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襄虽有此意,但如今你我也仅是猜测罢了,但若,万一你这军中当真有异心之人呢?大盛降服之兵,你并非全然知晓底细,若有人当真见得你我两相而合,有意挑拨离间乱你之心呢?洽”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孔微缩,眸底有微光滑过,似在当真在思量凤瑶这话,不言话了。
凤瑶静静凝他,心底也卷出了几许复杂与起伏。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只是若是细听,却也能稍稍听得柳襄仍在外面抑制不住的呕吐声。
则是半晌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薄唇一启,终是再度幽远平缓的出声道:“信笺之事,我自会差人彻查。”
这厮上心便好。
凤瑶点点头,也未再多言,颜墨白也不再就此言话,仅是吩咐人将帐外的柳襄架走,而后,便差人端了午膳过来。
膳食依旧丰盛,菜肴色泽俱佳,又许是今日奔波一上午腹中饥饿,是以凤瑶吃得倒是多了些。
而待膳食完毕,两人本也打算小憩,不料伏鬼在外恭唤,声称几名大周副将求见。
颜墨白亲自将凤瑶牵上榻,为她掖好被褥后,才缓道:“大周副将该是有消息了,而今我便去军机帐中处理一些要事,顺便,再看看雪蛮给的这地图是否为真。”
凤瑶眉头微蹙,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点头钤。
颜墨白微微而笑,也不多留,随即便起身离开,待得颜墨白彻底出帐走远,凤瑶才稍稍送神下来,敛神一番,开始合眼小憩,却不料这一睡,竟是全然酣睡过去,待得醒来时,颜墨白已不知何时归来,且正仰躺在她身侧,呼吸匀称,似也睡着。
她稍稍坐起身来,仔仔细细的垂眸将他打量。
曾也一直觉得,常日里的颜墨白腹黑深沉,那清风儒雅的表面,掩盖的是一层层讳莫如深的算计与精明,只是每番见得他合眼而憩,眼皮全然盖住那双似是永远都不会太过起伏与波澜的精明瞳孔,才觉这般睡着的他,才是真正的安静安然,人畜无害。
又大抵是自小经历的磨难太多太多,是以本是翩跹儒雅之人,活生生练就成了一个韬光养晦的狠烈之人,又因骨子里的良善并未全数磨灭,是以,才会心存着爱,从而,将这份极是难得的在乎与爱延续在了她身上。
思绪翻转,情绪也开始层层交织,一时之间,脑中剩余的初醒过后的阑珊朦胧之感,便全数被厚重的心绪覆盖。
待得兀自沉默许久,凤瑶才小心翼翼的下榻,随即缓步朝帐门而去,待得出得帐门,抬眸下意识一观,只见,天空斜阳西斜,霞光缕缕,竟然,已是黄昏。
难怪颜墨白与大周副将们议事都议完了,没料到她此番小憩,竟是睡了这么久。
她眉头微微而蹙,再度踏步往前,待彻底出得主帐,伏鬼便缓步过来立在了她面前,略微压着嗓子问:“长公主怎出来了?”
凤瑶淡道:“睡得久了,便出来稍稍走走。”说着,神色微动,面色也稍稍而远,继续道:“大旭暗卫入住之地,在何处?”
