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再度抑制不住的发红,横在凤瑶脖子上的匕首也隐约的开始发颤。
如今的确不是杀姑苏凤瑶的时候,只是虽心底明白至此,但终是看不过这姑苏凤瑶得意妄为的态度。她尉迟雪蛮被她害得家破人亡,这罪魁祸首之人,如何还能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往日觉得颜哥哥极是温润,而今则觉颜哥哥森冷如魔。”仅是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冷笑出声,说着,目光微微而挪,狰狞的凝上凤瑶,继续道:“你以为你得到他的关心便可有恃无恐了?我且告诉你,他以前觉得我有用时,对我也是极好的,你那大旭的京都城,无论是佳肴美食还是杂耍之物,他都带我去品过玩过,他以前也曾对我无微不至,但后来呢?后来啊,他觉得我无用了,便顺手将我抛了,如今我尉迟雪蛮家破人亡,满身狰狞破败,我此番在你眼里虽是满身鄙陋,你如今虽也可在我面前摆出一幅幅小人得志的模样,但如今我这下场,又何尝不是你日后的下场?一旦他觉得你也无用了,你以为你姑苏凤瑶能善终?你以为你大旭幼帝与整个大旭之国在他手里能善终?”
说着,眼见凤瑶瞳孔一缩,她兴致莫名大好,扯着嗓子继续道:“我如今的下场,便是你日后的下场呢。如颜墨白这种人,本就是在泥泞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全然知晓他自己究竟要什么,是以,他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你以为你如今得他之好,便能当真入得他心?”
嗓音一落,越发狰狞的嗤笑。
凤瑶深眼凝她,瞳中的收缩之意已是消停,整个人淡定平寂,并无半点情绪起伏钤。
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兀自而坐,心底稍稍将尉迟雪蛮的话品了一遍,仍是未有太大反应。
而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略微凉薄的指尖再度缠上了她的,待将她的手再度裹入掌心后,他便指尖用力,蓦地将她的手在他掌心扣紧。
凤瑶顺势回神过来,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满目无底,但那儒雅清俊的面容,则隐约卷出了几分复杂与起伏。
大抵是她鲜少给过他承诺,鲜少给过他确定与安全,是以,在被尉迟雪蛮如此言道之际,他终还是心底无底的。
凤瑶对他面色全数了然,片刻之际,便回握他的指尖,勾唇朝他宽慰一笑,待见颜墨白面上的复杂与起伏之色稍稍松懈,她才转眸朝尉迟雪蛮望来,平缓淡漠的道:“本宫下场如何,自也轮不到你来评判。但你母亲以及你安义侯府满门的下场,本宫倒是可为你预料。就亦如,你这匕首仍不挪开,本宫一旦反抗,你不一定能杀得了本宫,且如此之举定当惹怒于本宫,本宫定不让颜墨白救你安义侯府满门。如你所说,纵是他如今对本宫好不过是觉得本宫有用,但至少是本宫对他还有用,在这节骨眼上,他自然会遵从本宫之意见不是?”
淡漠平缓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清冷。
她对这尉迟雪蛮未有天大的仇恨,也并非有意杀她,纵是以前对安义侯极是震怒,但安义侯终是死了,一切的怒意自当减半,是以,若这尉迟雪蛮能识时务,她自然有心饶过,不会太过苛刻,毕竟,仇恨未能牵扯出杀意,且这女人腹中还怀着花谨的孩子。
比起凤瑶的淡定,尉迟雪蛮手中的匕首越发而颤。
此番无论说什么,都被她反过来要挟,纵是心有澎湃,但理智终还是战胜了莽撞,指尖那把握得发汗的匕首,在层层的思绪束缚之下,终还是下不了手。
待再度僵持半晌后,她终是一点一点的将横在凤瑶脖子的匕首挪开。
凤瑶神色微动,抬眼再度扫她,则是片刻后,平静无波的道:“你父亲之事,本属意外。本宫与颜墨白皆无心杀你父亲,而是你父亲有意杀我们。如今此事议来,自是无任何意义,但你若执意对本宫二人仇视,那便继续仇视便是。只不过如今本宫且问你,通往大英之路究竟何处?”
