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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

卢龙县。

经过摸底,毅勇都有百余昭义老卒厌战,二哥遂将之调出,李大做主从秦光弼处调入五百余步卒,编满八百步军。其余骑卒,不论河东兵还是胡儿皆愿再战。全军战兵遂有一千四百人。

秦光弼亦别立一都,都名射日,原定战兵一千,因抽调五百余往毅勇都,需再募兵。调出的百余昭义老兵亦暂归其列,帮忙练兵。

豹骑军原前营、中营、右营并辎重单立一都,曰豹骑都。有战兵一千五百骑,辎重、辅兵并文书、医官等千人。合计二千五百人。

四月初一。

春光明媚,安抚使李将军准备安抚山北了。

以豹骑都、毅勇都全员并卢龙镇军六百,合计战兵三千五百人,战马、驮畜近万。因春耕已毕,又在州内征发夫子三千、驮畜若干,负二月粮豆,浩浩荡荡离了卢龙向北。城中留下射日都戍守,以秦光弼坐镇,负责招募、练兵诸事。

大唐连接东北主要有两条道路。

一条是傍海道。从卢龙县东出渝关沿海而行,即后世的辽西走廊。但如今的傍海道与后世不同,并不通畅,反倒是沼泽遍地难行,仅冬季上冻后可通车负重。此时已是四月,一路冰雪融化,道路泥泞难行,且荒无人烟,不是首选。

另一条是卢龙道。仍从卢龙县出发,直接向北进山,至卢龙塞即后世喜峰口附近,巡白狼水即后世的大凌河,过白狼戍到老营州治所柳城。一路山路峡谷,连通若干山间谷地,是自古以来中原通往东北的主要道路。后汉曹孟德公北征乌桓,便是从此路出塞。

前隋征高丽,国朝征辽东,其实主要都是走卢龙道。傍海道之开通,盖因卢龙道狭窄,难以承负十数万大军辎重转输。

国朝盛时,如高宗朝总章年间,安东都护府亦曾雄踞东北,东到朝鲜半岛大部,北有高句丽旧地,整个东北都在大唐兵锋之下。只因后来举措失当,武朝营州事变之后,东北渐次丢失。先是半岛失控,之后大唐王师渐次退出辽东,如今连老营州的治所柳城都丢了,老营州地界只剩一些堡砦由平州兼管。当然,最北的白狼戍,大约在后世喀喇沁左旗一带,距离柳城南尚有二百里,没有完全丢光。

沿卢龙道,各个山谷地均有唐人定居,且耕且牧。李使君此次北巡,就是要走卢龙道。只因道路狭窄,一路需穿山过岭,辎重甚为关键,所以发了过万畜牲驮负拉车。为了多载给养,除了少量斥候和传骑,连往日空鞍走的战马都要背驮物资。李三是这样安排的,反正山里行军无需战马奔驰,待消耗几日给养,战马就能空出来了。

豹骑都是前军负责开路,毅勇都与卢龙兵为中军,李三郎的辎重、辅兵、夫子都为后军。卢龙道窄处,仅容二马并列,大军在山间迤逦而行,缓缓北进。

此次出塞,原本没计划带卢龙镇兵。在籍千余兵,能战的仅数百,关键马匹只有二百多,妥妥的累赘。但是于将军不干呐,哭着喊着要去。安抚山北?安抚个屁,就是去打草谷抢牛羊,这等好事怎能错过。李三郎一进城,于谦就琢磨着要干这一票,还装假。平州什么光景于将军不知么,不打草谷军士都得喝风。你看李承嗣一来就四处打探,这还不是为了有事于山北,于谦就算白活几十年。

李大不许,于谦就苦苦哀求,只求看在同袍面上拉兄弟一把。兄弟们太苦了呀。只差没躺地上撒泼打滚。李将军被缠得没法,提出一个要求,去也行,必须一人最少有一马,没马有骡子、驴也成,至少驮负部分个人给养减少后勤压力。于将军一口应承下来,为了吃口肥肉,镇兵弟兄东挪西凑,总共筹了七八百头各色牲口,顺利出发!

要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着毅勇都行军,于谦就自觉像个花子。你看老黑,一个人拉了七匹马,豪横啊。所部骑兵打底三匹畜牲,四匹五匹的也多,步军亦有两匹脚力。尤其与黑厮这五尺有余的良驹一比,自己那四尺出头的座驾那还能叫马么。

于将军深知,这次出来是赔是赚全看豹骑军带不带他发财。所以,临行前他特地晓瑜全员,一路勤快点多担待,战阵上别丢人。丘八们皆曰放心,有豹骑军打底,狗仗人势的胆子还是有的,上阵一定发疯去咬。

将队伍交给心腹管着,于将军自己凑上前来跟二哥套近乎。对此,屠子哥决定接受。如今他为一都之主,兵强马壮,何必跟这么个老货计较。怎么说来的,唯强者能大度么。

老于没话找话道:“李副将这马高有五尺吧?”