她嗓音极是平缓,并无半许起伏。
今日柳襄那般一闹,她自然得去大旭暗卫驻扎之地看看,免得,柳襄在暗卫之中挑拨生事,起了变数。
却是这话一出,伏鬼便面露难色,而后垂头下来,刚毅如常的道:“长公主,皇上那里……”
这话入耳,凤瑶心里有数,随即不待伏鬼将后话道出,便低沉无波的出声打断,“他正酣睡,一时半会儿许是醒不来。再者,本宫不过是要去大旭暗卫驻扎之地看看罢了,看完便会回主帐来。”
伏鬼脸上的难色分毫不松,待沉默犹豫片刻,才低沉道:“皇上早有吩咐,便是在这营地之中,也得好生护着长公主,不得长公主有分毫闪失。是以,既是长公主要去大旭暗卫驻扎之处,不若,属下亲自领长公主去。”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淡道:“如此也可。”
伏鬼这才稍稍松神,“长公主,请。”
天空霞红,漫天之中,似是都染上了一层灼红之意,奈何,晚风浮动,迎面而来,却仍是凛冽刺骨。
终还是寒冬腊月,是以气候酷寒,而今并未下雨便是好事,只是,此番倒突然想起,传闻中那大英之地极是神秘,四季如春,倒不知那般传言,究竟是否为真了。
正待思量,走着走着,便已到了大旭暗卫安置之地。
因着大批暗卫被伏鬼调动出去寻通往大英消息,是以如今留在营地中的暗卫并不多,眼见凤瑶亲自过来,暗卫们皆是大声而传,随即迅速聚拢,待整齐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便纷纷弯身行了一礼。
凤瑶并无多言,仅朝暗卫们随意问话嘱咐,待确定暗卫之中一切如常后,天色已然沉下,她正当与伏鬼回得主帐,奈何柳襄突然被人从帐中扶了出来,而后自行一言不发的跪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眼角一挑,稍稍垂眸,淡漠清冷的望他。
他则磕头一番,柔腻孱弱的道:“柳襄今日行事太过莽撞,惹长公主不悦,望长公主责罚。”
暗淡的光线,也掩盖不住他那苍白的脸色,只是那双瞳孔却依旧婉转精亮,仍是给人一种风月娇弱之气。
凤瑶扫他几眼,随即便极是自然的挪开目光,淡道:“你今日行事,的确太过胆大,但既是已被责罚,本宫这里,便也先饶你一次,但若下次你再敢对大周皇上不敬,便别怪本宫对你翻脸。你虽对皇上献血有恩,但有些礼数,终是不能废。这点,你可明白?”
柳襄眉头一皱,面色略有挣扎复杂之意。
却是片刻后,他便又敛神一番,柔弱委屈的道:“柳襄自是明白。如柳襄这种身份,想来自是无法与大周皇上相比。但柳襄对长公主也是忠心不二,凡事皆在为长公主考量,纵是言行略微失当,但却是因太过心系长公主才会如此。望长公主体恤柳襄一片忠心,见谅。”
“今日之事已过,如今多说无意,你柳襄自当好自为知,若是不然,别说大周皇上不饶你,便是本宫也不会饶你。”
说着,瞳孔微沉,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自然而然一转,“本宫且你,你今日吞下的那信笺,你可曾提前看过?”
柳襄微微一怔,面露复杂,并未言话。
凤瑶再度垂眸朝他望来,凝他片刻,唇瓣一启,再度道:“怎么,未听见本宫的话?”
柳襄摇摇头,挣扎片刻,这才缓道:“那信笺上的内容,柳襄并未看过,只是,那信笺的纹路虽淡,却若细观的话,也不难察觉那信笺的纹路极是粗野,想来,该是异族胡地那边的纸张。”
异族胡地?
楼兰,或者,神秘莫测的大英?
凤瑶眼角微挑,淡然将柳襄这话放于心底揣度,则是片刻,柳襄垂头下来,继续道:“柳襄今日将信笺吞下,的确是为防止信笺上的字迹败露,从而致使那写信传信之人被暴露。但若那人有心,便是柳襄这次将信笺吞了,许是不久,那人仍还会偷偷送信来。”
是吗?
不得不说,柳襄这话,说得倒是条条是道,似是并无虚言。
只不过,而今大周营地之中,当真有异心之人?又或者,这看似太平的大周营地,实则,也是暗潮涌动,人人之心,表面虽安,但实则,却早已是风起云涌,安定不得?