方才在门外也是暗听了许久,虽略微小人之为,但终还是想听今日整个事态的始末,而今一切了然于心,自然多说无益,是以便干脆对尉迟雪蛮翻牌。
尉迟雪蛮强行忍住情绪,且也硬生生的憋回了眼眶的酸涩与湿润,随即冷眼将凤瑶与颜墨白各自扫了一眼,阴沉沉的问:“我若说出通往大英之路,你们要如何帮我救我母亲等人。”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而问:“你安义侯府旧部还剩多少人?”
尉迟雪蛮瞳孔一缩,面上顿露戒备,并未言话。
凤瑶静静观她,自是知晓她心底的揣度怀疑之意,但她也不打算与她拐弯抹角,待沉默片刻后,便开门见山的继续道:“如今大周重军皆在此处驻扎,一心对付大英,是以,颜墨白已分不出多少兵力去楼兰援救你母亲等人。且据本宫所知,如今楼兰帝王正四处招兵买马,想来楼兰兵力自该充足,如此,若要救你母亲等人,自当与楼兰帝王为敌,且一旦两方开打,若无十足的兵力与胜券的话,非但救不出你母亲等人,更还会惹怒楼兰帝王,加速处死他们。是以,你可要想好,是否要对本宫隐瞒实力,本宫最多援助你两千兵力,从而为你行军布阵,但若你隐藏实力不报,造成本宫布阵偏差,到时候救不出来人,也怪不着本宫了。”
冗长的一席话,淡漠平静,但却惹得尉迟雪蛮心底波澜四起。
她的确不懂行军布阵之事,且手头上即便有兵力,但也无法与楼兰帝王硬拼,是以,若不借助颜墨白与姑苏凤瑶之力,她单打独斗自是难以救出娘亲等人。
只是,这姑苏凤瑶终是她的仇敌,是以,这人本就不可全信……
思绪翻腾,她面色也越发陈杂,却是正待思量,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已懒散而笑,慢悠悠的出声道:“我可未答应要借兵两千。而今正值用兵之时,别说是两千,便是两个精卫都有大的用处,何能分拨了去楼兰……”
这话入耳,懒散无情。
尉迟雪蛮陡然回神,眉头大皱,目光当即朝凤瑶落来,低沉沉的道:“我手头上仅有四千兵卫,皆是当初我安义侯府培植的私兵。但楼兰皇城的皇军都有三万,且个个都骁勇善战,若要与楼兰皇军强拼,没个三万兵力绝不可入得皇城,更别想救人。”
这话一出,颜墨白眼角微挑,神色微动,下意识噎住后话。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无波的道:“你安义侯府往日也算是在楼兰只手遮天,而今你父亲一亡,你手头竟只剩四千兵卫了?”
尉迟凌燕面色大沉,咬牙切齿的道:“树倒弥孙散,我父亲一亡,大多精卫皆投靠楼兰之帝,而今仅剩我父亲的衷腹之兵留了下来,粗略一算,的确仅有四千。”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待沉默片刻,低沉道:“四千精卫也是足够,若大周再增援少许,自可救人。”
“如何救?楼兰皇城有三万兵卫,且临近城池还有不少韬光养晦的大军,再加之这些日子楼兰之帝的确在四处招兵买马,粗略而估的话,楼兰如今攥在楼兰之帝手中的兵力,足足有十一万之多。”
是吗?
这话入耳,却是正得凤瑶心意。本还在评估楼兰实力,这尉迟雪蛮倒是全然而道,解了她心底的揣度。
如此,楼兰积兵十一万,想来并非是要积攒着好玩儿了,且如今天下局势不稳,那楼兰在这节骨眼上兴师动众的积兵,这目的,自也是想在天下之战中大肆分羹。
思绪至此,一切都了然于心。
则是片刻,他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那俊逸的面容也漫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深邃与嘈杂,又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也下意识抬头朝她望来,瞬时,两人目光一汇,瞳孔之中皆是一派的复杂与起伏。
看来,这颜墨白也不曾真正料到楼兰会这么快积兵十一万。
是以,此番行军大英,在攻打大英之际,倒还不得不防着楼兰黄雀在后了。
凤瑶莫了片刻,随即便极是自然的将目光从颜墨白面上挪开,唇瓣一启,淡漠沉寂的道:“既是要救人,自然不可硬拼,而是,智取。”
尉迟雪蛮瞳中顿时漫出几缕微光,抑制不住的急促出声,“如何智取?”
