记得,去年的今天,自己抱着格温,笑着对她说:“爸爸会永远保护你。”
可现在,自己却站在这里,满手鲜血,脚下躺着她的母亲、哥哥,和小叔叔。
何其可笑。
但他已经改变不了这一切了,他终究没能做到自己的承诺。
维克托回过头,目光瞥向了一块挂在墙上的荣誉勋章,那是爱丽丝为他的祖先颁发的,他的父亲不止一次提到过祖先的丰功伟绩,每每说到祖先立下战功之处,都会忍不住热泪盈眶。
不过维克托明白,那所谓的什么荣誉,什么传奇和地位,都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受尊重和拥有一切的根源条件,在于——力量!
唯有力量,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硬道理,也只有追逐力量,他才能以最冠冕堂皇的力量,去掩盖弑亲的恶罪,去毫无负担地屠杀。
想到这,维克托尝试收起怜悯。
他一步步走向格温,刀尖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女孩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但她没有逃跑。
格温和自己的父亲不同,她虽然同样不具备习武的才能,但精神力却在这个血液觉醒,性格和意志都变得极其坚韧。
她不愿意逃走,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仿佛在等待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但维克托没有任何解释。
他只是举起了手,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眼神也变得空洞,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抽离,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维克托明白,只要这一刀下去,他就能彻底斩断所有的羁绊,真正踏上修罗之道。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小女孩的眼泪滴在他的鞋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那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维克托的手指微微颤抖,刀锋也随之晃动,一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女孩第一次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她第一次叫自己“爸爸”时那软糯的像一样的声音,她在自己怀里睡着时那安详的小脸。
她多么信任着自己,可自己却做了什么?
“爸爸...”
小女孩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直至此刻,维克托的手终于垂了下来,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啊...啊...”
他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悔恨和绝望,仿佛是把自己的灵魂扯开,暴露出最深处的伤痕。
维克托终究还是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