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都察院冷淡的反应，或者说王篆对于此件事听之任之的反应，很快便给南京的“老钱”团体泼上了一盆冷水。
至此，这个铁板一块的利益集团开始出现了两个派系。
第一个派系是顽固保守派，他们都是李言俭的支持者，甚至在李庭竹时代就与临淮侯府牵扯甚密，他们非常害怕一旦事情追查下去，会将他们连根揪出。
所以他们仍旧在发动自己的势力，与自己有关系的御史、给事中，疯狂地弹劾李言恭。
其中所用的理由五花八门，甚至连“不孝”这种理由都已经出来了。
只能说言官确实能瞎掰。
另一个派系则是观望派，这些人与骑墙派类似，但又不同，他们大方向上仍然遵循着利益集团的路线，但是在行动上已经有所保留。
这部分人通常没有与李言恭的直接矛盾，更多是生意上的冲突。
若是李言恭的行为会让他们利益大幅度受损，那他们会继续与顽固保守派合作。
但若是李言恭能退一步，双方和解，至少让自己保个本，那么他们不介意临阵倒戈。
这个时候，李言恭的人脉与李旦的渠道之间的相互配合，就显得尤为重要。
李言恭很早就猜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他先是针对观望派里在烟土生意中占有大量份额的士绅与勋贵下手，承诺自己将通过别的渠道替他们解决手上这批烟土销售的问题。
于是，很快第一批从太仓七浦塘码头运往日本平户的烟土船队就启航了。
这一趟船由李旦亲自负责，选择平户港也是因为自己与平户城的松浦家关系匪浅。
海上经过五天，李旦的船队顺利抵达平户，并且在松浦宗尚的引荐下第一次见了松浦家的家主松浦隆信。
此时的松浦隆信不到五十岁，其在年轻的时候就接纳过同为汉人亦商亦盗的徽人汪直。
通过松浦隆信的描述，李旦已经大致能够复原一个相对立体的汪直了。
其实将汪直定义为“日本人的走狗”，或是“豢养日本人为他卖命的大海盗”，都是不正确的。
本质上李旦认为汪直更像是，拥有一定武装实力并且能打通日本至大明海上贸易渠道的海盗联盟领袖。
在李旦看来汪直个人的商人属性还是要大于海盗属性，更多海盗的行为是出自加入他这个联盟的海盗所为，而汪直本身对于这些个体海盗的掌控力就很有限。
首先汪直直属于自己的武装实力就有限，更多是从属于他的海盗团伙，其用强大的个人魅力将他们捏合到一起。
再者汪直与松浦隆信与其说是相互从属的关系，更多是平等合作的关系。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松浦隆信确实需要托着汪直。
因为汪直手上所掌握的资源具有唯一性。
而松浦隆信所能给汪直提供的包括雇佣兵，据点，船只，这些都是有可替代性的。
无论是南边的大村家、有马家、相良家乃至于岛津家，汪直都可以与他们合作。
而汪直手上掌握的，对大明的贸易渠道，是独一份的。
谁能跟汪直合作，就能够变相拥有一个巨大的贸易市场以及货物生产基地。
所以当松浦隆信看着李旦带着二十多艘船货停在平户港的时候，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又一个汪直”。
所以他打算捡起当年的老套路，他要与眼前这位新汪直合作。
而此次前来，李旦同样给松浦隆信带来了好货。
那就是烟土。
烟土有害，是后世中国人的共识。
但在这个年代，烟土有害这个意识只存在于少数人之中。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烟土其实是奢侈品，是灵药，是身份的象征。
所以当松浦隆信听到李旦给他运来了烟土，他立即表示欢迎，并且愿意出钱买下这批货的一部分。
全部吃下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批货本来是运往南直隶销售的。
大明朝的财税基地，怎么可能是日本国的一个小大名能吃的下的，哪怕只是一批船的货，他都吃不下。
但是没关系，喂饱一个算一个。
李旦与松浦隆信约定，在九州的肥前、筑前、筑后三国，不再寻求新的贸易合作伙伴，这其实变相为松浦隆信确保了这三国内他贸易的垄断地位。
对于一个小大名来说，这就足够了，再给他更多，他也吃不下，甚至会把他撑死。
同样的，李旦的下一站是岛津家。
虽然曾经与岛津家发生过不愉快的过节，但是岛津家现任当主岛津义久并没有排斥李旦的到来。
因为给他报信的忍者已经说了，这次来的都是货船，明人是来跟他们做生意的。
本身现在就面临两面受敌的局势，现在岛津家相较于历史上可以说难受了不少。
所以他们更加急于获取新的财源以此来武装自己的军队。
两边在萨摩贡港碰头，岛津家同样很满意烟土这个货物，说白了这个东西还是赚钱，并且好卖。
因为这个年代的日本老百姓是没有购买力的，有购买力的都是上流人士。
而上流人士什么最好卖呢？
奢侈品。
烟土就是最好的奢侈品。
经过萨摩贡港，李旦继续向东，在萨摩水军的护送下绕过了四国南部，直接抵达了位于后世大阪湾的港口。
而这个港口，是现在整个日本的贸易中心，名为堺町。
现在日本最富裕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商人都集中在堺町，整个堺町就像一个大杂烩，商人、武士、和尚、传教士、文化人统统汇聚一起，而李旦与他船队的到来很显然也引起了堺町不小的骚动。
明人到日本做生意，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并且还是这么大一个船队。
对于文化贫乏的日本来说，大明朝就是这个时代的文化灯塔，在日本生活的上流人士向往着大明朝富人那种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生活。
而之所以李旦的货物能卖的这么快，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李旦拒绝跟任何堺町的日本商人谈合作，也表示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船队才会再来堺町。
当所有人知道这支船队只是因为一次意外偶然来的时候，他们的购物热情从未有过的高涨起来。
短短四天时间里船上所有的货物就被堺町的商人们抢购一空。
这里的商人不缺少银子，不缺少铜钱，甚至其中不少铜钱都是宋朝流入的宋钱，但是他们缺少货物，缺少渠道，缺少能够从大明朝给他们运来货物的船队，李旦的到来可以说正中他们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