心思至此,凤瑶面色也稍稍而深,则是片刻,便低缓平寂而道:“无论那人是否还会再来送信,这都是以后之事,且还是那话,你自己好自为知。”
嗓音一落,淡然回头过来,正要踏步而行,却是足下还未来得及动,柳襄那微微急促的嗓音再度扬来,“难道长公主就未有半点怀疑大周皇上之意?所谓无风不起浪,且说不准就是大周皇帝与楼兰或是大英之人勾结,刻意在长公主面前演戏罢了。是以,万一其中有大盛的降兵极是不满大周皇帝,从而将此事想告知长公主,难道长公主就未有半点怀疑大周皇上……”
这话入耳,一道道冷冽之意骤然在心底起伏。
凤瑶足下再度一停,不待柳襄后话道出,便阴沉沉的回头朝他望来,冷声而道:“住口。”
柳襄再度一怔,后话下意识噎住,无奈孱弱的朝凤瑶凝着。
凤瑶径直迎上他那双修条的眼,继续道:“你近日连续诋毁大周皇上,更几次三番在本宫面前生事,柳襄,本以为你此行能安分守己,却不料你处处诋毁旁人。如此,你可是想让本宫遣你回大旭?”
柳襄瞳孔一缩,孱弱苍白的面色终是变得紧蹙开来。
“柳襄并未想生事,柳襄仅是不想让长公主受骗罢了,毕竟大周皇上曾经的确欺瞒过长公主,且有第一次说不准便有第二次,柳襄也仅是……”
“柳襄!”
短促的二字,威仪磅礴。
柳襄薄唇动了动,终是再度噎住了声。
他满目起伏的朝凤瑶凝着,沉默片刻,面上复杂之色似要浓得滴落下来,却也仅是片刻,他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稍稍垂头下来,自然而然的避开了凤瑶的双眼,薄唇一启,嗓音也变得缓慢平顺开来,只道:“柳襄一时情急,言道之言并未经过深思熟虑,望长公主见谅。长公主待柳襄不薄,柳襄也仅是不想让长公主有何闪失罢了,是以,但若言语有何处不当,望长公主莫怪,今日之事后,柳襄也会如长公主之言安分守己,定不再生事,但若旁人有何欺瞒甚至算计长公主之意,柳襄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与之抗斗到底。”
他突然就放缓了嗓音,也突然放缓了态度。且嗓音越到后面,语气便也越发的变得平静自若,再无波澜。
待得嗓音落下后,他就那般静静的跪在原地,整个人低眉顺眼,神情与平静自若。
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则心生沉杂,却已是未有留他之意。
亦如颜墨白所说,常年生长在风月场子里的人,自是见惯了人性冷漠,也受尽了风月凌辱,是以,一旦遇上心有触动之人,便会一直想攀附而上,只可惜,柳襄有这心思,她虽管不了他的心,但他若明枪暗箭的针对颜墨白,便是犯她忌讳。
柳襄不过是三言两语中伤颜墨白罢了,但他却未料到的是,如今她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是从生死相携之中一点一点走过来的,而今好不容易误会消除,好不容易能安然交心,如此状态,她心有守护,的确,不愿任何人来破坏。
思绪至此,凤瑶并未言话,仅是再度深眼朝柳襄扫了一眼后,随即便再度踏步而前。
身后,冷风浮动,清清冷冷,却再无柳襄的嗓音扬来。
待得走得远了,冷风肆意拂乱了额头的发,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指尖微抬,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头也不回的唤,“伏鬼。”
短促的二字,语调幽远磅礴,淡漠尽显。
“长公主有何吩咐。”伏鬼神色微动,刚毅低沉的在后方回话。
“你等会儿去安排安排,将柳襄,遣回大旭。”
这话一出,伏鬼蓦地怔了一下,却是片刻之际,便已刚毅低沉的应了话。
凤瑶不再多言,径直往前,待抵达主帐外时,只见主帐已是灯火通明,那赤黄的光影摇摇晃晃,虽不够明亮如昼,但也算是为这寒夜增添了几许暖意。
“长公主。”眼见她缓缓归来,帐篷外整齐而列的几名精卫纷纷朝她恭呼。
凤瑶下意识朝他们扫了一眼,随即再度往前,却待掀开帘子入得主帐内时,一股股灼热的火气迅速驱散了满身的寒凉。
她眉头微微一皱,转头而望,果然见得帐篷一角那几只暖炉全数而点,暖炉内的火苗子也四方跳跃,熊熊而旺。
“回来了?”正这时,一道温润平缓的嗓音缓缓而来。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循声而望,便见那满身素白修条的人,正坐定在圆桌旁,且他面前那圆桌之上,竟是摆满了菜肴,而桌上最是突兀的,则是那一大坛子酒。
她瞳孔几不可察一缩,并未回话,仅是缓步朝他行去,待坐定在他身边,才稍稍放缓脸色,低道:“可是身子骨又觉得冷了?”
