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怀中,正抱着一只黑雕,雕儿耷拉着脑袋,一身黑羽虽在光影中惊艳发亮,但黑雕身上则有珠水滑动,啪嗒掉落在地,竟在地面上绽出了一朵朵鲜艳刺目的血花。
是血色。
黑雕,受伤了。
凤瑶面色蓦地一沉,那抱着黑雕的人朝凤瑶扫了一眼,似是心有忌讳,无心再往前行得一步,仅是抱着黑雕停在榻前五米之距,目光也下意识的落在墙角,分毫不朝凤瑶望来一眼,仅是薄唇一启,压着嗓子出声极为恭敬的唤了一句,“娘娘。”
他身材极是颀长修条,一声干练黑袍,面上刀疤横梗,面无表情,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几分如常的冷冽与煞气。
凤瑶抬眸将他扫了一眼,片刻之际,目光再度回到了他怀里的黑雕,“黑雕怎么了?”她问。
伏鬼极为难得的稍稍皱眉,低沉道:“这黑雕常日,极是听话,却不知今日怎突然就失控发疯,执意要飞入国都朝禁宫而来。它虽一路避过了国都兵卫,但入得禁宫飞行时,则被宫中禁军发现,后大肆射杀,幸得属下方才也入宫来寻娘娘,半道发现了它,便将其召唤下来,及时到了娘娘这里。”
说着,嗓音稍稍发紧,“如今禁宫之人还在四处搜查它之下落,说不准,等会儿也会有人搜到娘娘这里来。”
凤瑶心有起伏,沉默片刻,正要言话,却是这时,殿外不远,似有凌乱的脚步声群群而来,人数不少,阵状极大。她到嘴的话顿时一变,目光也陡然在殿中巡视一圈,而后瞅准了墙面东侧的柜子,低沉道:”你与黑鹰先去那柜中避避。“
伏鬼刚毅的面色分毫不变,恭敬点头,随即极为迅速的抱着黑鹰入柜而躲。
凤瑶蓦地从榻上下来,随意执了帕子将地面血迹擦净,待得一切完毕,正重新坐回榻上,则是这时,那些凌乱厚重的脚步声彻底停在了门外不远,四方突然间诡异的寂静,而后片刻,一道平缓温润的嗓音缓缓响起,“瑶儿姑娘可是还未歇息?”
那人开口便是这话,大抵是见这主殿灯火摇曳,是以自然是断定她并未睡下。
凤瑶心头了然,倒也不准备躲避,仅是正要起身下榻,却是这时,寂静无波的氛围里,隔壁偏殿的殿门倒是突然间吱呀而响,随即片刻,东临苍那略是朦胧暗哑的嗓音缓缓而起,“今儿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皇上领重兵过来作何?”
“今儿宫中入了鹰,也入了刺客,为保你小子与瑶儿姑娘安全,朕亲自领人过来看看。”不待东临苍的尾音全然落下,门外百里堇年已是缓缓开口。
东临苍则是轻笑一声,“倒是多谢皇上在意了。只是,今儿秋月殿倒是一切安好,不曾入得什么鹰,更不曾入得什么刺客呢,再者,我家瑶儿浅眠,夜里向来睡得不太好,便望皇上莫要太过叨扰她了,免得她今夜又得失眠了。”
这话的语气,虽卷着几分恭敬,但脱口的话语内容,则更像是同级同辈之间的调侃。
是以这话一出,顿时惹得百里堇年身边的一名禁军大声呵斥,“放肆!皇上面前,岂容你……”
禁军这话倒是威仪气势,只是后话还未道出,百里堇年已朝他淡然摆手。禁军面色陡变,顿时将后话噎住,百里堇年再度将目光落定在东临苍面上,继续道:“朕此番过来,也不过是受父皇之令彻查禁宫罢了,且是担忧你二人安危,特意过来看看。此番虽会扰瑶儿姑娘睡意,但确保她安全则是更为重要。”
他嗓音依旧缓慢,并无半许锋芒,但脱口的话则让人无法回绝。
东临苍深眼凝他,惺忪的睡眼稍稍变得清明。
百里堇年扫他两眼,已不再观他,仅是将目光落向凤瑶殿门,再度出声,“瑶儿姑娘,可是睡下了?”
凤瑶心生冷冽,并未出声回话,仅是稍稍披好外袍,兀自下榻,她一路往前,脚步轻微,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则显得略微清晰突兀。殿外,百里堇年静静而立,耳里听着凤瑶越来越近的脚步,也未出声。
则是片刻,凤瑶已站定在殿门旁,抬手将殿门打开。瞬时,冷冽的夜风顺着殿门缝隙陡然钻入,寒凉彻骨。
她暗自忍耐,微微抬眸,漆黑淡漠的瞳孔径直迎上东临苍的眼,“皇上的话,本宫已在殿内听到了。倒是多谢皇上领兵前来确保我二人安危了,只是,亦如表哥所说,今夜这秋月殿,平静无声,的确未有什么刺客与鹰突袭而来。”
百里堇年目光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眼,眉头微皱,“瑶儿姑娘无恙便好。只是,那刺客与鹰皆极是狡然,就不知他们是否趁瑶儿姑娘不备而入得瑶儿姑娘的主殿了,是以……”
话刚到这儿,他意味深长的顿住,目光在从凤瑶身上挪开,径直扫向了凤瑶身后的殿内。
他如此之举,意味如何,凤瑶心头一切通明。这小子如今模样,无疑是在怀疑她这主殿藏人了。
“皇上许是多虑了,今夜本宫一直在这殿中休息,不曾发觉有何异样。但若,皇上不信本宫这话,亦或是不信本宫这人,自可领人入殿去搜便是。”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他反应,凤瑶足下微微一动,已神情自若的稍稍侧开身子,让出了路来。
百里堇年深眼凝她,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也满面淡然,神情波澜不起,兀自等候。
则是片刻,百里堇年终是平缓而道:“在下岂是不信瑶儿姑娘这个人。在下,也仅是担忧瑶儿姑娘安危罢了。既是瑶儿姑娘肯定这主殿无人混入,在下自无入殿搜寻的必要,只是……”
他嗓音仍旧透着几分温润,并无半点的急促,脱口之言也如好心善意的关切一般,人蓄无害。只是他这话还未全然道完,突然,殿外小道那黑暗的尽头突然有两名宫奴踉跄疾驰的飞奔而来,甚至人还未靠近,便已出声惊颤的急吼,“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嘶哑狰狞的嗓音,慌张得似要将嗓子眼扯出。
百里堇年到嘴的话下意识止住,循声回头一望,待得看清那两名宫奴面容,他面色也陡然一变,开口便问:“出了何事?”
