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苍也面色发紧,思绪翻涌,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却是还未组织语言回凤瑶的话,奈何这时,殿外不远,陡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又有人来?
东临苍微怔,面色越发陈杂,目光也下意识朝不远处殿门望去,随即瞳色微变,当即又回头朝殿中各处扫了一眼,而后又将目光径直朝凤瑶落来,“葬月呢?”
此际殿中无那葬月的影子,是以,他以为,那殿外来人,是葬月。只是这话刚刚一出,便闻凤瑶淡漠平寂的道:“葬月主动离开,走了。”
东临苍猝不及防又是一怔,心思辗转升腾,总觉得似有什么大事被他错过了一般。他心境也变得越发复杂,然而这时,殿外的脚步声已止在了不远处的殿门外,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熟悉的嗓音,“瑶儿姑娘?”
他眼角一挑,目光先是在殿门流转一圈,而后回到了凤瑶身上。
那嗓音,无疑是百里堇年的,只道是自打百里堇年自牢中出来,他倒是无时间与其相聚,而今倒好,那厮也如此主动甚至不声不响的就这么来了。
“是本宫让他黄昏之际过来的。许是百里堇年手头上的事忙活完了,便早些过来了。”正待东临苍思量,凤瑶似是知他诧异一般,恰到好处的低着嗓音解释了一句,却是这话一出,又不待东临苍回话,她已将目光朝不远处殿门落去,道了声,“进来吧。”
淡然平寂的三字,并未夹杂任何恭敬,有的,仅是一种幽远,甚至深沉。
百里堇年并未耽搁,袖袍中的手微微而抬,将殿门推开。瞬时,随着殿门吱呀而响,视线瞬时朝里一落,第一时间瞧见的,则是凤瑶那张清冷淡漠的面容,而后,视线微微一挪,瞧见的,又是东临苍那张早已敛神温笑的脸。
他瞳中略有复杂之色滑过,却又是眨眼间,所有神情全数恢复如常。
凤瑶与东临苍皆未言话,兀自沉默,双目扫着百里堇年缓步而来,越来越近。直至百里堇年站定在凤瑶面前,凤瑶才继续道:“皇上坐吧。”
百里堇年下意识扫了扫凤瑶身边那被东临苍占据着的位置,犹豫片刻,终还是退后几步,坐定在了软塌对面的软椅上。
“几日不见,皇上可好?”却是这时,东临苍已言笑晏晏的朝他出了声。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脱口的嗓音略染怅惘,“死牢之中,日子岂能好过。如今出了死牢,才算安好。”说着,目光落定在东临苍面上,“朕入牢,你小子也不知来探望一番,而今相见了,才想着问候,可是有些对不起你我兄弟之情?”
东临苍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皇上入牢,在下自然紧张,本也正想着法子要营救皇上,却不料啊,我在下也自身难保,先行被太上皇请入宫里了。如今,皇上想必也知晓了,在下不仅出不得宫,更无法与东临府的人联系,在下也成了被困之人,虽极想救皇上,但却是有心而无力气呢。再者,卫王所做之事那般高调,太上皇自然心知肚明,是以,在下知晓,卫王绝非太上皇心中最是何时的帝王人选,则也正是因为这点,卫王不堪重用,便独剩皇上乃太上皇左膀右臂,既是如此,皇上身份如此重要,便是入狱,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之忧。”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说得倒是淡定。
百里堇年神色微动,似也有些信了,开口便问:“你小子是笃定了朕不会有事,从而才对营救之事不曾上心?”