若不然,这厮怎会再将帐篷内的所有暖炉都点燃。
“也非是觉得冷,只是此地的气候夜里寒凉,是以多点些暖炉也无不妥。”说着,温润而笑,继续朝凤瑶如常的问:“凤瑶可是不习惯那么多暖炉?”
凤瑶缓缓摇头,并未言话,指尖则下意识朝他手腕探去,再度把脉。
他似是已然习惯凤瑶这般突然而来的的把脉,整个人一动不动,仅是那双深邃的瞳孔含笑朝凤瑶凝着,也未多言。
待得一切完毕,凤瑶才稍稍将指尖从他手腕挪开,他也不多问,仅是稍稍抱着酒坛子在桌上倒了两盏酒,随即将其中一盏朝凤瑶推来,平缓而道:“天冷,凤瑶先喝盏酒暖暖身。”
凤瑶神色微动,正待犹豫,他则笑道:“饮酒虽是伤身,但少喝些倒是有所好处,且今日我高兴,凤瑶也不打算陪我饮上一杯?”
这厮都将话说到了这程度,再加之他瞳孔中也透出着不曾演示的期盼之意。
如此,若是再拒绝,自是扫兴,但若说在寒冬之夜稍稍喝上一盏薄酒,倒也尚可。
“也可。只不过,你身上旧伤未愈,无论再高兴,这盏酒喝下后,便莫要再倒。”凤瑶沉默片刻,低声而道。
颜墨白勾唇笑笑,从容自若点头,随即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将面前的酒盏端起,举在半空,朝凤瑶示意,凤瑶也未耽搁,抬手将酒盏举起,本打算稍稍而饮,不料他竟端着酒盏过来将她的杯盏捧了一下,待得她眼角微挑之际,他则蓦地仰头,迅速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凤瑶凝他片刻,本是想劝这厮饮酒莫要太急,却又见他放下杯盏后便开始举着筷子为她碗中布膳,整个人儒雅尽显,祥和安然,一时间,到嘴的话也莫名噎住,随即稍稍抬手而起,将杯中酒水稍稍饮了一口。
待将酒盏放下,颜墨白便已恰到好处的将布满菜肴的碗朝她推来。
凤瑶兀自执筷,缓缓而食,奈何颜墨白却一动不动凝她,再未动筷。
“你不吃?”则是片刻,凤瑶再度抬头朝他望来,低声而问。
他则瞳色极为难得的有些暗沉幽远,直至她尾音全数落下,他似是这才回神过来,仅是温润清浅的道:“自然是吃的。”
这话一落,便再度动筷,只是仅吃了两口菜肴,便已再度端了酒坛子为他面前的空盏满了一杯。
眼见他修长的指尖再度端了酒盏,欲要饮酒,凤瑶眉头一皱,眼明手快的伸手捉住了他的杯盏,待得他下意识抬眸朝她望来时,她低沉道:“你不能多喝。”
他面上并无半许讶异,似是早知凤瑶会阻拦,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未妥协的松开酒盏,而是平缓而道:“方才你还未归帐之际,我便闻了一个好消息,如今心底的确愉悦释然,是以,便想再喝上几杯。再者,我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几杯薄酒罢了,尚且奈何不得我。”
凤瑶缓道:“便是如此,但也不可多喝。”嗓音一落,指尖便蓦地用力,顺势将他手中的酒盏强行抽走。
他瞳孔微缩,眉头微皱,片刻之后,无奈笑笑。
待将酒盏在桌面放好,凤瑶才就着他的话道:“你今日得了什么好消息?”
