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散步了吧,布兰迪。”希诺将自己的好朋友从马厩中牵出来,然后轻轻抚摸着她脖子上浓密的鬃毛,笑道:“走,今天我们一起带客人们参观一下庄园吧。不过只是稍微散散步而已,你可不许跑太快哦?”
“咴!”
布兰迪轻柔地叫了一声,虽然对于不能全速奔跑这件事有些失望,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高兴的。
“乖马儿。”希诺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我不那么忙了,就带你去马场……不,带你去原野上痛痛快快地跑一圈!”
布兰迪原本恹恹的马尾巴立刻就兴奋地甩动起来,一双明亮湿润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希诺看,仿佛在说:那就这样约好了,你可不能食言啊。
“放心。”希诺正色道:“骑士的信条之一就是守信。你觉得我是个合格的骑士吗,布兰迪?”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于是布兰迪立刻就放下了那样的担忧,咬着希诺的衣角往外面拽,看起来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希诺哭笑不得,连忙安抚她的情绪,毕竟还有客人在这里呢,可不能太过失礼了。
“感情真好呀。”梅蒂恩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有些羡慕:“我也好想养一只宠物,就像小夏姐姐的小羊,或者格洛丽亚姐姐的小白那样。”
爱丽丝闻言瞥了她一眼,嘀咕道:“你已经养了两只很通人性的宠物了。”
“真的吗?”粉发小女孩闻言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爱丽丝没回答,心里却想,估计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呢。
小羊并没有跟随主人一起来到庄园,而是留在岛上睡懒觉,倒是格洛丽亚与她那只名为小白的灰羽隼形影不离,她听着两人的对话,微微一笑,一边抚摸着怀中灰隼的羽毛,一边环顾四周,看着空空荡荡却打扫得十分整洁干净的马厩,问道:“希诺小姐,难道这里就只有布兰迪一匹马吗?”
“啊,是的。”
希诺回头,雪白的马尾在半空中一甩,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其实以前还养了许多马的,所以才把马厩建得这么大。歌丝塔芙家族毕竟是骑士世家,而马是骑士最好的伙伴,虽然现代战争中已没有骑士发挥的余地了,但我们对马的喜爱并未因此减少。只是后来,由于人手不足的缘故,单靠我一个人不足以照顾好那么多马,所以便把它们都送到了歌丝塔芙家族在其他地方的马场,在那里会有人负责照料它们的。“
“除了布兰迪。”说到这里,希诺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白马,后者也亲昵地用脑袋蹭了一下她的肩膀:“她不肯走,一定要留下来陪我。搞得我每个月都要专门为她准备草料,说实话,有些任性呢。”
话虽如此,但她的语气并没有埋怨,倒是带着几分调侃。
“原来是这样。”格洛丽亚看起来有些遗憾:“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试试骑马,我听说马球在白城共和国也挺流行的。”
可你不是风花球选手吗?众人纷纷侧目。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格洛丽亚小姐体验一下。”希诺笑道,然后牵起布兰迪的缰绳:“走吧各位,距离球场还有一段路,可别迷路了哦。”
这句话虽然是在开玩笑,但夏多利庄园确实很大,各种大道、小路和庭院走廊错综复杂,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带路,贸然闯入还真有可能迷失其中。
众人便紧跟在希诺身后,继续参观这座庄园。离开马场后,沿着一条栽种着白城梧桐与东方悬铃木的道路向前走,沿途所见的建筑物都矮而精致,由一种名为蜜酒石的砖块砌成,据说修建完成后要从尖顶的青石瓦片屋顶上将蜜酒倾倒而下,砖块的缝隙间不能有一滴酒液漏入,唯有如此才算合格。时至今日,从那些充满古老气息的厚重砖瓦之间,依稀还能嗅到属于那个时代的淡淡酒香。