东临苍汗颜一把,无奈道:“并非是不上心,而是有心无力,诸事受困,皇上见谅,见谅。”
整个过程,凤瑶静坐一旁,一言未发。
只道是东临苍这话说得倒是自然淡定,但她可是清楚知晓,当时百里堇年入狱之后,这东临苍啊,可是也坐立不安,心情忧虑呢,如今见百里堇年出来,自是心态放松的可以调侃了,也看似猜透了一切,实则,也仍是经历过束手无策的过程。
不得不说,这东临苍虽算计了得,只可惜,终究不是神,无法将一切之事做得完美。该有的忧虑与紧张,这厮,依旧是有的。
百里堇年也未就此言话,仅是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稍稍松了半许,则是这时,东临苍也无耽搁,转头便朝凤瑶问:“皇上在宫中,本是日理万机,今日太上皇寝殿又还着火,想必更忙,瑶儿此番邀皇上过来作何?若无大事的话,便莫要耽搁皇上时辰了。”
他又开始装模作样的犹如一个长辈似的对凤瑶劝慰了。只是凤瑶知晓,这厮能如此言话,不过是担忧她会算计上百里堇年罢了,是以便想着让百里堇年早些离开,莫要卷入她之是非。毕竟,东临苍这人对百里堇年的兄弟之情,自是寻常友谊,那是当真想护这百里堇年安好的。
只可惜,他越是护这百里堇年,她姑苏凤瑶便越是要拉这百里堇年下水的,有些事啊,旁人做不了,也只有这百里堇年,才是最为合适。
“东临苍,你莫要多说了,瑶儿姑娘此番邀朕过来,想来自然是有要事要与在下说。”正这时,不待凤瑶回话,东临苍已提前为凤瑶解围,脱口的语气也平缓从容,并无半点紧张与忧色,只是他看似情绪未有任何的波动,但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却终究还是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深沉,泄了他的心境。
“多谢皇上体谅了,此番邀皇上过来,自是有要事相商。”仅是片刻,凤瑶耶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说完,目光已落回东临苍的脸,“表哥可要回偏殿去休息?我有话想与皇上单独说。”?
?东临苍瞳孔微微一深,心有起伏,本要委婉拒绝,却是片刻之际,眼见凤瑶态度坚决,终还是妥协了下来,不曾言话,仅朝凤瑶点了点头,随即便缓缓起了身。
待得足下行了一步,他才又朝百里堇年告辞一句,随即才稍稍加快脚步,出了殿门。??
整个过程,凤瑶的目光皆落定在东临苍脊背,满目深沉,一言不发,却未料这般过程,百里堇年竟一直将她凝望,待得她回神朝他望来,便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眼。
他的眼里,漆黑重重,复杂微起,却又像是心事重重。
“瑶儿姑娘今日,果然料事如神,今夜的宴席,取消了。瑶儿姑娘此际,可是也未收到过父皇差人传来的赐婚圣旨?”他并未耽搁,缓慢开口。只是这话一落,他目光也从凤瑶面上挪开了。??
“嗯”
凤瑶淡漠无波的回了话。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继续道:“今下午一直不曾见父皇身影,宫人也不敢去拜月殿里寻,只是前一刻时,父皇终于回来,则如狂暴癫乱,更也不顾朝霞掉被烧之事,仅将自己锁在养心殿内,谁都不见。后来不久,养心殿有宫奴焦急来报,说父皇在养心殿内大摔东西,脾气发大,弄得养心殿内外宫奴人心惶惶。是以,无父皇指令,圣旨与今夜的宫宴,全数取消。”
他这话极是直白,似是并无遮掩,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倒也是稍稍激起了半分涟漪。??
圣旨不来,宫宴不开,这些自然在她意料之中,奈何即便如此,心底仍是增了几分复杂,不知何故。
“皇上可知,太上皇为何会如此?”??