他懒散而笑,并未言话,举了筷子再度在桌上游移片刻,只道:“自是振奋人心之消息,凤瑶可想知晓?”
凤瑶点头。
他再度扭头朝凤瑶望来,径直迎上凤瑶的眼,随即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笑道:“不若,凤瑶再喝口酒,我再告知你?”
再喝口酒?
这话入耳,倒是着实有些不伦不类。只道是颜墨白这厮倒是从不曾如此劝她喝过酒,怎今日突然就与这酒杠上了。
她面上逐渐漫出了几许微诧,思绪也稍稍翻转,正待思量,却是正这时,颜墨白眼角抽了一下,干咳一声,又道:“今日突发酒兴,凤瑶则不允我饮,如此,便也只能看着凤瑶饮上一杯,解解馋。”
他嗓音依旧儒雅平缓,只是语气却稍稍有几分不正常的起伏,待得凤瑶径直朝他瞳孔凝望,他却又已是自然而然的垂头下去,任由他那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他满眼的神情。
“你若当真想看人饮酒,不若,我将伏鬼唤进来。伏鬼酒量该是不浅,这一坛子酒他许是都能饮尽,你坐在这里自然也能看他喝酒看得尽兴。”凤瑶揣度片刻,心中无果,便也不再多想,仅是略微诚然的朝他建议。
只是便是如此,心底仍还是有些奇怪,没想到颜墨白竟还有这等怪癖。说来,自古虽是听说过望梅止渴,但却没听说过望酒止兴。
毕竟,若偶尔之际极馋什么,一旦看见别人在你面前吃那东西,岂不是更要发馋?
“不必了。伏鬼进来,自然是牛饮,倒也要浪费我这坛子好酒了。”待得凤瑶的话落下片刻,颜墨白便温润平缓的回了话。
说完,便也不再提酒水之事。
凤瑶则依旧将目光落于他身上,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你方才所言的好消息……”
话刚到这儿,微微止住。
颜墨白也未再绕弯子,仅道:“今日雪蛮所谓的地图,许是真。”
凤瑶手中的筷子蓦地一顿,他则继续道:“今日遣送出去搜揽大英消息的精卫回来报了消息,且将那些打探而来的消息与雪蛮所给的地图对比,倒是发觉这地图所绘的线路,的确与精卫打探的消息至少有九成重合。”
凤瑶面色顿时复杂开来,沉默片刻,低沉道:“虽有九成,但终归还有一成不确定……”说着,眉头一皱,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蓦地紧了几许,“你知晓的,征儿时间不多,是以,我不可行错任何路。万一这地图有一分是假,我们必定走错路,如此,待得我们发觉时,一切都会来不及,我们也会没有回头的时间。”
“我知晓,是以最后一分可能,便会在明日就尘埃落定。明日之时,我便能十成确定地图真假。”
凤瑶陈杂的面色并无半许减却,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抑制不住的越发紧然,“你如何能在明日便确定?如此一日一夜的功夫,当真能再挖得出更确切的通往大英的路线?再者,天下诸国之人这么多年都不曾探出通往大英之路,我们又岂能在一两日之间便全数确定得了路线。”
越说,她心底便越是复杂悠远。
心头终归是没底的,是以,此番除了焦急,除了忧虑,并无它法。本也知晓寻找大英路线之事急不得,但她没时间多耗,是以才显得复杂焦急,束手无策。
却是片刻之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身旁之人薄唇一启,再度平缓自若的道:“方才之言,我还未与你说完。今日大周精卫出去,偶然捉了一人。”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强行按捺心绪的再度抬眸凝他。
他抬手宽慰的捏了捏她的手,温润而笑,“那人,是来自大英外出经商送货的商贾。只是,那人口风极紧,不愿说话,许是待得大刑之后,便可招供一切了。”
凤瑶心口再度起伏,整个人也猝不及防一惊。
“竟是捉到了大英之人?”她情绪翻涌,略微不可置信的问。
他则稍稍点头,修长的指尖微微而抬,将凤瑶面前的酒盏为她举起,“正是。那人捉来不易,虽还未撬开他的嘴,但若要让他开口,自然也是早晚之事。如此,大英路线之事即将尘埃落定,听得这般好消息,凤瑶可是要再度喝口酒高兴高兴?”
