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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

见到罗弘信,李振郑重叉手,十分虔诚地说:“罗公。”

方才罗绍威出去请人的这段时间,堂中气压一直不高。几个魏博老军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蛋,全不把老罗这个节度使当盘菜。看李振到了,罗大帅总算找到点感觉,介绍道:“此两位乃卢龙尊客,欲往汴州拜见东平王。罗某不敢擅专,请李公一晤。这位是李崇武李司马,此乃郑守义郑什将。”

刚才路上李振脑子一直没停,小罗求见东平王这事好理解,为了接位,要拿李克用的义子做敲门砖也不难猜,他只是纳闷这帮魏博蠢货哪里来的肉票。此时就悟了个大概。这俩燕人里有个是李克用的义子,怕不就是这个李司马吧?都姓李么。独眼龙最喜欢认干儿子,刘仁恭曾流亡河东,卢龙兵又能打,手下有人被看上认个干儿子不稀奇。

看看年轻沉稳的李老三,又瞧瞧威风凛凛的郑老二,李振笑道:“卢龙尊客怎么在此。”李崇武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奉山北安抚使之命,来与魏州卖盐。正赶上晋王与魏博交兵,一时无法复命,滞留在此。家兄久慕东平王威名,罗公说李公可为引荐,所以相烦。”

出卖客人,真不是玩意。李振道:“尊兄是?”李三答道:“家兄正是山北安抚使。”山北安抚使,李振知道。李克用去年拿下卢龙,其实汴州非常紧张,河朔三镇实力不俗,都是足以影响天下局势的刺头。只因天远地远,卢龙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是众说纷纭,有说两家其乐融融者,亦有说各怀鬼胎的,莫衷一是。现在来看,卢龙使者跑来勾搭魏博,很让人浮想联翩呐。

李振心里琢磨,此事却该与主公说知,便顺水推舟道:“东平王胸怀广阔,欢迎四海高朋。偏巧我这两日正欲回汴,不若二位与我同行?”李三郎欣然应允。二哥心说能脱了虎口这是好事,卢龙与汴州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去去也罢。

罗绍威见没有他的事儿,颇觉受了冷落,着急跳出来道:“父帅,孩儿亦愿往汴州一行……

话都没说完,就被罗六哥打断,道:“李司马拜访东平王,你去作甚。”看儿子面有愤愤之色,罗大帅心中哀叹,儿子,可长点心吧,就是要去汴州也不能这样去啊,看看李公佺这帮货盯得多紧,你那点小心思人家能不知道么。别个死不死的不好说,你小子前脚出城,后脚就别想活着回来,信不信老杀才们扮作河东军连你跟李振一起斩了。

为了儿子,老罗真是操碎了心。

……

从节堂出来,憋了许久的老黑轻声道:“三郎,咱不会真要去汴州吧。”方才在里头,二哥觉着去一趟汴州也可,这一出来,就又不想去了。毕竟是别人的地头,还是不安全。李三却挑眉说道:“去,怎么不去。嘿,不去成么。罗弘信和李公佺他们神仙打架,咱们凡人遭殃。其实,刚才没被砍了脑袋送走,去一趟应该能有好处。有好处,还不去么。”

郑二疑惑道:“好处?”

李三道:“我还没想好,但肯定有好处。至少没坏处。”

二哥很是无语:“你怎知没坏处。”

李三神秘一笑,道:“别多问。你正常表现,本色出演就行。其他都交给我。”

“什么本色出演。”二哥听得云山雾罩。

“咳。”李三郎忽然作态叹一口气,道,“奶奶的。我算是知道为啥大帅们都不愿意出镇了,太他妈危险。这也就是罗六怂惯了,若遇个狠人,直接把咱俩脑袋割了往汴州一送。嘿,李公佺、史仁遇不是要搞事么,自己人都护不住,看谁还敢跟你们闹。嘿,你说真这样,咱俩找阎王爷喊冤么?”