待的沉默片刻,凤瑶稍稍按耐心神,幽远淡然得闻。然而百里堇年却并未回话,那双漆黑的瞳孔,仅是认真的朝她凝望。
凤瑶也不着急,满面沉寂,兀自等待。只是半晌之后,百里堇年仍是一言不发,他那瞳孔,也仍旧朝凤瑶凝着。凤瑶面色微变,极为难得的被他盯得有些不畅,待得正要按捺心神的朝他继续问话,却是后话未出,便见百里堇年已恰到好处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了,薄唇一启,低沉复杂的道:“父皇为何如此,瑶儿姑娘不知?”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有些事,便是瑶儿姑娘不说,在下也是知晓的。就如,这偌大的大英宫闱,东临苍不在秋月殿呆着,不来寻在下,也不曾出现在其余之地,却偏偏出现在拜月殿的院墙外。此事绝非寻常,毕竟,东临苍那小子,并非是喜欢在宫中闲逛之人。他今日突然出现在拜月殿,且一直在拜月殿外守那么久,自然,是有缘由。且在下斗胆猜测,东临苍在拜月殿外的所谓缘由,该是,与瑶儿姑娘……有关。”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倒也不得不佩服这百里堇年的揣度之能。
是了,东临苍那么大的一个活人独独站在拜月殿外,自是惹人怀疑,只是怀疑终归是怀疑罢了,但这百里堇年却如此直白的将此事说了出来,且那语气中的笃定之意浑然不掩,就凭这点,也知这百里堇年啊,的确是心思细腻,不可小觑。
再者,她今日邀这百里堇年过来,也并非是有意要与他拐弯抹角,而今他先行将这话摊开了,那她自然也不打算与他委婉。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一番,便再度将目光落定在了百里堇年面上,却不料这一落,竟恰到好处的径直迎上了百里堇年那双漆黑深沉的眼。
“本宫的身份,皇上该是全然清楚了吧?”仅是片刻,她稍稍忽略他的话,转移话题而问。
百里堇年略是干脆的点头,满目凝重,“前些日子,便有些猜测了,花灯节上,便全然笃定了。”
是吗?
果不其然,这厮早就猜测她的身份了,且极早便已将她身份识破。
“既是皇上知晓本宫身份,为何当时在猎场之上,皇上还要救本宫?你我本是对立之人,本宫若丧命在猎场上,岂不正得你意?”仅是片刻,凤瑶敛神一番,低沉而问。
百里堇年略是无奈的摇摇头,面色稍稍显得有些,低声道:“瑶儿姑娘乃大旭长公主,又乃大周帝后,如瑶儿姑娘这般显赫身份,我岂敢让瑶儿姑娘在大英的地盘出事。再者,我与东临苍交好,瑶儿姑娘也已算东临苍亲眷,便是因此缘由,我也不能让瑶儿姑娘有事。”
“国之当头,岂还讲什么连带之情?也正因本宫身份极是显赫,皇上也大可用本宫这条命来威胁颜墨白。”
百里堇年再度叹息一声,“大周与大英交锋,本非我愿意见到的。我更愿,两国平和,不兴战事。当日猎场之上,卫王有意取瑶儿姑娘性命,从而嫁祸于我,毕竟,猎场中蛊的群狮,本为我的麾下,无论谁人来看,都知猎场杀伐之事与我有关,是以,瑶儿姑娘若在猎场出事,天下之人都会以为是我所为,此番之事,虽可让我入狱,让卫王春风得意,但卫王目光短浅,不知如此之事能威胁到大英安危。”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卫王糊涂,但我不能糊涂,是以瑶儿姑娘性命,务必保全。我与瑶儿姑娘说这些,终是出自肺腑,甚至待我知晓父皇有意赐婚,我第一想到的,也是想让穆风不计一切的将瑶儿姑娘送出宫去,保你安危。我所做的这些,不是因惧大周,更不是惧瑶儿姑娘身份,而是,如今两国交锋,我只愿平和解决。这,也是我此番愿意赴瑶儿姑娘之约的理由,更也是想专程过来,与瑶儿姑娘交交心。”
是吗?
从不曾料到,百里堇年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甚至竟还想着两国能和平解决这场狰狞战役,只不过……
“皇上莫不是忘了,当初大周行军大英的路途之中,皇上曾三番五次差人前来围剿,甚至还曾挥动群狮来袭,就为阻拦大周之军,甚至还想让大周之军全军覆没?”仅是片刻,凤瑶低沉着嗓子出声。她语气中不曾掩饰的夹杂讥诮之意。
却是这话一出,便惹得百里堇年眉头越发紧皱。
“中道伏击大周之军,是父皇下的令。在下也曾劝过父皇,只可惜,父皇一意孤行,在下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