凤瑶心口陡跳,发紧法沉的心终是极为难得的开始平寂。
她并未伸手去接那酒盏,仅是垂头送神下来,低道:“你准备如何让人撬开那人的嘴?若用刑太过,万一伤了那人性命,一切许是都会成一场空。”
颜墨白怡然自得的笑,“我之手段,自然非寻常用刑,而是,前些日子在大盛时,自行琢磨了些蛊,今儿便差人稍稍中在那人身上了。那东西极是烈,任由你意志坚如磐石,都得给你一点一点的全削了。是以,你我只需等好消息便是。”
嗓音一落,指尖而动,再度极是自然的将手中的酒盏朝凤瑶递近了几许。
凤瑶发紧发沉的心终是全然的松懈开来,目光微垂,这才再度扫向面前的酒,话锋也稍稍一转,“审问那大英之人时,还是让人小心对待为好。且这酒,我倒着实无心再饮。”
他眼角一挑,笑望着她。
凤瑶抬手而起,接了他手指的酒盏便放在桌上,随即暗自敛神一番,终是开口直白的问:“你今儿倒是有些奇怪,怎突然有心要让我多喝酒了?”
他垂眸垂得略微仓促,平缓而道:“方才不是说过么,仅是我想饮酒,你又不允,我便只有看着你饮酒一番,自行解馋罢了。再者,这坛子酒可是那小镇上最好的陈年花酿,烈性不高,对身子也是极好,凤瑶多喝一杯,有益无害。”
“便是如此,你也知晓的,我着实不喜喝酒。”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既是这酒极好,浪费可惜,干脆等会儿便赏给伏鬼喝吧。”
颜墨白薄唇一启,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言道出话来,却待稍稍沉默片刻,他才似是全然放弃什么一般,叹了口气,只道:“也罢。”
嗓音一落,便不再言话。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两人安然就食,待得双双腹饱,这满桌子的菜,却仅是吃了稍稍一角。
颜墨白及时差人将桌上菜肴端走了,且还将那坛子酒也让人抬了出去,待得精卫们全数转身出帐之后,帐内气氛也再度恢复沉寂,颜墨白则突然道:“这些菜肴,会送去小镇破庙中的那些乞儿,顺带的,还有厨子新做的馒头与包子。”
凤瑶微微一怔,思绪翻腾,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些孩童怯弱畏惧的摸样。
今日颜墨白在镇子里消失得太过突然,是以,心有焦急,大惊大急之下也未能顾得上那些破庙中的孩童,如今时辰全然空闲下来,经颜墨白这一提,便也再度反应过来。
“若是寻常的成年乞丐,倒无需担忧什么,但若是稚嫩的小乞丐,日后他们性命如何,倒也说不准了。毕竟,天寒地冻,破庙四面透风,那些小乞丐能不能撑过今年寒冬都说不准。”
他似如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与凤瑶如此言道。
凤瑶神色微深,凝他片刻,也不好随意应和。
只道是,颜墨白本非热心,他却对那些小乞丐记挂在心,想来自然也是触景生情,忆起了他当初稚嫩行乞的艰难与辛酸。是以,此番回他之话,自然得稍稍掂量,她无心再勾他心底那些最深最深压抑着的回忆,她仅是想让他在无波无澜的情况下,安然闲适的过日罢了。
甚至于,此番也不知为何,她竟也是突然有些希望回到当初,回到颜墨白仍还是大旭摄政王的身份与摸样,遥想当初,纵是这厮处处挤兑她,戏弄他,但终究,此人一生安稳,闲暇懒散,朝中百姓对他毕恭毕敬,恣意快活。又哪会如现在这样,风云缠身,进退不得。
“人各有命,许是那些孩子,经历了俗世冷漠,而后会练就一身的毅力与聪慧,说不准日后都会成龙成凤也说不准。”她默了片刻,终是平缓出声。
颜墨白勾唇轻笑,“凤瑶莫不是以为他们都有我这般命数?”