凤瑶漫不经心的轻笑,“我心中自是又计,若要救人倒是完全可行。只不过,那通往大英之路……”
话刚到这儿,缓缓止住,深眼凝她。
她咬了咬唇,挣扎片刻,终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朝凤瑶递来,“此地离大英仅有百里之距,按照这上面的路线而行,自会抵达大英之地。”
凤瑶垂眸一观,只见她递来的是一卷风干了的牛皮卷子,那卷子略微朴旧,看不出什么异样,而待她正要抬手将那卷子接过,未料颜墨白竟先她一步伸手接过了皮卷,微微而展,瞬时那皮卷上绘画的路线全数展露无疑。
“颜哥哥,雪蛮这些年一直在为我爹爹彻查大英之事,你自然也是知晓的,只因大英这两年蠢蠢欲动,大有先将我楼兰这邻国拿下之势,爹爹一直因大英之事而焦虑,雪蛮看在眼里,自也有为爹爹分忧之意。上次我强行女扮男装的在大旭参与科考,企图在大旭为官,其一是想与你日日相见,时刻都看着你陪着你,其二,自然也是想促成大旭与楼兰结盟,从而一道对付大英。当时天下诸国之中,大齐不理世事,自然攀附不得,大盛太过自傲,说不准便有侵吞楼兰之心,而当时的大楚野心勃勃,加之楚王又与你乃大敌,自是不可太过接触,是以,思来想去,我终还是选择了大旭。至少,大旭虽历经战乱,兵力不盛,但姑苏凤瑶可牵制住大盛太子,颜哥哥也可祝我一臂之力,是以,当初便是想着待得大旭与楼兰一道进攻大英,大盛也会突来帮忙,从而几国同心协力除掉大英,却不料,待得雪蛮将这通往大英的路线全部绘成,父亲却突然暴毙,楼兰突然翻天。”
说着,自嘲而笑,“这地图绘成之际,本就是想给你们看的,而今送到你们手里,也算是这地图去了该去之地。如今,安义侯府全然破碎,楼兰翻天,是以啊,如今谁要去对付大英,谁又要在天下分羹,已非我尉迟雪蛮能过问之事了!我仅是希望我能救出我娘亲罢了,救出整个安义侯府之人罢了,如是而已。这地图,也如假包换,千真万确,此际,我已将它主动交出,而你们,可该与我商议如何救我娘亲之法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并未言话。
凤瑶则将目光朝尉迟雪蛮望来,低沉而道:“两日之后,你再来此等本宫回复。”
尉迟雪蛮陡然一怔,待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姑苏凤瑶!你这是要出尔反尔?刚将我的地图骗去,如今便要翻脸了?”
凤瑶缓道:“确认这张地图是否为真自然得费些时间,是以,你便先等候两日。待得这地图的确为真,你今日之求,本宫自会圆你心意。再者,楼兰帝王如今正大肆招兵买马,所有心思皆在强兵之上,再加之你这安义侯府余留在逃之人还未现身,你娘亲这诱饵,他自然还舍不得这么快就杀了。”
尉迟雪蛮满面阴沉,震怒心乱,早已是听不进凤瑶之言。
她蓦地拍桌而起,手指的匕首再度亮出,“人命关天,何能再等!你与颜墨白一样,都是表里不一之人,亏得我方才还信你鬼话!既是你有心毁约,那此际你我便将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嗓音一落,手指匕首顿时朝凤瑶挥来。
颜墨白陡要起身,凤瑶则迅速抬手勾了他腰身,揽着他便腾空跃身至屋中窗边,嘴里当即道:“莫提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