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从暗澹阴沉的灌木植株中穿过,通向山顶。空气中飘浮的黑色雾气粘稠到近乎凝固,腐化了坚固的石块,容易让人联想起城郊钢铁工厂的巨大烟囱里喷吐而出的混杂着酸雾的浓烟,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象,在此刻奇特地联系到一起。
林格一行人沿着小路登山,在枝杈横生的树丛后,隐约可见人造建筑物的影子,坍圮遗落的古老遗迹,像旧时代的沉船,搁浅于岁月一角,表面也已被雾气酸蚀得斑驳污秽,不成模样。
年轻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拂去表面暗化的沙尘,发现其形状颇似中世纪时乡野村民用来砌墙的砖块,亦有模湖的线条勾勒,表明许多年前它曾为装饰某一塔楼或宫殿而赋予的独特的美学性质,显然区别于同一时代人类的审美观念。
他不禁开口问道:“这些遗迹,都是异类留下来的么?”
“恩。”
走在后面的圣夏莉雅轻轻点头。
“真是不可思议。”年轻人的感慨发自内心:“我原以为,索森山脉向来是不毛之地,纵然是人类的刀剑或锄犁,也无法在上面留下属于文明的痕迹。”
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偏见,或许可以认为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共识了。
圣夏莉雅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那是因为人类只想带来他们的文明,而实际上,异类们拥有文明的历史,远比人类更加漫长。如果仅以单方面的立场来看待问题,无疑是肤浅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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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吗。”爱丽丝幸灾乐祸地用手肘捅了捅林格的腰:“肤浅的家伙!”
林格没理她,心中已经接受了圣夏莉雅的解释,只是还有些困惑:如果异类们的文明确实比人类更早,为何现在统治大陆的却是人类而不是异类呢?
天生无法使用魔力的人类,与天生就能使用魔力的异类,无疑是后者更具优势吧?
当人类开始统治大陆以后,属于异类们的文明,又到哪里去了?
这些问题,注定现在得不到答桉。
一路向上,深入林间迷雾,也逐渐靠近了头顶的云团漩涡。风凄厉地吹着,回荡在阴森的山路,像是有千万只幽魂同时发出尖叫,刺激着人的耳膜。
大概是到半山腰处,前方的道路被丛生的荆棘给挡住了。这些暗红色的荆棘从地底和崖壁爬出,表面都闪烁着金属般森冷的光泽,紧紧缠绕的粗壮根茎犹如怪物扭曲的触手,末端弯曲的倒刺恐怕比匕首更加锋利,只要稍微蹭到一下,就能划破人的皮肤,贪婪地汲取那甜美的血液,壮大自己。
“果然是魔法植物。”
谢米坐在梅蒂恩的肩膀上,双手抱胸,一脸严肃:“但是和旅馆养的那些魔法植物很不一样,它们给我的感觉,太邪恶了。”
小妖精原本就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十分不适,此刻面对这些邪恶污秽的荆棘丛,更是充满了厌恶,拍了拍梅蒂恩的脸颊,催促道:“快把它们解决掉吧!”
梅蒂恩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头看了兄长一眼,见林格点头后,才取出挂在腰间的匕首,朝着挡在路前的荆棘丛走去。她两手握着草木灾星,小心地避开那些一看就很危险的倒刺,轻轻地在荆棘的枝条上划了一下。
小女孩并没有很用力,以她的力气,就算想要用力也很难,因此只在荆棘枝条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然而,就是这样微小的伤害,却让眼前这片荆棘丛陷入了剧烈的颤抖中,肉眼可见它们的害怕,那是如同羊羔遭遇饿狼、野兽落入陷阱的、无法反抗与逃避的恐惧。
随即,从伤痕处燃起了金色的火焰,仅是一瞬间便蔓延到了荆棘丛的每一根枝条上,将其焚烧为乌黑的灰尽,簌簌洒落,像是下起了一场黑色的小雪。
“好、好厉害!”
虽然早就知道草木灾星是“植物的克星”,但如此直观地见识到它的威力却是头一次,手握匕首的梅蒂恩不由得发出惊叹。
爱丽丝见了,也十分眼红,多好的装备啊,虽然局限性有点大,但效果同样很强,可惜却落到了梅蒂恩的手里。粉发小女孩只是个辅助,草木灾星给她用纯粹是浪费。不行,得找个借口毛过来。
梅蒂恩尚不知道自己最信赖的盟友正在酝酿何等险恶的阴谋,她举着草木灾星在前方开路,遇到拦路的荆棘丛就上去划一刀,于是一路走过,地面尽是荆棘焚烧后所留下的灰尽,被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地飘起,融入了漆黑的雾气之中。
同时,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个疑惑,像被烧成灰后的荆棘又埋入土里,重新生根发芽,冒出头来。她小声呼唤:“谢米。”
肩膀上的小妖精很快回应道:“我在呢,梅蒂恩,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我忽然想起来,树夫人好像说过,草木灾星本来是她的老师用来裁纸的工具刀吧?”
“恩?”谢米想了想,语气不太肯定:“应该是这样?”
“既然如此,树夫人为什么要把它改造成现在的样子呢?”
从回忆时的神态语气中可以看出,树夫人十分尊敬自己的老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改造她留下的唯一的遗物,而不是保留原本的模样,作为铭刻过去的纪念?
“而且,”梅蒂恩又小声道:“草木灾星是一切植物的天敌克星,但树夫人自己不就是一棵橡树吗?”
换句话说,她亲手打造了一把能够杀死自己的武器。
这种因缘宿命般的隐喻,总让梅蒂恩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不知道。”
对于她的问题,小妖精很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安慰她:“别想太多,说不定树夫人有自己的考虑呢?她都活了一千多岁了,总比我们更加聪明吧?”
梅蒂恩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也就按下了心中的不安,继续走在前面开路。
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后,众人终于抵达了山顶,从这里开始,光线变得更加晦暗,漆黑之极,几乎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肉眼只能见到身边三四米范围内的事物,再往前视线便被截断,直到乌云笼罩的天空上,更是只有一团雾蒙蒙的黑暗。
就是在这般死气沉沉的浓雾之中,幽暗阴森的古堡耸然屹立,外围被参天的荆棘丛环绕包裹,犹如古老时代的城墙,树立起庞大的阴影。在这广大无垠的黑暗中,荆棘本身的暗红色也被更加沉重的污色取代,几乎如同一只恍忽凄厉的幽灵,飘浮在古堡的上空。
通往古堡庭院的铁门也被荆棘缠绕,粉发小女孩往它们的身上划下一道伤痕,刹那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进而蔓延到整座古堡的荆棘丛中,看起来像是一片海洋正在燃烧。但雾气本身更具力量,因此很快就反过来将火焰吞噬,当一切重归黑暗之后,唯有漫天黑色的雪花飘落,在庭院中堆起了深冬时的积雪。
林格走上前,轻轻推开了装饰着青铜塑像的铁门。
吱嘎——
破败生锈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为这隔绝于尘世之外的古堡,迎来了久违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