凤瑶微微一怔,神色微愕,并未言话。
待得两人稍稍缄默片刻,颜墨白才微微一笑,继续道:“世人皆道我颜墨白命格无双,外人也皆谄媚我颜墨白精明能干,但世人都会仅看到我光鲜一面,谁都不曾看到我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是何摸样。能从一个小乞丐化身成边关守卒,再从边关守卒划成大旭摄政王,这其中的路,都是由我的献血铺就,由我手中那刀起头落的无数亡魂铺就。我颜墨白一路弑杀而来,才会有今日之日,是以,那些孩子若要成为第二个我,那自然得,从小便可与猪狗夺食,从小便要学会心狠手辣,若是稍稍长大些了,便要开始磨刀杀人了,看尽那鲜血长流的场面。呵,凤瑶以为,那些孩童能做到吗?”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回话。
他这席话无疑是说得有些长了,且此番再度听他剖白往日心声,纵是以前也曾稍稍听过,但如今再听,心底仍是震撼着的。
他之事迹,的确无人可比,他之造就,许是普天之下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媲美之人,是以,正也是因为这样的他,才可顶天立地,也可杀伐冷冽,亦如他往日所说,他就是这般随性而为,谁若挡道,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的确有这能耐,只是,这一切入得她眼,却终归不是她所愿。
“不提这些了可好?”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绪,故作放缓着嗓音问。
他瞳孔稍稍有些幽远,仅道:“凤瑶若不想听,那便不提了。但确有一事,此际,便也想说给你听。”
凤瑶静静凝他,缓问:“何事?”他稍稍挪开目光,薄唇一启,“凤瑶以前,可还记得你救过一人。”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当即兀自沉默的搜寻记忆,而待将记忆一遍一遍的探究搜寻之后,却是无果。
她的确不记得她救过人。毕竟,自打她姑苏凤瑶记事开始,便历来是无法无天,刁蛮任性。遥想当初,她不欺负人便已是极为难得了,凭她的性子,何能还会救人。
“不记得。我往日之中,该是不曾救过谁。”待得思绪回笼,凤瑶低声无波的应了话。
却是这话一落,颜墨白神色微动,薄唇一启,再度道:“有一日,一群乞丐欺负一名乞丐,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的,那场面可谓是鸡飞狗跳,满街叫喊,周遭也无任何人敢围拢来看热闹,仅是待得一切硝烟而停,长公主气势汹汹令人而离,才有人道,那便是大旭最是刁蛮的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可惜却养了个无规无矩之性。众人皆如此认为,但总还是有人觉得,长公主哪里是无规无矩,明明是,清秀灵动,心地良善,犹如,浑身都发着光的仙。”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惹得凤瑶眼角越发抽了抽。
平生之中,竟是有人如此称呼于她。
凤瑶面色骤然僵了几许,而待仔细思量片刻后,她心底顿有一方浓烈的怀疑,随即两眼紧锁于他,“此事连我都记不清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神色微动,并未言话,那俊逸儒雅的面容卷着几许复杂与幽远,清浅从容。
凤瑶也未催促,仅是兀自静候,待得候了半晌后,仍是见他不言,心底也越发起伏,终是眉头微皱,忍不住再度问:“你如何知晓这个的?”
待得这话全数落下,这回,颜墨白终是回话了。
他稍稍抬头朝凤瑶望来,整个人温润儒雅,瞳中的幽远之色与复杂已是不知何时被全数敛下了。
他仅是稍稍坐端了身子,薄唇一启,懒散慵然的问:“听人说的。”
凤瑶瞳孔一缩,忍不住刨根问底,“听何人说的?”
他面上逐渐展露出了几许如常的笑意,整个人懒散尽显,但若说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瞳孔中再度漫出了几缕沉浮之色。
这厮定是心中有事,且还有意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