这些建筑物来自不同的时代,也各有不同的用途,有一些甚至是从十个世纪以前流传下来的,基本上见证了格兰吉尼亚大地从荒芜到繁荣的历史进程。
希诺牵着布兰迪在前面带路,同时为众人介绍它们的来历。
“那是羊毛仓库,先祖曾将他从内陆地区带来的科沃兹羊与本地的长毛羊混养,最终繁育出了一种体型硕大、羊毛浓密如狮鬃的新品种,此后的数个世纪,羊毛贸易及相关的染料、布料和羊肉交易一度成为了这片地区的经济支撑,直至葡萄产业的崛起才被取代。这一排屋子便是当初歌丝塔芙家族向本地居民收购羊毛并出售给外地商人时,用于储存羊毛的仓库。因为这些软绵绵而又弱小无力的生物却对当地的经济繁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本地人也亲切地称它们为‘格兰吉尼亚的狮子’。时至今日,你仍然能在格林德沃的原野上看到它们的身影,只是这门生意已不需要我们歌丝塔芙家族作为中间人了,所以,这些仓库也就派不上用场了,人手充裕的时候还有人负责打理,现在则濒临废弃。”
“那是蜂房和养蜂场,早在中世纪时,诺森维格的王冠峰蜜便已畅销西陆,先祖曾想要效仿他们的经验,为格兰吉尼亚的居民寻找一条新的出路,于是便修建了它们,并在此尝试养蜂。但这一尝试最终由于本土缺乏高产蜜源的缘故而失败,不过养蜂场和蜂房却保留了下来,过去我们歌丝塔芙家族会雇佣人手饲蜂,产出日常所需的蜂蜜和蜂蜡等物品,每逢节日也会将蜂蜜赠送给附近的居民,算是与他们同乐。如此既为人们提供了工作的岗位,也让庄园能够自给自足。”
“那是隆德尔河与夏龙石桥,它们存在的时间比这座庄园还要长,河边那座巨大的水力磨坊,是当时格兰吉尼亚大地上规模最大的磨坊,从建成之日起就一直是开放的,为所有居民无偿提供服务。虽然现在已经很少用到了,但歌丝塔芙家族依旧定期进行维护和保养。恩,以前是受雇于庄园的工匠们负责,现在则是由我。”
没错,夏多利庄园内甚至有一条河穿过,它应该是发源于翡翠湖,直接将庄园分为了南北两个部分,一座年代久远的三孔石桥安静地跨越河流,将两岸连接在一起。古老的青灰色砖块上遍布斑驳苔痕,又被新生出来的苔藓覆盖,站在桥上往下看,河水清澈得可以看见最底下的泥砂,以及一两尾银链鱼在水草间悠游嬉戏的姿态。
年迈的柳树在河边垂首,倒映于河中的影子犹如隔着雾气般朦胧,垂落的枝条在风的吹拂下轻点着河面,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场景美得令人心醉,梅蒂恩忍不住哇了一声:“好漂亮啊。”
希诺便笑着对她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回头我去找找仓库里的小船和船桨还在不在,以前我就经常坐船去隆德尔河上玩,有时候天气很好,还会直接在船上睡午觉呢,醒来时才发现已经漂到下游去了。”
听起来,希诺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完全就是最典型的田园牧歌,无忧无虑,让人格外向往。
不过,年轻人早就注意到她每一句话中都带有的限定词了:以前、过去,还有那个时候。
“听起来,现在好像不同了。”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河面,落在对岸的景色上,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往枝叶掩映的建筑群,繁华的背后却是一种深深的寂寞:积了灰的墙角、结着蛛网的屋檐、还有风中不断飘落的每一片叶子,早晨刚刚打扫干净,如今又积聚成堆,几乎如同一条五彩斑斓的毯子,将街道的石砖掩盖,人的脚步踩在上面,发出了喀嚓喀嚓的声响,更加映衬出周围的空旷与寂静。
风景虽美,却缺乏一种足以让它的美变得活泼起来的气质,通俗点说就是人气。这座庄园是孤独的,当它不再为谁活着的时候,所有风景就只是一副凝固的油画罢了——曾有园丁悉心照料的花丛与林间、曾有工人来来往往搬卸羊毛与布料的仓库边、曾有船夫划着桨,带小小的女孩悠然度过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的河流上……如今都一派死气沉沉景象。
林格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只是其他人还沉浸在希诺讲述的过去中,没有回过神而已。