二哥听着后脖颈子一阵阵发冷,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实在不好,道:“走,速速回去吧。”这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实在难熬。

两人正说着,后面有人赶来,是史十三。

“我向李公要了牌子,速速随我出城。”

对于老黑这个妹婿,李三郎很是感动,一心想着他们安全。李崇武郑重地与这魏博汉子抱了一把,好乖乖,真像抱了个大狗熊,感觉这厮手中一点,能把他的小腰勒断。屠子哥也拉着妹婿的手,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样表达,末了道:“二哥儿接你家去,若有不谐,千万护他周全。”

“那你?”十三郎心中疑惑,这卢龙的武夫都是傻大胆么。

李三郎状作得意地说:“史郎好意心领了。没事,今天没被这老小子砍了就没事。以后你魏博的生意不好做,我还要去给东平王卖盐卖马呢。一会儿我看看弟兄们,有几个愿意陪我走一趟,剩下的你帮我安排出城。只要我俩不跑,应该没什么事儿。”

史怀仙见二人执意不走,长叹口气,应下了。

……

三日后,使团向汴州行去。

听说要去宣武,军士们纷纷要求跟来,小屠子也不愿留下,死活闹着一起出城。但这次老黑没有惯他毛病,蒲扇大的巴掌抽下,到底是让史十三把他押走。出了城,李振与李三、郑二并行,将这两个燕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笑问:“在城里我也不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崇武愁苦的眉眼口鼻都快拧成一堆,叹道:“还能怎么。咳,我来卖盐,正赶上晋王来打,本想等等打完了好做生意,谁料想魏博如此窝囊,被人按在地上摩擦。自己不肯拼命,专想拖东平王下水,结果援兵迟迟不来,这帮老流氓熬不住,想拿我俩做献礼呗。”

李振笑道:“罗六怎么就信你俩个脑袋值钱?”

“李公,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吧。”李崇武道,“魏博左右骑墙,此次想东平王出手,不拿出点诚意能成么,但是他又拿不出什么来。我等随刘帅在河东沦落过一阵。”指指老黑,“晋王喜欢收义子,看上老郑非要给他当爹。

不瞒你说,我大哥也拜了。哼。不认成么?至于值钱不值钱。嘿。晋王收了多少义儿,他自己都记不得吧。那义儿军,怕不都要管他叫爸爸。你说值钱不值钱。哼哼。罗弘信那老狗没胆子跟晋王拼命,心虚又不敢去见东平王,那还不是能祸害谁祸害谁。妈的反正也不杀他脑袋。万一成了呢。”

“照你这么说,那我带你去见东平王作甚。要不,你回卢龙去吧。”

李崇武嘿嘿笑道:“不急。我还想见见东平王呢。”

对这个看起来有点文秀,其实有点混不吝的小子,李振感到有趣。“哈哈哈哈。你不怕么。”

李三疑惑道:“怕什么?”

李振一本正经道:“若东平王绑了你回来让罗老狗杀,以绝河东呢。”

李崇武听说一愣,他就还真没想过会有这个可能。“操,那我走吧。”一拱手,“李公,就此别过,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告辞告辞。”作势就要招呼队伍跑路,被李振一把扯住:“莫闹。”

“哈哈哈哈!”李振忍不住又笑了一回,道,“看来你还是怕死。”

李崇武白了他一眼,道:“哪个不怕死。”

李振看老黑在旁一路无语,道:“我该叫你郑将军还是李将军。”

“随你便吧。”老黑想想,“罢了,俺还是姓郑,免得害我性命。”

李振好奇道:“那独眼龙是怎么认了你做义儿?”卢龙与独眼龙,那可是苦大仇深。当初听说刘仁恭投了河东,李振都觉着稀奇,啥时候独眼龙有这个心胸见识了。

说起这个,二爷也是稀里糊涂。看他一脸愁苦,李三郎解释道:“晋王有个习惯,遇着勇士就好认义儿。那会儿李存孝刚死,可能是晋王觉着二郎勇武颇类存孝,就要认他。可这厮是我大哥部将,晋王干脆连我大哥一起认了。为这,我阿耶后来知道,气得三天不理我大兄。”回想李大回家被老爷子臭骂,真是一言难尽。

李振好奇道:“你像李存孝?”李存孝与汴军多有交手,李振对他有些耳闻,知道那是独眼龙那边有名的打手。后来突然就反了,还来跟宣武勾搭,着实让三哥他们吃了个大瓜。

这河东啊,真是什么鬼事情都有。

老黑连把脑袋乱摇,道:“可不敢像他,死都不知怎么死法。”

看看这老黑的造型,李振估摸着,其勇武可能真跟那杀神相去不远。“三郎,你实话说,去汴州想做什么?若真有事,我能帮也帮你一把。若无事,你还是回卢龙去吧。”

二哥道:“嘿嘿,你这人有意思,怎么让走。”

李振昂起下巴,骄傲地说:“魏博鼠辈,蝇营狗苟,我何必要成全那老狗。你我无冤无仇,我又何必要害你。多个朋友多条路,我这也算为东平王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李崇武道:“嗯,我是真想跟东平王做些买卖,你看能成么?”

