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的话掷地有声,带着股不容人反对的决绝,听得屋里众人耳边嗡嗡作响,一时都没有人反应过来。
屋外的婆子倒没有那么多心思,齐声喝一声“喏!”,就派了一个人去外院给萧义大总管传话,准备大车。
陈月娇面色一下子变得雪白,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一颗心慌的怦怦乱跳,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杜恒霜,实在是狠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难怪上一世,她会断子绝孙……
陈月娇不无恶意地想着。
如果自己被杜恒霜送到东宫,这辈子不说在东宫如何,她是永远不能跟萧士及在一起了。就算她跟太子之间清清白白,萧士及也绝对不会再要她。
真是一步好棋啊!
如果自己不是受害者,她几乎要为这个做法拍手叫好!
就算是自己,也只能想出这样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上一世,她陈月娇能以养娘的身份留在萧家,也是靠了带大杜恒霜的三个孩子,才让萧士及高看她一眼。最后能够嫁给萧士及,也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从中穿针引线。
这一世,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萧士及培养感情,就要被三振出局了吗?
不,不可以!
她穿越又重生,然后又融和了重生陈月娇上一世的胜利记忆,绝对不能是这样的结果。
她就不信自己斗不过杜恒霜这个本土恶妇!
陈月娇面色惨白,但是她的身体似乎比脑子反应更快,在她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已经双膝一软,跪倒在杜恒霜面前。
再抬起头,她已经满脸是泪。哀哀切切地求道:“大少奶奶,请别赶我走……”
杜恒霜站了半天,也有些累了,扶着腰,搭着知画的手,走到墙边的玫瑰交椅上坐下。
萱荣堂上房的交椅上没有搭上皮垫子,她一坐上去,就觉得冰凉透骨,只好又站起来。
陈月娇往杜恒霜那边膝行过去。
知画咳嗽一声。
跟着杜恒霜过来的一个小丫鬟忙上前一步。挡在跪着的陈月娇面前,笑着道:“陈小娘子请止步。”
陈月娇停了下来,开始给杜恒霜磕头。
咚咚咚咚的磕头声回想在萱荣堂的上房。
很快陈月娇的额头就磕得红肿起来。
杜恒霜也不看陈月娇,只是笑着对龙香叶道:“婆母,您看见了吧?太子的心上人额头红肿了。若是太子见了,会怎么想我们萧家?”
龙香叶一下子明白过来,眼神闪烁不定,出言呵止道:“月娇,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既没打你,也没骂你,你把自己额头磕得红肿了。人家还以为是我们欺侮你。——这个大责,我们确实担当不起。”若是太子因此迁怒萧家,甚至坏了自己大儿子的仕途,那真是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臊了。
关芸莲笑嘻嘻地瞧着,手里咕噜一声推倒面前的骨牌,“娘别担心,我可以作证。我表妹额头上的伤,跟娘毫无关系。”
杜恒霜目光如电。往关芸莲那边看过去。
关芸莲本想不理会,可是杜恒霜的目光如冰似雪,看得她心头一阵阵发冷,只好缩着脖子,躲到金姨妈身后去了。
金姨妈看得嘴角直抽抽,忙奔过去,将陈月娇扶了起来,“娇儿,你这是做什么?”又劝她:“其实,大少奶奶说得也没错,要不,咱就去东宫?大少奶奶派车送你去呢……”
陈月娇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有金姨妈这样的娘,谁还需要敌人?!
“娘,太子是什么人?哪是我们这些穷家小户可以高攀的?说那些话的人,也不怕闪了舌头!没影儿的事,也能编出朵花儿来!”陈月娇大声抱怨道,企图撇清自己和太子的关系。
杜恒霜却着实恼了二房的关芸莲,顺带也不肯再听陈月娇的哀求。——完全就是头捂不热的白眼狼,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
杜恒霜与人为善,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却不等于她就是个傻子,任凭这些人有一出,唱一出,寻着机会就使袢子。
杜恒霜咳嗽一声,吩咐道:“去收拾金姨妈和陈小娘子的箱笼,架到外面的车上。让萧义亲自去送,就说,这是太子看中的小娘子,我们送过来了。”
陈月娇大惊失色,没想到杜恒霜居然这样不讲理,她说了跟太子没关系了,还要把他们绞在一起。
如果被杜恒霜坐实了她和太子的关系,这屋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等以后萧士及得胜归来,她就是有口都说不清了。
陈月娇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太子有什么不好?表妹,你就去找太子,就说,在这个家有人看你不顺眼,待不下去了。”关芸莲气鼓鼓地道,比陈月娇还生气。
陈月娇在心里苦笑。如果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她还真的不管了,直接投奔太子去。
可是明知太子会在夺嫡中失败,她还凑上去,不是找死吗?
而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她又有些不甘心,更有几分跃跃欲试。
那个身为“杜蘅”的灵魂,对太子居然有了几分兴趣。
而陈月娇的本体意识实在太强大了,虽然只有一些残留的记忆,可还是牢牢的控制了这个身体,不许“杜蘅”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为什么不去找太子?我是穿越重生者,可以修命改运。就算太子上一世落败,难道这一世有我相助,他不能成功吗?”
“你做梦吧?皇帝的气运如何能是一般人能改的?你不怕改了下一任皇帝的气运,自己灰飞烟灭了?”