“是啊。”少女本人对此毫不避讳,坦然地点头承认了:“自从我将庄园的仆人与雇工都遣散之后,它们都很久没有人打理,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虽然已尽力去弥补,但也只能照顾一小部分而已,所以,总归还是我的责任吧。”
她笑了笑,却流露出几分释然的味道,仿佛不曾因这个决定后悔过。
年轻人默然,没有继续追问,因为深知人世间不是每一个问题都必须得到答案。然而同样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他那样,在秘密面前戛然而止,保持适度的距离。好奇心总会驱使他们去探究,没有意识到那原本就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所以,”爱丽丝就是这样被好奇心驱使的人,她不假思索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遣散那些人呢?难道是歌丝塔芙家族没有钱,养不起那么多仆人了?”
这个理由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因为希诺早就说过了,歌丝塔芙家族不只有夏多利庄园这座祖产庄园而已,在格林德沃原野上还有为数不少的葡萄园、田地、林场和马场等,虽然已回不去王国时代那幅辉煌的图景,但雇佣一些仆从,维持贵族体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她又产生了新的联想:难道是歌丝塔芙家族对待下人太苛刻,连心地善良的希诺看不下去了,于是才决定以继承人的身份将他们遣散?
也不像啊,自古至今,白棘花家族一直都以和善亲民的形象着称,同时也受到领民的爱戴,庄园内的羊毛仓库、养蜂场与蜂房、以及专为居民修建的水力磨坊都可以证明这一点。若主人家真的冷漠苛刻,那些小孩子又怎么可能与幼年时的希诺玩到一块去呢?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希诺心疼钱了吧。
想来也是,歌丝塔芙家族虽然家大业大,但开销同样不小,除了庄园的日常开支以外,还要养洛瑟之林里那一大帮异类呢,希诺年纪轻轻就背负上如此重担,变得节俭一些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同样缺钱并且同样小气的爱丽丝自认为看透了真相,于是看向希诺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同情,看得少女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只是摇摇头,婉转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倒不是这样,这其中涉及到一些个人因素,请恕我不便详细说明。”
那就没错了!
爱丽丝慧眼如炬,一口咬定事实,不容争辩。然后她笑嘻嘻起来,刚想凑上去对希诺说,等我拿了锦标赛的冠军奖金就分你一半,帮你缓解一下经济压力。但转念一想,一半会不会有点太多了,自己和希诺只是刚刚认识,贸然拿出一大笔钱,她也不好意思收吧?那就四分之一?不行,凑不成整数啊,五分之一怎么样?要不凑个吉利点的数字,六分之一或八分之一?
嘿嘿,说不定她感动之下,直接以身相许呢?不要误会,我爱丽丝是正人君子,这里的以身相许指的是她愿意加入云鲸空岛,一同对抗魔女结社,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方面哦。你们这些想歪了的家伙,统统拉出去枪毙三分钟!
此计可行,就是数额方面有待商榷。对于自己究竟要拿出多少钱来支持希诺,金毛女仆陷入了深沉的思考,浑然没有意识到那些钱其实还不属于自己,不过她也没来得及把这个问题想到最后,因为梅蒂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喂、爱丽丝姐姐!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呀?”
“啊?”
天才风花球选手茫然地抬起头,才发现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过了桥,正站在对岸等着自己呢。她连忙把那些有的没的想法统统抛到了脑后,拔腿跟上:“等、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