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半天,商量了半天,结果根本连目的地在哪里都没有搞清楚。来到尼姆舍尔市之前林格确实查询过一些资料,但也仅是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和万国博览会的沿革而已,不可能具体到来森堡境内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乡村。
“怎么能说是籍籍无名呢?”爱丽丝严肃地指正了这个错误的观点:“好歹是克雷索夫王室、苍天教团与所谓的主赐天使订立盟约的地方,说不定其实很有名,只是你孤陋寡闻,所以不知道而已。”
“孤陋寡闻”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太讽刺了。
林格懒得理她,直接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奥薇拉。
在众人的掩护下,贝芒的公主躲到博物馆的一个角落里,用“阿维尼翁”作为关键词进行了第二次检索,最终得到的结果显示——
“阿维尼翁是公元12世纪时的古称。”公主的视线扫过书本上的内容,将它们归纳总结后,又复述给同伴们听:“它就位于尼姆舍尔市的西北部,距离不算太远。最早,尼姆舍尔市还被称为多露希恩市的时候,它只是个贫瘠的小乡村,当地居民靠耕作与牧羊维持生计。到后来,陆间海上的暖湿气流因不明缘故得以进入克雷索夫王国腹地,改善了当时的自然与气候环境,阿维尼翁村也变得丰饶起来。到12世纪中期,王室册封此地,重建新城,改其名为:亚维翁。”
亚维翁?
听到最后这个名字,林格便有印象了:“风之城亚维翁?”
“唔,我不知道,里面没写。”奥薇拉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确认其中没有提到关于“风之城”的内容,不过,倒是有一段相近的描述:“亚维翁城重建以后,保留了原来的阿维尼翁村旧址,因村中多修筑风车,故又称为,风车村遗址?林格,你说的是这个吗?”
“应该是。”林格颔首道:“亚维翁城也是来森堡很有名的旅游城市,城内有亚维翁乡间少女凋像、罪人大卫像、了望塔群、樱草花田野、罗宁裂谷等景点,风车村遗址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倒是没想过,原来风车村的原名是阿维尼翁村。”
爱丽丝幸灾乐祸道:“我就说是你孤陋寡闻嘛!”
林格澹澹地看了她一眼,金毛女仆顿时噤声,不说话了。
“那我们明天就坐马车离开尼姆舍尔,前往亚维翁城。”当然,重要的不是去哪,而是离开这里,离开即将席卷的漩涡中心。
林格并无兴趣卷入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对抗中去,特别是得知了历史的真相、意识到神秘世界的战争有多么惨烈之后,这样的念头就更加强烈。同样的,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阻止,既然什么都做不到,那敬而远之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至于今天。
林格看了一眼恋恋不舍的梅蒂恩与鼓起腮帮子很不服气的小妖精谢米,停顿了一下,又道:“今天就继续参观博览会吧,好好放松一下。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或许我们能赶上闭幕式的那几天,毕竟亚维翁城距离尼姆舍尔市不算太远。”
前提是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斗争不会把这次博览会搅得一团糟。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谢米一脸凝重地说道:“梅蒂恩,我们要趁今天把有趣的展馆都参观一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冲呀、小羊!”
她拍了拍小羊的脑袋,后者当即咩了一声,迈开前蹄,一羊当先,朝着人最多的地方撞了过去,甩下一连串惊慌失措的叫声:“哇啊啊啊、小羊你跑太快了!停下来停下来、要撞到人啦!”
“谢米、等等我呀!”梅蒂恩忙追上去,手里还不断翻动着那本游览小册子:“先让我看看哪个展馆比较好玩、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谢米你慢点,我追不上你了……”
“跑得太快当心摔倒哦~”奥薇拉打了个哈欠,迈着慢悠悠的步伐,梦游似的追了过去。
圣夏莉雅默默地扯来几条新的命运丝线,转移了附近游客的注意力。
想要掩盖这几个人闹出来的动静,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林格见此,便对她说道:“辛苦你了,圣夏莉雅。”
“没什么。”牧羊少女轻轻摇头:“大家有活力,这是一件好事。”
说着,两人便一起朝博物馆的正门走去。
咦,好像忽略了谁?
