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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周公?

郑守义有点晕。

什么天命?

什么周公?

却听秦光弼道:“三郎何出此言?二郎所言在理,国赖长君。洵哥儿素无威信,如何担得重任?三郎袭位,名正言顺。”

郑大帅不明白天命与周公,但是秦光弼这个表态就很明白。这老小子果然投了李老三。可是郑守义很纳闷,秦光弼怎么就丢下李洵不管,投了李老三呢?

难道,大李子真有此意?

李三郎没有接秦光弼的话,也无视了郑守义的迷茫,他斩钉截铁道:“我意已决。洵哥儿袭爵辽王,我为卢龙节度使。”向秦光弼道,“秦兄,河东新附,需大将坐镇。这些年秦兄为我镇付出良多,河东这副担子,请秦兄费心了。”

秦光弼闻言,目光闪烁,最终一语未发,躬身领命。

从李三的书房里出来,郑守义还在懵圈。

不对呀。

郑某人的事情还没谈怎么就结束了?

光安排个老秦,那拉爷爷来是干什么呢?

如果老秦跟李三早有勾结,怎么安排河东这事儿还要当着他老郑的面说?

而且,就他观察,好像还真不是两个人做戏。

那么就是之前没谈拢?

那就更不对了。

不是,把爷爷叫来,然后你俩有商有量的,就没老子什么事了?

郑守义扯着秦光弼就想理论,但是话到嘴边又不好出口。

怎么说?秦光弼毕竟是大李子的姻亲,再怎么论那是一家人。他郑某人此时跳出来,能说什么?

问他秦将军跟李老三是怎么勾结的?

还是开口要好处?

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郑守义只好含糊问道:“老秦?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这黑厮做出一副憨直模样,秦光弼叹息一声道:“回去再说。”

回军营是绝不可能,秦将军陪着郑守义返回了显忠坊。

郑夫人已经得信儿老黑进城,听说直接进去子城,母大虫也不禁有些忧心。此时见了秦光弼陪着郑守义回来,快将满心忧虑收起,堆起笑容将人迎入,张罗将人支开,只留了秦、郑两个好说话。

老黑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也明白除非辽王亲口,否则他郑某人是没啥机会。若胡闹,除了搞得一地狗血让外人捡便宜,他老郑肯定是好处不多。

但是,不对呀。

事情不对呀!

不论是李洵,还是他李老三,不是都该给自己这个封疆大吏许下好处,用心拉拢,才好坐稳江山的么?怎么这一入城,那小崽子躲在哪里不露头,李老三这态度也是一点都不诚恳。

再深想一层,薛阿檀也不见,李承嗣没有影,就让老秦这么不咸不淡陪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屋内再无闲人,感觉被人轻视的郑大帅开始放炮:“这,这是怎么?”

秦光弼神色复杂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李头伤情复发,挨到数日前……

这部分听过了,郑二不想听他扯淡。抬手打断,郑守义把一颗大头就凑在秦光弼眼前一寸,恨不能贴上去,粗重的口气直喷的老秦上头。

郑守义道:“秦哥儿,辽王让李三接位,你亲耳所闻么?”

老黑这话挑拨的十分露骨,但秦光弼回答得十分肯定。

“正是。”

心里却想,那夜辽王忽然传令他几个老兄弟进子城,等他赶到时辽王已经含含糊糊说不清话了。其实最后说了什么,他们谁都没有听清,是李太公斩钉截铁地说,辽王嘱咐李老三承位。

当时李洵就在现场,而且就在辽王榻前。

李太公表了态,李洵没否认,大伙儿也就认下此事。

只是这些秘辛秦光弼就不打算与这黑厮分享。

郑大帅一句话没诈出自己想听的,就换个话题。“唉?李三说,说什么天命,周公,这是个甚意思?”

