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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王府一夜大火,照得天边大明。有人夜里听到求救声,好奇去看,王府被着官服的人围住。此地被封,寻常百姓不得围观。

那场大火,在江雪中,将一切碾成灰烬。第二日天亮,世上已无广平王府。官方给出的明文是,广平王府夜间失火,府中主人近乎全灭。活下来的,只有安和公主刘泠,和她的小弟弟刘润平。还有些下人也未在火中丧生,但紧接着,广平王府便被告“叛国”与“谋反”两罪。万幸存活的人被从邺京来的锦衣卫登名记册,押回邺京审问。

总是江州人尽皆知,在那场大火后,广平王府已经不存于世。幸存的小公子跟着大姐姐,去邺京居住。而他们熟悉的安和公主刘泠,余生,更是再没有回过江州。年纪大些的百姓,犹记得当年,广平王府在江州是何等风光。寻常百姓无事,便喜欢说些这些贵人的八卦。安和公主和广平王府不和的传闻,无论真假,大家也听了很多年……

时如逝水,一去不回。雪花一年年地落,人一年年地老。原广平王府被封被拆,多少高屋林立,多少新人来去。江州依然是江州,住在江州的人,却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江州是刘泠的故乡,也是她的噩梦所在。在广平王一家遇难后,她与丈夫常住邺京,再没有踏足过这片故土。

在刘泠心中,别的都不重要,都可以失去。她的丈夫最重要,绝不可以失去。

后来提起那晚发生的事,刘泠略略说过两句。

在沈宴落崖后,她心思恍惚,一边思念故人,一边恨着那帮人。她心里有恨意,将罪证交给锦衣卫,并给自己的侍卫安排了任务。她自己或许从没表现出明确的想法和目的,但让广平王府消失,她潜意识中,一定是有这个念头的。

那晚站在雪地中,天寒地冻,她听到沈宴闭气。她心心念念的,便是让所有人来陪葬。谁也不要活了,谁也不要侥幸了。如果沈宴不在,他们也没有必要存在。

她带着怨气回去王府,她已经开始要行动。直到在院子里,看到亮着灯火的屋子。刘泠进屋,站在床边,看着抱成一团、睡得迷糊的小孩子。

刘润平被一双冰冷的手喊醒,他睁开眼,首先入眼的,是大姊长睫上凝固的寒霜,像一滴泪水。她的双眼,在夜中,像外面黑夜中的飘雪,一样冷,一样空。

他的大姊从雪中来,云鬓间金钗已失,长发散落。整个人举着灯,站在他面前。灯火轻轻摇动,面前的美人黑发垂地,颜如冰雪。她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有片片温存,温存中,又带着战栗和恨意。

刘泠把刘润平从被窝里扯出来,斗篷往他身上一罩,吩咐杨晔,“现在送他去邺京。你们也走吧。”

刘润平呆呆地被杨侍卫抱住,看杨侍卫跟他的大姊激动说,“我们走了,公主怎么办?我留下来等公主……”

刘泠想了下,并没有拒绝,“你们留下一部分,帮我拦住府上的侍卫们。任何人,不许来打扰我。”

“是!”公主有吩咐,杨晔就很高兴。

被抱着的刘润平从遮得厚实的斗篷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刘泠。他敏感而懵懂,此时却已经有所察觉大姊要做些什么。他睁着一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被大姊丢给侍卫,一步一个脚印,步履蹒跚,走出了他长大的地方。

他一句话不多问,不问自己为什么要被送走,不去问大姊要做什么。他眼中眨着泪,让自己不哭出声。临行前,小孩子紧紧抓着刘泠的手,声音到底是哽咽,“大姊……我在邺京等你。你会来接我的,对吧?”