忽略了那个最有活力的人。
“嗯?”爱丽丝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陈列着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那个展柜前,此时只有零星的几名游客正在参观,但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随意地瞥了两眼。相较其他或华丽尊贵或造型精巧的展品而言,这些文书古籍虽历史久远,意义深刻,但在常人眼中,也和一堆废纸没什么区别。
一切都很正常,爱丽丝却挠了挠头发,滴咕道:“怎么有股奇怪的感觉?”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说不清楚。
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本应该在意,但不在意的话似乎也没关系;想要追寻,又没有线索;置之不理,心却像空了一块。
大概,这就是人生的遗憾之处吧。
触景生情的爱丽丝轻轻叹息一声,很有种伤春悲秋的文艺气息,结果回头一看,却发现同伴们早就走到了远远的地方,都快走出博物馆的大门了,且似乎没有停步等她的意思。金毛女仆顿时急了,连忙拔腿追赶,鞋跟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又融入人群低沉嘈杂的议论声中,显得空旷而渺小。
……
吕贝翁博物馆的三楼,装潢华丽雅致的房间内,每一块砖与每一根柱,都流淌着属于过去时代的辉煌光彩。这里曾是圣泉修士会的审理修士独居祷告的房间,如今则陈列展示着克雷索夫王朝时期的宫廷用品,比如房间正中央这张极尽奢华的“巴克伦迪亚式皇帝御寝宫廷四柱床”,就是其典型代表。
虽然在熟知本国历史的戴维教授看来,一个统治着区区数十万臣民、国土有三分之二为贫瘠不可耕作地带、军队只会用来护卫首都、政治手腕只有无限妥协与贪婪索取的二元倾向、论权势尚不如同时期大布列塔王国一名伯爵的国王,实在没有自称为“皇帝”的资格,特别是当这位皇帝在子民贫弱、国库空虚的情况下还有闲情雅致为自己的床铺以最柔软的丝绸被褥、罩以最精致的手织帷幔、饰以最华丽的明亮宝石的时候,这种嘲笑与讥讽的心情就会更加膨胀,以至于无法收敛。
这位从父亲手中继承了吕贝翁博物馆馆长职位的中年绅士,双手扶着那根黝黑沉重的胡桃木手杖,站在典雅堂皇的阳台栏杆后,安静地注视着下方的景象。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条洁白的石砖路笔直地通向塞舍尔山长阶,道路两旁栽种着四季常绿的春藤木,树冠遮蔽下行人的影子来来往往,如河流涌动般密集,落到教授的眼底,都变成了浮动闪烁的暗澹色块。
作为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主办方,来森堡的展馆虽不如三大强国与教团联合的展馆那么受欢迎,但也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前来参观游览的旅客络绎不绝,汇聚成一条长龙。在这些来自世界各国的旅客中,那位年轻人的身影并非最瞩目的,甚至很不起眼,仿佛他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想要使自己融入人群中去,成为河流潜涌下的一滴浪花。
但戴维教授的视线,却可以自动过滤其他人的存在,牢牢锁定在那位年轻人的背影上,眼神沉默、专注且深邃,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观察结果而言,那个年轻人,并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所以——
冬冬冬。
身后忽然传来了低沉厚重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踩踏着光滑的大理石板,犹如踩踏在密布岩石尘砂的山道之间,一步一步地向着阳台上的戴维教授走来,每一步都像是巨人的迈进,撞击在房间奢华明丽的墙壁上,一阵空旷的回响。
但是,分明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仿佛那人是凭空出现的。
“所以,”戴维教授依旧扶着自己的胡桃木手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位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而耽误了与我的会面么,罗谢尔?”
“大致不差,但有两点需要纠正,第一,我没有耽误,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三分钟;第二,他并不是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而是一位真正的信者。”罗谢尔停下脚步,与戴维教授并肩立在阳台上,用那双幽深复杂的褐色眼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如河流般穿行的人群,看到那位年轻人已经走下塞舍尔山长阶的阶梯,逐渐消失在视线边际,他缓缓道:“与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