“哼。早让你多读书。”秦光弼也顺坡下驴,仿佛忘了方才的这点纠结,解说道,“昔年商周之交,周武王灭商后短短数年身死,其子成王即位。

当时天下未定,成王年幼,不能安定社稷。遂军政事皆决于周公,即武王之四弟。之后数年,周公辅政,封建诸侯,治礼做乐。安定天下后,周公还政于成王,而有周之八百年天下,遂成一段佳话。”

秦光弼哔吧一顿讲,什么武王灭商,什么周公辅政,什么治礼做乐安定天下。怎奈何郑守义没这个背景知识,听着云山雾罩,怒道:“讲人话。”

秦光弼作势叹道:“早跟你说,要多读书。”看老黑要怒,忙说,“李三是说,若天命在咱卢龙,我等若有幸能够扫平天下,则他愿做周公那般,辅助洵哥儿,功成身退。”

什么周公什么功成身退,郑大帅绝不信地。但是秦光弼这么一解释,李三的这个打算郑守义感觉就全明白了。

这笔账好算啊。

李老三以支持李洵接位为条件,换得秦光弼支持,自掌实权。他叔侄俩就算是安排妥了,先稳住局面,不让外人有机会掺和捞好处。

反正里外里,肉都烂在他家的锅里。

奶奶地,李老三挺行啊。

怪不得这次见面总觉着老秦不对劲,果然早跟李老三穿了一条裤子。要说起来,他秦某人还是五弟的泰山呢,为了自己能做河东节度使,为了李洵顺利接位,这老小子跟他郑守义是一点没含糊。

今天李老三就是酬谢这次帮工,欺负他老郑,所以允了河东节度使给他。这狗日地李老三是在给爷爷示威,告诉郑某人别动老秦的主意呀。

好嘛,李老三是真舍得,河东节度使这就允给老秦了。

好算计啊。

感觉被侮辱了的郑大帅一时没忍住,道:“这么大个事,俺都没回来,你两个说说就算数了?”话出口就有点后悔,好像人家俩说妥,还真就算数。

说到这份上,郑守义感觉跟老秦没法再聊了。

这亲戚算是白结了。

局面很清楚,人老秦跟老李家才是一伙,防的就是他老郑这样的外人。

那还玩个屁。

往榻上一倒,郑守义闭了眼道:“你回吧,爷爷跑一路困了。”

好处没捞到,白跑一趟。

气呀。

虽然也没啥损失,可是没捞到好处就是损失啊。

感觉损失了一个亿。

这黑厮摆出如此造型,秦光弼也有些尴尬,纠结片刻道:“老郑。以后我在晋阳,你在朔州,远亲不如近邻。你我既是近邻,也是姻亲,要多帮衬呐。”

郑守义一翻身,嘴里嘟囔道:“俺振武军穷得喝风,可是得秦哥多帮带。”

哼,这会儿又是亲戚了?

看这黑厮皮里阳秋,秦光弼也没法再讲。

不论他想或不想,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在这一瞬间,秦光弼感觉就像阳光下的露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但是作为老军头,作为辽王的姻亲,洵哥儿的长辈,秦将军自觉除了选择与李三郎合作之外,别无他途。

李老三不点头,李洵不可能接位。

秦光弼不想看到祸起萧墙,不想看到兄弟反目,不想卢龙动荡。

花了二十年才创下这片基业,秦光弼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完蛋。

李洵不是李存勖。

李三也不是李克宁。

如此安排,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辽王最后说了什么。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在老战友肩头轻拍两下,秦光弼默默离去。

待人走了,母大虫一阵风卷进来,将老黑从榻上揪起,道:“怎么情况?”

这几天城里气氛诡异,巡城的兵丁比往日多了不少,各种传言更多。平日来往的各家主母全都缩头不见,连郑二的亲妹妹都找不见踪影。

母大虫两眼一抹黑,也不敢乱说乱动。苦挨了多日,总算等到老黑回来,稍稍放心。可是看秦光弼离去的模样,母大虫心里又是一团乱麻,哪里还忍得住。

郑守义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简单向老婆叙述完情况,让人把狗头军师喊来,骂道:“奶奶地,有个屁用,人家早就勾兑好了。”又骂郑安道,“你这眼也是瞎地,啥也不是。”气不过抓起手边的靠垫就丢,安娃子没敢躲,结实受了。

张泽不急说话,等老黑发泄完了才轻轻开口,道:“大帅别急呀。”

郑守义冷哼一声,等他发言。

这路上张泽也曾猜到李家内部达成一致的这种可能,只是张书记自己也不敢就信。就各藩镇的表现,就咱大唐的一贯作风,如此和谐的一幕有谁见过?