刘泠抬起眼,出神地盯着空中纷落的雪。她没有回答小弟弟的问题。她看了一会儿夜空里漫漫飞落的雪,便转过身,往自己要去的方向离开。

刘润平被杨晔抱着,在寒风中穿梭。王府变得前所未有的死寂,没有一点儿声息,没有一点儿生气。他咬着牙,憋忍着,不住地回头,往雪地上渐远的兰衣看去。兰衣乌发,在白茫茫的地面上拖曳离而行,逶迤蔓延,尾大难掉。之后转了弯,过了门,扔了灯,最终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自始至终,刘泠都没有回过头。

她没有那可以望一眼又一眼的回路。

她的世界是幽黑寂寞林,风吹雨打,严刀霜剑,步步相逼。

她只逆着风,扛着雪,一个人越走越远。

刘润平的眼泪突地落下,他趴在杨侍卫肩上,呜咽了一声,“我一定会在邺京等你的!”

而刘泠,却是在小弟弟的殷切希望中,选择和府上所有人,同归于尽。

直到沈宴落了水,将她惊醒。

她在冰水中,抱着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往上浮去。向着黑光白雪,破水而出。血水弥漫,包围着他们。她的眼前红艳艳一片,那当然不是她的血。

刘泠之前只被广平王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当然也会疼,也有血,却绝对达不到眼前这么大的范围。她在迷迷惘惘地向上游中,拖着怀里人的手臂越来越坚定。她伸手推开缠绕的发丝,凑近看他苍雪一样的面孔。

修长的身,散开的发,悠远的眉,闭着的眼,挺直的鼻……刘泠贴上他微青的唇,将气息渡给他。

他们一起向上飘去。

水泡中,衣衫在水里飞扬,花开一样。

刘泠拥抱沈宴,像拥抱一个太阳一样。太阳落下,太阳又升起。当她抱着他的时候,她就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雪光在水下,曲曲折折。周遭忽明忽暗,光影浮动,小鱼游走。

刘泠抱着沈宴,破水而出。

暗夜成黑雾,清雪如光般璀璨,包裹住*的二人。他们两人,一起暴露在了水面上。

刘泠湿漉漉的衣衫,云朵一样飘开,缠着他们。她搂着沈宴,向岸上游去。她一遍遍去探他的呼吸,一遍遍高声,“来人!来人!”

留守的公主侍卫、和赶来的锦衣卫,一起将他们救了出来。

沈宴的状况很糟糕,大家也来不及说什么,便回去请屈大夫来看。不止屈大夫,还有其他的好几位医者,都是锦衣卫请来的。

一边是广平王府的大火,一边是沈宴的伤势。

刘泠被客气地请去换衣,她却只用披风裹住身体,不肯离开沈宴半步。站在门外,刘泠与罗凡冷着脸对峙,谁也不肯退一步。

罗凡低吼,“公主,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不是还让沈大人担心吗?你还是去换衣休息……”

刘泠说,“我不信任你们,我要看着沈宴。”

罗凡气,“我们怎么就不值得信任了?我们也希望沈大人好起来啊!一堆事等着他发号施令呢!我最希望他立刻睁眼了!”

刘泠说,“之前你们骗我他死了。”

“那不是骗你,那是……”罗凡一滞,神情有些复杂。话卡在他嗓子眼,就要说出来,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让他发不出声。有脚步声从屋内来,让他心情烦躁,更是没把话说下去。

一个锦衣卫推门而出,看到罗凡本是神情略急,待看到罗凡对面的刘泠,他松了口气,说,“公主,沈大人昏迷中,一直喊你的名字。屈大夫说,也许沈大人需要你陪着。”

刘泠扬扬眉,与罗凡擦肩而过,走进屋子。与罗凡要分离时,罗凡侧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刘泠脚步顿了下,更坚决地进了屋。

满室的药水和血水味,刘泠以狼狈的妆容,走入大夫们中间,坐在床边。她低眼看着床上的青年,伸手,握住他的手。只有摸到他的手,刘泠才有一种沈宴还活着的感觉。

她立刻感觉到手被反握。

不觉低头,却发现沈宴依然昏睡。

屈大夫说,“他一直轻声喊你的名字,他放不下你。”