“五尺。”武夫爱马,听人夸奖自家坐骑,二哥心中甚美,只是路程比较崎岖,辛苦马儿还得驮负行李,心疼得老黑把马儿轻抚。那畜牲似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个响鼻,把鼻水喷得四下飞溅,距离最近的安娃子尤其悲惨,被糊了一脸。郑猴子安排小安负责伺候牲口,老黑当面,小龟奴哪敢怨言,用袖口把脸猛擦,心里暗骂,畜牲,早晚杀你下酒,不,先给你骟了,叫你入不得母马。

“此乃去岁在草原得来。本有数匹良驹,被李三抢跑了不少。”想起被夺走的宝马,屠子哥就觉难过。

于谦道:“李副将还需好马啊。”这话绝对出自肺腑。

黑哥慨叹:“可惜好马难寻呐。”

“若有好马种,亦可选育良驹。”

二哥听了很有兴致。“说说。”

老于头道:“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良马生良马,驽马生驽马。需有良驹做种,不断选种育种,与那种地其实也相去不远。”

“你懂这个?”二哥奇道,“李三郎要我那马便说要育良种,若非如此,岂能让他得逞。但这许多年,虽育得几匹良驹也不给我,说还须选育。去岁得了西域壮马两头,甚为神骏,都被这厮藏起了。你懂这选育之法么。”

“嗯。”

说道这里,看这老货有些扭捏,二哥就不喜欢,道:“忒不爽利。”于谦看闻言把心一横,将这老黑拉低些,神神秘秘地说道:“此乃我家不传之秘。你可知回交之法?”二哥屠杀在行,哪懂养育,连把头摇。于谦道:“一般选育,只是拣选良种交配,其实远远不够。有些马看着神骏,子嗣却不成器。因此,良驹亦须遴选。其法,次为近亲相交,最优则是回交。”

二哥道:“怎说?”

于谦道:“近亲相交,是以血缘较亲近者相交,如兄妹、姊弟,可杀汰羸弱,去粗取精。回交,则是以母子、父女相交,甚至需祖孙相交。弃其病弱,留其壮硕,前后选育数代,可得良种。”

二哥听了,感觉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这老货,恁的肮脏。于谦看这黑厮目色诡异,道:“此乃家传之密,你非要问,听了又来恼我么。”二哥难以置信地问:“你这都是哪里听说?”于谦道:“俺祖上管着马场,后来马政废弛,但这不传之秘俺却知道。”

老黑将信将疑道:“当真好使?”

老于头信誓旦旦道:“国朝之初,西域选贡康国良驹数千,朝廷于河西大办马政,其后官马多为其种。牧监得以数十年出产良驹而马种不衰,实多赖于此。不过此法隐蔽,密不示人,故知之者不多。”

于谦口沫横飞,屠子哥却听得一头雾水。心曰,李三从蔚州就捣鼓配种,饲以精料,选以良驹,一路逃到河东时,人都快断炊了也舍不得那几匹马,回头得好好看看有何玄机。拉了于谦亲热地说:“老于,俺不管怎么搞,你若能给俺弄出好马,绝不亏待。跟你说,我晓得李三在何处藏着好马种,待眼前事毕我带你去,你看看哪个好,拉出来给爷爷配种。”老于听他叫得亲切,忙应承道:“成啊。”边上小安听了,心曰:配?看爷爷不给你拉头驴子来配,原来这是一匹母马,安娃子发现想错了。哼哼。也不知马儿是否觉出这小龟奴居心不善,又是一口鼻水糊他一脸。

三日行军百余里,抵达卢龙塞。

惨惨寒日没,北风卷蓬根。

将军领疲兵,却入古塞门。

堡内驻有千余军卒,连家眷、民众共计数千口,堡外垦有农田种地,辟有草场畜牧。之前李老三派人来送过给养,甚至留了几名斥候在堡中联络,气氛相当融洽。今见唐朝大军,军民俱欢呼雀跃,迎之于道。李安抚休歇一夜,继续起行,身后则又多了二百兵,全是堡中驻军,也要跟去发财。同样要求每人要有脚力二匹,走在前面给豹骑都带路。

又行十日,终于抵达白狼戍。

一路经过数个堡寨,陆续又有许多戍兵加入,战兵累计达到四千。除此之外,还有本应回返的夫子,也有不少主动随军的民壮,再添千众,皆自备畜牲、粮械,人人摩拳擦掌,准备随军大干一票。