谁料想梦想照进现实,真就出在咱卢龙了。

老李家安排得这样平稳,郑大帅很不甘心呀。

尤其从今天的谈话中,在最后,郑大帅仿佛,依稀,似乎,居然从李老三的身上感觉到了与李老大相似的气场。

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在郑守义的心里,李大是跟郑大一个层面的兄长,李三那是小白脸后辈。

给大李子帮工扛活,郑老板心甘情愿。

如今李老三看看要来做带头大哥,虽然比李洵那小崽子好接受些,可是老郑的心里还是觉着像吃了个绿头大苍蝇,怎么想怎么别扭。

尤其那种感觉……

怎么着?李老三这就顶了大李子的身位,也要骑到爷爷头上来了?

尽管希望渺茫,然而在郑守义的心里,其实始终还有那么一丝幻想。如今不但幻梦破灭,而且人家分饼子都没跟他商量。

这让郑大帅情何以堪?

张泽从来就没觉着老黑有机会,所以面对如此局面非常淡定。再说,平心而论,他觉着李老三的处理非常妥当。

当然,郑大帅这就少了捞好处的机会。

可是对卢龙来说,却是天大的幸事。

尽管也少了他张书记发挥的机会,可是卢龙不出乱子,总体也是好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呀。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而且与郑大帅的失望不大相同,张泽觉着虽说李老三与秦光弼勾搭到了一起,但是要彻底稳定局面,最终还得拉了老郑下水。

给好处,是迟早的事。

估计人家现在是要拿班儿,压一压老黑的心罢了。

“大帅。”张泽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镇里安稳总是好事。”

郑守义此刻哪里听得进这些道理,挥挥手让张书记赶紧消失。

本来张书记还想给郑老板解惑一下,看这老黑也听不进去,干脆先撤了。

不着急,等过阵子这黑厮冷静了再说不迟。

母大虫倒是看得开,待人走了,道:“郎君,要我说这也挺好。他李家不闹,彼此太平。”之前给老黑报信是担心李家叔侄相争搞出祸事,要老黑做个准备。现在平平静静,张桂娘是真心觉着不错。

郑守义瞧瞧左右无人,自以为老婆跟自己是一条心,忍不住抱怨道:“哪家换大帅不得拉拢大将,许下好处?

这算啥?李老三跟老秦两个说了就算了?

将爷爷放在哪里?

再说,李头不在,镇中诸军,咱家说第二,谁敢说第一?

凭甚他李三说让李洵那小崽子上台就上台,问过爷爷么?”

母大虫听说,两眼瞪得老大,郑爷以为老婆就要声援自己,岂料开口却是:“你瞎了心吧。”郑夫人双手叉腰,对着老黑就开喷,“老狗,也不撒泡尿照照,怎么?你还想做大帅?”

想想老黑已是振武军节度使,就是个大帅了,母大虫改了口道:“这基业是人李大带着弟兄打下来地。他人没了,甭管弟弟还是儿子,有你屁事?

咱家队伍,你是能给外人是咋地?

没有李大,能有咱家今天?

你这老货,良心都叫狗吃了。”

郑守义万没想到老婆居然反水,顿时目瞪口呆。

却见母大虫骂得口渴,抓起水碗吞了一口,坐下盯着老郑喘气。

愣怔半晌,郑大帅起手在老婆额前探了探,却被一把打开。

郑守义道:“娘子,你这是说得甚话?昏头了吧。”

母大虫摆着一张胖脸,喘匀了气道:“你还晓得昏头?当年匡威、匡筹兄弟两个闹,成了什么?这才几岁,全忘了?

我一妇道人家,别个不懂,却也晓得家和万事兴。

我听说那汴州朱三可不是个厚道人,若幽州乱起,咱家能落什么好?”每每想起那段动荡不堪、朝不保夕的日子,母大虫就觉心有余悸。

老郑家,老张家,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经很满足了。

再说,就自家老黑这个德行,怎么着?还想上天呀。

郑守义却不能体会老婆的苦心。

毕竟,他一个屠子,正是借着那一次次的动乱,郑某人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就算不能更进一步,但是李三跟老秦不给他一个说法,那也绝不能够。

劈手打断老婆聒噪,郑守义问:“李承嗣、张德有回来么?”