刘泠望向窗外。

她心里落泪,默默想:当然,我最喜欢他。他当然放不下我。

就算阎王亲自来捉人,沈宴也要争一争。

他怕她寻死。

这个飞雪弥天的夜晚,这个沈宴病情危急的夜晚,这个让广平王府一夜成灰烬的夜晚,刘泠坐在沈宴床边,抓着他的手,茫茫然的,想到了许多。

她反复思量的,是她刚才进屋前,罗凡跟她说的,“那时候,沈大人确实闭气了。你不肯进屋看他最后一面,我心中暗恨,大声喊了你好几声。屈大夫说,我喊你的名字时,他的心跳似乎动了。屈大夫说,也许他的魂魄没有走远,也许他一直在等你。只有你,才能让他醒来。”

“但是你走的那么快。我怎么立刻追上你,把你绑到沈大人床前呢?关键时候,是屈大夫大声吼:‘沈宴,你要是死了,你的妻子绝不独活。她是个疯狂的女人,你想她做傻事吗?’就是凭着这几句,我们硬生生,把沈大人从鬼门关喊醒。”

“他醒来,第一时间,就是去阻止你。”

旁人都不了解刘泠,沈宴却了解。

在众人的眼中,刘泠绝情狠心。她的爱人死了,她走得头也不回。连最后一眼,都不肯留给爱人。

沈宴却知道,他的刘泠,会疯了的。

他落崖时,因为说了“有一线希望”,刘泠便巴巴地等着那一线希望,她不抱希望,却仍熬着,等着;但他在她面前闭了气,刘泠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她只想毁灭。

撑着那口气醒来,不顾众人的反对,沈宴强行下床,运轻功,去找刘泠。他是没有力气,他是不能用武功,他是千疮百孔,一身是伤。但当刘泠出事时,那口气,怎么都要撑下去的。

罗凡说,“沈大人,你休息吧!我带人去追公主,把她带回来!我告诉她你没死,让她不要做傻事!沈大人你不能去,你现在这样……”

沈宴拒绝。

他低声,“我不会死的。”

如果他不出现,刘泠不会相信的。

他的死亡,带给她巨大的打击。除非沈宴亲自出现在刘泠面前,任何人的话,刘泠都不会相信。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沈宴仍赶了过去。

锦衣卫赶上了王府的那场大火,直接介入,将王府后事了结。沈宴赶上了刘泠,他落了水,被刘泠救了上来。

他不会死的。

就算为了刘泠,他也不能死。

他必须活着。

他活下来,刘泠才能活下来。

在他亲眼看到大火中、刘泠沉水欲死时,他开始明白,那些完美的期望,刘泠是做不到的。他希望她好好活下去,但活着太痛苦时,刘泠不接受。她可以忍着一腔热泪,将他推下悬崖,她可以恶狠狠说“我嫁别的男人,给别的男人生孩子。我的生命,和你无关”。许多期望,都只是说一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就是沈宴自己,他也未必能做到。

生命的终结,要是可以两人拉着手,喊“一二三”,一起离去,那就太好了。

如果做不到,他便应该活下去。

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在沈宴冻僵的身体被从雪山上找到时,锦衣卫就已经向邺京请示,请陛下派太医出京,为沈宴治伤。他们已经收到了从邺京来的消息,陛下批准,已请太医出行,前往江州,为沈大人治伤。若非沈宴忽然病重从而闭气,只要等下去,很快就能等到京中来的医者。

现在,沈宴虽然从鬼门关晃了一圈,但仍然处于危险状况。本来就伤重,又用了轻功,又落了水,他更是病上加病。自那晚过后,还未曾醒来。

作为沈宴的妻子,刘泠当即做决定,她与出行的太医联络。她带着沈宴往邺京从,太医从邺京往江州来。两边都加快步伐,好尽早碰面治疗,让沈宴好起来。说起来伤势这么重的人,不适合来回挪动。但刘泠一想,左右沈宴已经这个样子,他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所以还是决定出行。

公主要给自己的夫君看病这事,锦衣卫当然不能阻拦。

但是吧……“公主,沈大人走了,江州这边的事情怎么办?”

“对啊,广平王府被你一把火烧掉,这我们是该报,还是不该报?”

“我们是要把广平王府还活着的人怎么办?这都需要沈大人的指令啊。我们又不能直接跟陛下请示……”

刘泠说,“沈宴的意思,就是你们先处理后续!邺京不是下旨要严查了吗?那你们就严查!”