“什么买卖?”李振心说,这是要钱不要命么。

李三又把出个苦瓜脸,道:“营州除了牲口多,什么都缺。本想跟魏博卖盐换些粮食,可是就罗六这么个搞法,我看他早晚都要凉凉。听说东平王治下民丰粮足,汴州似乎没有盐场吧?你看,我能否给东平王卖点盐呀牲口之类,换些粮食、百货。”

李振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大乐道:“好你个李三郎啊,挣钱挣到东平王头上来了。”笑罢见缝插针地问,“幽州不给钱粮么,跟刘帅风里雨里这么久,也算老人了吧。”

李崇武全当没听出李振试探、挑拨之意,道:“晋王定下规矩,卢龙钱粮小部留镇,大部运往河东。刘帅说,砸锅卖铁凑些钱粮不容易,这两岁弟兄们得苦一苦。丢,谁敢苦了军士呐,那不得炖了我兄弟两个下锅。没办法,只好自谋出路,不然我跑魏博来呢。”

李振深沉地笑笑,这小子满脸全是戏呀,有点意思。

从魏州到汴州将近四百里,一行人乘马快行。次日便离了魏博到达滑州,这里本是义成节度使辖地,如今已改为宣义军,为东平王据有。

进了滑州,风情明显与魏博不同,倒是有些卢龙的影子。农人忙着耕作,官府忙着组织,给人欣欣向荣之感。他们没有进城,就在城东寻处村庄歇宿。李振护卫有数百,一共近千人在村外寻了空地扎下帐篷,李振带着李三、郑二借宿在乡老宅中,却比帐篷里好过许多。

再行一日到封丘,这里距离汴州只有一日行程了,李崇武便提出想多歇一日再走,李振没甚急事,就由得他去。

次日晨,李三郎天不亮就起,叫了郑二等人下地转悠。

此地距离汴州已不足百里,正值三月将尽,春耕基本结束。田里的秧苗挂着露水,静静成长,待日头升起,农人们简单料理完农活,趁难得喘息,三三两两地靠在墙根下晒太阳,扯闲篇,讲些家长里短,他家婆娘你家娃。

李振陪着众人先在田间地头走一圈。屠子哥是跟着瞎转,李三郎却很认真,一会儿蹲在田里看苗,一会儿拿刀插入田土检查耕土的深浅,一会儿又登上土垄观察水渠走向,末了还拿起粪勺舀了地头的堆肥,又看又闻地也不嫌臭。

回到村里,随意找了一户中人家庭敲开院门。说是门,也就是几根木棍拼凑个门的样子挂在土墙上,以麻生套了做门闩。院中两个娃娃正在嬉闹,一妇人见有着锦袍的贵人来访,忙将他们迎进院子,另一妇人则跑出门去,不一时叫回两个精壮汉子,原来是摇人去了。

两汉子见是贵人,拱手相迎,请在院中坐下。

院中有个石桌,围着放了几个石凳。两汉子有些拘谨,但并不畏缩,张罗妇人舀来清水招呼客人。

屠子哥环顾院中,见有并排两个大屋,面南开门,东面有间似是仓房,边上围个猪圈,几头黑猪正哼哼唧唧在黢黑的烂泥里乱滚。墙外是个牛栏,一头老牛领着个牛犊子悠闲地咀嚼草料。西边墙下围个棚子搭了灶台,一壮妇自在忙碌。一群扁毛畜牲在院中贼头贼脑地翻找啄食,警惕地注视着不速之客。

“你两个是兄弟?”二哥问。

矮个点的答道:“啊。俺是老二,这是三郎。”

“老大呢?”李三郎问。

“在军伍里。”

“给东平王当兵。”

“那可不。”汉子憨厚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李振也插嘴,道:“贵姓啊。”

汉子道:“啥贵不贵地,俺叫蔡海滨,老大是蔡海江,这是蔡海洪。”

李振想了想,问道:“打蔡州过来?”

蔡海滨道:“官人晓得啊。”

看李三、郑二两个一脸懵,李振解释:“早年秦宗权盘踞蔡州,为祸不浅,东平王从那边牵了许多百姓过来安置,我印象这一片就有不少。”

秦宗权本是许州牙将,驱逐蔡州刺史自据,后来又降黄巢。再后来黄巢兵败,这厮却造反上了瘾,继续扯着反旗作乱,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所过之处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蔡贼以人为粮,是出了名的食人魔王,最后被东平王镇压。曾经摧残两淮的孙儒也是他的部下,在秦宗权失败后继续折腾了许多年。

郑二忍不住感慨道:“听说蔡贼凶残,你兄弟都能跑出来真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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