陈月娇的脑子里,两个声音不停地打起嘴仗。
最终,理智的“陈月娇”的声音,压倒了冲动的“杜蘅”的声音。
一动不如一静。
既然杜恒霜已经容不下她这里,她强留下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离开萧家,徐徐图之……
陈月娇做了决定,平静下来,拿出绢子拭了拭泪,对着杜恒霜福了一福,“大少奶奶,给您添麻烦了。我和娘这就离开萧家。上一次,您送了我们一处宅子,我们这就搬过去。——东宫实不是我们这样的穷家小户能去的地方。还望大少奶奶高抬贵手。”
杜恒霜还没有说话,关芸莲已经惊叫一声,“大嫂送你们一处宅子?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龙香叶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瞪了杜恒霜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拿着别人的银子做脸面。真是不是自己挣的银子不心疼。老大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居然出手就是一所宅子,也没见你对自家兄弟大方!”
杜恒霜低首敛目,温言道:“媳妇是看在婆母和金姨妈交好的份上,用自己的嫁妆银子置的宅子。”
总不能拿嫂子的嫁妆,去贴补小叔子吧?
龙香叶被噎了一下,但是想到若是陈月娇真的入了太子的眼。杜恒霜今日的投入,他日也是有回报的,就不再责怪她,反而对金姨妈道:“既然是我家送你们的宅子。你们尽管住,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说。太子那边,我们会派人报信。说你们去了新宅子。——你们的宅子在哪里?”
金姨妈堆着笑道:“在新昌坊。大少奶奶的恩情,我们并不敢忘。”
外面的婆子回报:“回禀大少奶奶。东西都收拾好了。”
金姨妈吃了一惊,忙道:“我再去看看。”就飞一般跑到自己住的厢房,看见里面的东西已经收的干干净净,如同雪洞一般,忍不住问道:“我这多宝格上的雨过天青飞鹭云纹的梅瓶到哪里去了?”那可是钧窑的上品,她早打算好要带走的。
光这个梅瓶,当到当铺,也值两千两银子,和杜恒霜送她们的新宅子差不多价格,也足够她们母女在长安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跟着过来的婆子很是不屑,嘿嘿笑着道:“那是我们萧家的陈设,都是上了单子的。如今这屋里不住人了,自然要收回去入库的。”
金姨妈脸涨得通红,强辩道:“老夫人当日说过,我们屋里的东西,都是送给我们的。你们现在收回去了,岂不是打你们老夫人的脸?”
那婆子是杜恒霜从杜家带来的陪嫁,本来就跟萱荣堂的人不睦,也不想再跟她呱噪,推搡着她道:“快走吧,别死赖着了。”
金姨妈大怒。她自从投奔到萧家,在龙香叶的照应下,萧家的下人从来对她都是恭恭敬敬,像这婆子一样的态度,还从来没有过,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别狗眼看人低。我们家姑娘承太子青目,到时候还收拾不了你这个老虔婆?!”
那婆子袖着手,一幅惫懒的样子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道:“好咧,我们等着您老人家攀高枝儿!”说完转身往外走,嘴里却大声絮叨,“啊呸!跟太子多说了几句话,就以太子的外室自居,我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听得金姨妈满脸愠怒,只得记下这个老婆子的样貌身材,打算以后有机会再跟她算帐。
陈月娇一脸凄惶地走进来,拉着金姨妈的手道:“娘,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金姨妈忙安慰陈月娇,“我的儿,等以后见了太子,你一定要好好告这些婆子一状。”
陈月娇在心里苦笑。先不说太子是不是认错了人,就算没有,太子也是看在萧家份上,才对她们礼敬有加。现在她们离开了萧家,太子还能照应她们才怪。
她早就开始想别的招儿了,但是这些话也不能跟金姨妈说。
陈月娇扶着金姨妈,背着一个小包袱,在两个婆子的带领下,在黄昏时分离开了萧家,坐着大车往新昌坊去了。
她们刚一走,太子放在这里探风的两个小内侍便飞一般跑回东宫报信去了。
同时萧义派出的去东宫报信的人也离开了萧家。
“什么?她们搬走了?这是为何?”太子听了回报,大惊失色,几乎把手里正在喝的一碗白龙羹打翻在地。
太子妃看得泛酸,纤手伸出,从太子手里去过羹碗,嘟着嘴道:“……那个小娘子让你这样上心?不如接回东宫封个良娣算了。”
太子妃的话,如同一盆冷水一般,将太子浇得清醒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太子妃以为太子生气了,有些胆怯,忙道:“没有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我不生气。”太子忙道。
太子妃只好道:“我说,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娘子,就把她接到东宫,封个良娣算了,这样放在别人家里,算什么事呢?”
太子听了这话,如同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既然太子妃都这么想,旁人肯定更要这么想了。
在旁人眼里,自己无端端地,突然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频频示好,都会认为自己看上她了。——谁能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呢?就算他说出来,都没有人信的……
太子慨叹起来,对太子妃道:“真真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太子妃听着这话,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也有些纳闷,问道:“那你到底为何对那位小娘子另眼相看?”
太子笑着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说。但是你放心,绝对不是我看上她。”说着,托了太子妃精巧白嫩的下颌亲了一口,“有了你,我怎么还会看上别人呢?”
太子妃羞得满脸红晕,伸手将太子推开。
屏风外有个内侍回报,说萧家的外院大总管萧义使了人过来送信。
太子走了出去,问道:“何事?”
那内侍道:“萧义说,太子看中的人,他们不敢留在府里。这里有个住址,说是她们的新家,太子有功夫的话,可以过去坐坐。”
太子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旷的庭院,道:“去看看她们搬到哪里去了。——以后不要去找她们了。看来是我害了她们,不然她们也不会被赶出萧家。”
他算是想明白了,一定是萧家以为他看上了陈月娇,所以不敢再把她留在府里。——萧家本是毅郡王的人,他从中掺一脚,萧家人肯定要避嫌。
这样看来,陈月娇这步棋,肯定要从明转暗了。
太子眯起眼,看向东面的天空。
他能送萧士及一份大功劳,也能把那份功劳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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