可是王府都没了……有什么好查的……而且公主,这是你的家啊,该查到什么程度,我们没把握啊。

刘泠把一堆破事,丢给了罗凡去做。罗凡很是惊吓,又感觉自己受到了器重。这是表现的一个好机会……他多么感谢自己常往公主眼皮下晃,让公主记住了自己,才有了他的机遇。

他立刻保证,“请公主和沈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所托,将江州的后续事情,处置得漂漂亮亮!”

刘泠咳嗽一声,她其实有些心虚。临行前,她跟罗凡说,“等沈宴醒了,我会告诉他,他远程跟你们联系。”

罗凡更是心中大定:有沈大人在上面顶着,他有了底气,不怕控制不好节奏了。

至于陆铭山?

刘泠忘了这号人物。

锦衣卫封了王府后,正一个个确认尸体,暂时还没有查到陆铭山头上。大火过后,锦衣卫在王府遗址上,找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比如谋反啊,叛国啊之类的佐证……陆铭山这个人,还没有核实到头。但很快,他们就会找到陆铭山的尸体。

陆铭山死在出屋前的一步距离。

手搭在门槛上,旁边丢着一只烧得焦黑的杯子。

靠在他怀中,是一个女尸。经确认,那女尸,乃是岳翎。

仵作给的结论,是这两具尸体,身上都有慢性毒的痕迹。咳咳,刘泠之前给府上人下的,只是让人无力的药粉,连毒都称不上,所以并未被仵作发现。仵作现在对这两具尸体很感兴趣:似乎死亡前,正是毒发之时。恐怕这正是导致陆公子没有爬出门的缘故。

陆铭山和岳翎,在火中,被活活烧死。

旁的人都有挣扎的痕迹,只有这两人,死前安安静静的,一点儿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在烈烈大火中,他们要共赴一个美好约会一样。

此案例实在有趣,被仵作着重记录下来。

很多年后,江州的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很多人翻到仵作的这个记录,都觉得有趣。闲暇时,会与人讲起。在众人的口中,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曾经的名门公子陆铭山与自己的小妾岳翎真心相爱,却不被家族承认。生不能在一起,死便要在一起。

他们在大火中,从从容容地相依而死,面上带笑,似夙愿得偿。

赚得无数人唏嘘落泪。

真实的情况,却只是岳翎下了毒,让她与陆铭山都动弹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场大火倾覆,从衣角,烧到全身。有多痛,就有多恨。陆铭山眼中有多恨她,但他开不了口;他又多想掐死这个女人,但他只能一动不动地抱着岳翎,相依而死。

这正是岳翎要的结局。

他欠她,负她,就用生命来还。

公主想要陆铭山痛苦一生,受折磨一生。

岳翎却想和陆铭山一起去死,像去赴约一样。人约黄昏后,月下柳梢头,他们相携而立,互视而笑。那是多遥远的时光,岳翎再不会得到了。她是个村姑,邺京的天地不属于她,对她来说很迷惘。那也不是属于陆铭山的。岳翎挑选来,挑选去,想给自己和陆铭山找一个最好的死法。托公主的福,她等到了这个机会。岳翎最想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束。

情深而不语,只有死亡可以证明。

【要么爱我,要么去死。

陆铭山,你选一个吧。

你不想选吗?那我帮你选吧。

就算恨我,你也是死在我手中。死前,搂着的人,也是我。】

这是冬末春至的最后一场雪,下得断断续续,一切肮脏,都被大雪掩藏住。很快天放晴,蓬松雪下被压着的草木挺了出来,开始万物复苏的狂欢。那场大雪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那是光明前最后的黑暗,挺了过来,一切便都有了指望。

因为不再冷了,气候变得暖和,不说下雪飘雨,一路北上,阴天都没有碰上。天气好了些,又有屈大夫一路尽心照顾,沈宴的寒气侵体,总算好了很多。屈大夫看到了希望,开始着手帮他解毒……

在宁州时,宫中出来的太医,已经如约碰面。太医跟公主见过礼后,就从屈大夫手中,接手了沈宴的治疗。屈大夫跟前跟后,想从太医那里偷师一两步,好提高自己的医术。不知是时来运转,还是太医的医术确实高,总之,沈宴一路伤重、昏迷不醒、高烧不止,在太医手下,他的身体,确是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他能睁开眼睛了。