大军从山里钻出来出现在白狼戍下时,又见戍兵欢呼鼓舞。

迎面是个黑脸大汉。他这个黑,是塞北风霜侵袭,是黑里透红,与黑哥并不相同。李三郎先去做过接洽,给李大介绍道:“使君,这是谭继恩谭将军。”李大下马与谭继恩见了,道:“久闻谭将军威名,幸甚。”

谭继恩亦开怀道:“早盼使君来山北安抚,何来之迟也!”亲人呐!这些山北的堡寨,就似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在这冰雪北国苦苦挣扎,艰难求存。山北,有多少年未见大唐王师喽。

二人相望,哈哈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互相介绍身边将领。李大这边是张德、二哥、李承嗣等,于谦等镇军将领亦在其列。谭继恩身边除了几个唐军将校,还有几个胡人酋豪,都是托庇在白狼戍下的小部落,有奚人,有契丹,有土浑,有室韦,亦有其他不知名的杂胡。

李大郎道:“谭将军镇守此处多久了?”谭继恩道:“元和时刘公使先祖谭忠公将兵二千,障白狼口,迄今近九十岁矣。”闻言,李大躬身郑重一礼,道:“若无谭将军,我等岂得塞内安坐?”

客套一阵,谭继恩引众人入堡落坐,道:“老营州地界原有十余砦,近年来,节帅屡屡抽调戍兵南下。至山北人手短缺,难以维持,今只余数寨。有句话我要先讲。”李大道:“某洗耳恭听。”谭继恩道:“即为营州刺史,当为营州计,不可再抽调人手了。秃头蛮本来还算安分,最近数岁越发躁动。前两年占了柳城,去岁秋冬,竟有游骑来此觊觎。某率军驱逐,竟险些遇伏。贼子嚣张,尾随至寨下,见无隙可乘,乃去。据我观之,不下三四千骑。好在多为牧民,披甲者廖廖,尚能应付,却也是勉强自保而已。”

李刺史道:“寨中尚有兵几何?”谭道:“戍兵有千五,马有五百。各部酋豪凑凑能有五百骑。若深入草原,可出一千骑。那日你来人说开春北巡,我是且喜且忧啊。”李三郎在旁凑趣道:“怎么个喜,怎么个忧。”谭将军怅然道:“大帅总算记得我等戍兵,这是喜。忧么,只怕又是一场空啊。”

李大笑道:“尚忧否?”

谭继恩亦抚掌笑曰:“无忧矣!”

屋内已架起大锅炖了羊,有人给各兵头分到碗里,李三郎抱出酒囊佐兴。

“前次那些事物,只这酒最合某心意,一直惦记。”谭继恩灌了一口,道,“使君此来是个甚章程?”李刺史四下看看没有外人,道:“两蕃受国朝羁縻,都应缴纳贡赋,积年所欠甚多,也该收缴一波了。至于怎么个收法,呵呵,这一路某还没想好,谭将军有何高见?”

谭继恩道:“听闻使君在代北常入草原。”

“是。”李大说,“胡儿羸弱,只因其居无定所,是以麻烦。总要先遣人摸清底细,才好出兵。然胡儿亦甚警觉,一旦发现有游骑出现撒腿就跑,慢一步扑空都是常事。此次过来,也不知走漏消息没有。”

谭继恩认真思索片刻,道:“不必担心。纵使知道有大军来,时下草木尚未返青,胡儿挪移不得。且山北与代北不同,两蕃且牧且耕,不能徙远,所居只那几处搬来搬去。我军道路精熟,从前卢龙兵盛时,打草谷甚易。如今只因人少,不敢招惹罢了。只有一处麻烦。”

“哪里麻烦?”

“须得狠杀一场,否则你走了,俺可要遭殃。”

李大郎闻言哈哈大乐,道:“一定一定。不过我闻契丹可集甲士过万,我军区区数千,不宜树敌过众罢。”谭道:“嗯。奚人恭顺,可专击契丹。彼虽众,但各部颇有嫌隙,一盘散沙。此时动手,彼辈各分营地,不能聚合一处,正好各个击破。其兵盛者止迭剌一部,其余皆不足惧,只须剿了迭剌部,余者皆为俎上肉,或杀或逐,操于我手矣。”

“我闻奚人与契丹有仇,可以征募从军么?”

“可。然兵贵神速,征募只怕赶不及。”

李大郎和谭继恩嘀嘀咕咕商量怎么下手,声音渐小,屠子哥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就把李老三拉拉,问:“在说什么?”李三道:“还能说什么,合计怎么出兵呗。”二哥道:“废话,我就问怎么打。”说着悄悄在李三耳边说,“唉,咱可说好,打起来这些镇兵、戍兵可不能跟着老子拖后腿。”这是肺腑之言。

李三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道:“二郎你就放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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