母大虫想了想道:“不曾。”

郑守义立刻又双眼冒光。心曰,李承嗣、张德还没回来,李三郎肯定还有用到老子的地方。

老张在山北有好几年。

李承嗣在义定同样时候不短。

郑守义不禁将自己代入到李三郎的处境思考,感觉当务之急,就是趁着朱三还在舔伤,让这哥俩赶紧挪挪窝。

又想到河东。

现下在那边的是符存审、周德威。

这俩可都是降将。

老秦的教练军只有三千人,全过去,就算再带一批新兵蛋子,想压得住场面也不容易。嗯嗯,老秦方才说要跟爷爷多亲近,只怕也不是鬼扯。

就不信了,没有他郑大帅鼎力支持,李家叔侄真能相安无事。

当初独,哦不,李克用身死,李克宁跟李存勖一开始还很和睦呢。

后来怎样?

哼,不给点好处就想打发爷爷,门都没有。

……

却说秦光弼离了郑家,又转回子城。

看他回来,李三郎道:“秦兄,二郎怎么说?”

秦光弼如实道:“这夯货能有甚说法,只是觉着为人小觑了。”

“呵呵。到他这位置上,人之常情。”李崇武也不分说什么是人之常情,只说,“明日,正式为大兄发丧。往义定、营州、河东之报丧使明晨出发,秦郎,你看可好?”

秦光弼略有犹豫,但还是道了一声“可”。

李老三便让人将大侄子李洵请来。

李洵进屋有点木然,看看表舅舅秦光弼,瞧瞧三叔李崇武,目光低垂。

李老三看看大侄子坐下,道:“洵哥儿。阿爷与大兄让我接这副担子,但实话说,高处不胜寒,这位置我并不想坐。当然,你现在可能还不能理解,也未必相信。不过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无视了侄子若有若无的疏离,李三似乎是自言自语,也似在给堂中二人讲解:“眼下局面,我等须得有数。朱梁只是小挫,敌强我弱之势并无根本改观,卢龙乱不得。

有些事,你等很难理解,我也不想说。

但是卢龙乱不得,这是根本。

郑守义,李承嗣,张德,这些大将,在大兄手下都是忠臣。可现在大兄不在了,还靠不靠得住?这很难说。

我明说了吧,洵儿,你镇不住。

或者除非杀个血流成河。

但是那样,朱三会放过你么?你又拿什么抵御梁军?

郑守义现在回来,振武军就算是暂时安稳。但是李承嗣要看着南边,张德要防着山北,轻易动不得。

我不想弄得祸起萧墙,不愿亲者痛仇者快。

打铁还要自身硬。

卢龙稳,河东稳,那么义定,营州就都不怕乱,也不会乱。

所以秦兄,你明日就去河东。周德威与符存审是降将,大兄在河东威望甚高,你去,千万稳住局面。教练军你都带去。三千人有点少,豹骑军你再带走三千,有这六千人,加上靖塞军一万,局面应该稳得住。

豹骑军所余之兵,洵哥儿就交给你了。”

三叔要把部分豹骑军给他,李洵明显有点意外。

李洵与秦光弼互望一眼,对此安排表示认可。

送走了大侄子与秦将军,薛阿檀从屏风后转出来,向李三郎躬身道:“留后,若无事,我先回了。”

李老三起身向这位一身铁甲的老将还礼,疲惫地笑笑,道:“这几日辛苦薛郎了。豹骑军那三千骑都备妥了?”

薛阿檀道:“妥了。”

李三疲惫地歪在坐榻上,缓了好片刻,道:“好,明日就让秦郎带去晋阳,具体安排你两个商量着办。嗯,三日后,交卸了豹骑军,从射日军你自挑些人手,连你旧部新成一军,定员五千,就叫铁枪军吧。”

薛阿檀领命去了。

李三又招招手,老部下陈新国转眼来到近前,也是一身铁甲。

李三身体向后倒在榻上,眼都不睁,十分疲惫道:“弟兄们怎么样?”

陈新国道:“留后,这还用说么,军中弟兄都憋着股劲儿呢。只是这辅军辅军叫了这么些年,啥时候也好换个响亮军号。”

“出息。”李三嗤笑一声,道:“曹公有云,务虚名而处实祸,我不取也。诚哉斯言。行百里半九十。城里咱弟兄也只有一万多人,明日秦光弼出城,怎么样都很难说。

城里千万不能出乱子。

郑守义,看住喽。”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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