他能配合太医的治疗了。

他能抗□□内紊乱的内力,等太医每日施针。

他能对刘泠笑一笑,每天听刘泠说些话,看她笨手笨脚地学着照顾他。

陛下真是善解人意,听到沈宴伤重垂危之事,不光让太医出京,还把沈府的侍女侍从们,也打包送来。刘泠终于不用每日战战兢兢,还总是摸不准病人该注意些什么,有更适合伺候人的灵犀灵璧等女上手,刘泠从自我焦灼中,解脱了出来。

她恢复了被侍女们簇拥伺候的日子。

沈宴伤势一日日好起来,他开始处理江州那边的事务。一边与江州留守的锦衣卫联系,一边向邺京汇报。只是邺京那边正全线封锁,信件来往有些不便。但每日传信处理江州的后续事务,本来也是一项繁琐的事情。

沈宴得知了刘泠做的所有事,打算把妻子从这件事中摘出。并在知道广平王府唯一的男丁刘润平、被刘泠送去邺京的定北侯府后,他思索一下,没有问刘泠的意见,就决定把刘润平护下。毕竟,这只是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广平王府已经没有了,陛下若不放心,可以把刘润平留在邺京养着。到底,刘泠估计再也不愿意回去江州了。

她与江州的联系,彻底切断。

比起这些,沈宴倒觉得,刘泠对他的态度,很是奇怪。他当然相信刘泠喜爱他,满心是他。只是刘泠表现出来的爱意,把握的那种度……他心中微沉,好像又回到以前,陆铭山逼刘泠跳崖那次,刘泠被他救后,态度就热络得很。

沈宴心中怜惜:她是怕再次失去他,所以很害怕吧?

沈宴想跟刘泠谈一谈。

可惜沈宴自己的伤还在治着,他说话都很费力,身体的不舒服,每日都折磨着他的神经。刘泠还没有失常到变了一个人的地步……沈昱便只不开口,先看着。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是最清楚的。还是养伤为重。

这一日屋中,日常诊断的太医离去,侍女们也伏身离开。沈宴靠着引枕,坐在床上,盯着刘泠沉思。屋中满是药香,刘泠蹲在小案前,拿着小勺,在确定药的热烫。沈宴每天要喝不少药,刘泠别的做不了,这个,她还是能顾着沈宴的。

沈宴喉头突然一阵刺疼,他咳嗽了一声,不远处的刘泠双肩一颤,手中汤匙一抖,慌乱站起,药汁被洒出来一两滴,到她胸口,漫了出来。她也顾不上管,连忙过来,扶住沈宴,看他伏在床头咳血。

等他好了些,靠着床歇一会儿,苍白无色的脸抬起,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他才要开口,被刘泠掩住嘴。

刘泠平静说道,“没关系,我听到太医的话了,这是正常现象。你先喝药吧。”

刘泠熟练地照顾他喝药,她站在一旁,看沈宴许久。

沈宴突然听到刘泠说,“沈宴,你想不想抱一抱我?”

沈宴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他目光抬起,望向自己娇美如花的小妻子。他笑了笑,微微点头。

刘泠立刻走上来,将他抱入怀中,热情而贪婪地抱着。她抱得那么深情,沈宴手中的药碗,几无可放之地。沈宴更是僵了一下,因为他的脸,被刘泠紧靠着她高=耸的胸=脯。整个脸埋入其中,沈宴咳嗽一声。

刘泠立刻弯身问他,“还是疼?”

沈宴默默把药喝完,将碗远远丢开。他抬目,看到刘泠的胸口微湿,里面的小衣显得很清楚。他疑惑了一下,不觉多望几眼。

刘泠垂头,看眼自己胸口。她脸上有了了然之意,“你还想抱我,对不对?”

沈宴一句话没说,再次被刘泠抱入怀中。

再次埋=胸。

“……”沈宴被刘泠逗笑,一笑,他又开始咳嗽。

刘泠困惑地看着他,“我一抱你,你就咳嗽,为什么?你不喜欢抱我?”

她眼中渐有失落之意。

沈宴不得不开口,“不是……”

“那再抱一下吧。”

“……”沈宴的耳根,红了。

气氛中,渐起尴尬。

等刘泠再次找借口,要抱他时,他往后退了退,“谢谢你的安慰,可以了,我舒服很多,不需要了。”

他顿一下,抬眼看她,“或许,你需要我的安慰?”

刘泠想了想,“不,我不需要。你在这里,我已经得到了安慰。”

是么?

沈宴垂目——但为什么,他觉得她喜欢他,喜欢到一个不正常的地步呢?

因为刘泠自觉自己不适合照顾人,回京的一路上,她始终没与沈宴同睡。她跟沈宴说,“我想我越照顾你,你被我拖得伤势越重。毕竟我不懂,你也不说。我不信任我自己,也不信任你。所以,在你病好前,我们分房睡。希望你可以理解。”

“……”沈宴只能点头。

但当晚,当再次被身体的不适折磨得无法入睡时,沈宴听到门轻碰声。他侧头看去,黑乎乎中,有月色清辉照入。刘泠的身影,从门后进来。她像飘着一般,飘到了他床前。

沈宴闭上眼,作不知。

他疑惑刘泠要做什么。

刘泠只无声无息地站在他床边,既不说话,也不动作。若非她呼吸轻微,沈宴几乎以为她已经走了。

良久,水迹啪嗒啪嗒的,滴到了沈宴脸上,不间断。

他猛地睁开眼。

再无法装睡,突地坐起,伸手,一手拽拖住刘泠的手腕,一手摸上了她的眼睛。

他果然摸到了一手湿凉。

刘泠瑟缩了一下,被他的突然起身,弄得绷住身体。

黑夜中,沈宴低问她,“你怎么了?不是不和我睡吗?”

刘泠被他扣在怀中,不敢挣扎。她怕自己一动,沈宴被她带得伤上加伤。她被抱在他怀中,头靠着他胸口。他胸膛清瘦,一身药香。刘泠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

她低声问,“你想和我睡吗?”

她猜,他肯定要逗她,说不想,或者说,你可真亟不可待之类的话。

沈宴一直是这样逗她玩的。

他逗一逗她,她也许就好受一些了。

但是沈宴低头,在黑暗中,与她湿润的目光对上。他认真说,“特别想。”

“……”刘泠一滴泪顺着面颊滑下,沈宴低头,长睫刷上她的眼睛,又酥又痒。

脸开始发烫,刘泠从尾椎骨,全身战栗感起。

她伸手搂住他,摸上他嘴角,问,“干什么停下来?为什么不亲我?你嫌弃我吗?”

“我怕你嫌弃我呀,”他声音温和,在夜中清晰,“我嘴里全是药味,你不喜欢。”

“我喜……”她的唇被堵上。

一个香甜而缠绵的吻。

沈宴拉开锦被,将刘泠一同裹入,“我邀请你跟我一起睡。”

刘泠侧了侧头,看到床前照下的月光。她露出笑,爬入他被子里。被子里热乎乎的,全是沈宴的气息。

刘泠的心,在一晚上的低落后,从踏入这个门开始,就一点点晴朗。

她露出笑,俯身,亲吻上她的爱人。

刘泠确定沈宴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沈宴这么神奇,他什么也不知道,依然能让她心情好起来。他一笑,她就跟着想笑。

他总是这样。

对啊,这就是缘分。

刘泠对沈宴动心,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他总是莫名其妙的,能摸准她的脉。

刘泠快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低声笑,情绪一波动,又开始咳嗽。

沈宴说,“你真是要我的命,你……”他被刘泠俯身亲一口,话就没说下去了。

夜很长,刘泠愿意在沈宴的怀中,躲一辈子。

她真爱他,语言难以表述,没有词汇可以形容。这种感觉,生死皆抛。无论真假,他一喊她,她就能立刻回头。

当她在纷飞大雪中,在沉沉湖水中,听到那声“刘泠”,她的心,就开始落泪。一边落泪,一边回头——

她要看到他。

什么原因都不要理,她就要看到他,非要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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