两名宫奴浑身踉跄得厉害,灯火下的脸色竟是惨白,待得百里堇年的嗓音一落,其中一人便惊慌失措的道:“皇上,不好了,娘娘出事了。”
短促的几字入耳,顷刻之间,百里堇年浑身几不可察一颤,竟犹如沉稳的大山骤然裂了一条大缝一般,狰狞反常,却又是眨眼间,他再不朝宫奴问话,更也不朝凤瑶与东临苍招呼一句,随即便双足一动,整个人蓦地朝廊檐下冲出。
“皇上。”
瞬时,在场的禁军皆是一怔,犹豫片刻,终还是纷纷转身朝百里堇年追去。
一时,几十名兵卫迅速往前,动作极其的训练有素,阵状浩大,犹如烈风一般顷刻消失在夜色深处。随着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偌大秋月殿的气氛,也越发的沉了下来。凤瑶静立原地,抬手稍稍拢了拢衣襟,目光朝百里堇年等人消失的方向凝了半晌,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微微一转,落定在了东临苍身上。
东临苍正沉默,面色染着几分若有所思之意,竟是不曾察觉凤瑶目光。
凤瑶将他打量片刻,才低沉道:“方才那两名宫奴口中称呼的‘娘娘’,是否说的是百里堇年的母后?”
这话一出,东临苍这才回神过来,目光下意识朝凤瑶落来,则是刚巧迎上了凤瑶深沉幽远的瞳孔。
“依照百里堇年方才的反应,许是,那两名宫奴口中称呼的‘娘娘’,应该是百里堇年母后了。”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话锋也蓦地一转,压低了嗓子朝凤瑶问:“瑶儿且如实与我说说,今夜是否当真有人混入你殿中?”
凤瑶面不改色,淡漠无波的道:“不曾。”
他似是略有不信,目光在凤瑶面上仔细扫望,待见凤瑶脸色仍是不变,整个人依旧淡定自若,似是不像在说谎,他暗自叹息一声,终是打消了怀疑,仅稍稍敛神一番,朝凤瑶略是无奈的道:“若当真无人混入瑶儿殿中便好。毕竟,百里堇年目前来说,虽是对瑶儿并无恶意,但如今他的母后出事,无疑是猜了百里堇年那小子的底线。瑶儿也是知晓的,那小子自小到大不受太上皇宠,仅得他母后在意,他虽贵为君王,却不过是在与他母后相依为命罢了,如此一来,他母后在他心中地位自是不可撼动,珍如性命,但若当真有人伤到他母后,无疑是击中了百里堇年底线,就不知那小子震怒之际,是否会发疯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了。”
说完,不再观凤瑶反应,仅是抬头朝远处光影的尽头扫了一眼,思量片刻,再度道:“瑶儿且好生在殿中休息,切莫熟睡,保持清醒为好。在下,去皇后寝殿看看,许是能帮上一些忙。”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心事重重的踏步而动。
整个过程,凤瑶也未出声,目光仅是停留在东临苍脊背,一点一点的望着他彻底走远。
待得夜色越发沉寂,东临苍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在远处,她这才略微警惕的朝周遭扫了扫,而后抬手掩好殿门,足下微微而前,行至殿中软塌坐定,唇瓣一启,漫不经心开口,“伏鬼。”
瞬时,不远处的柜子骤然被人稍稍推开了柜门,伏鬼抱着黑鹰出了柜子,稳稳在凤瑶面前站定。
“你今夜入宫来,可有伤大英皇后?”凤瑶径直抬眸凝他,低沉出声。
伏鬼垂眸凝地,不朝凤瑶望来一眼,面色也分毫不变,开口便恭敬而道:“不曾。属下今夜入宫,仅是为了来娘娘这里,除了中途接了黑鹰,其余之事,属下不能做过。”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自是对伏鬼这话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那百里堇年的母后不是伏鬼所伤,那又是何人所伤的?
思绪至此,疑虑四起。
伏鬼恭敬立在原地,沉默片刻,略是试探的道:“娘娘若是对此事有所疑虑,不如,属下这便去彻查此事。”
凤瑶当即道:“不必了。如今禁宫之人已是知晓你闯入了大英宫闱,你再出去,定容易被人发现。此际还是先待在主殿,静观其变。”说完,不待伏鬼反应,便掏了袖袍中的金疮药瓶朝伏鬼扔去,待得伏鬼下意识抬手接住,她淡道:“为黑鹰伤口上上药。”
伏鬼点头,并不多言,开始稍稍转身至墙角坐定,开始对黑鹰处置伤口。
凤瑶心思起伏,疑虑重重,满腹思绪之下,倒也略微出神,不曾顾及伏鬼与黑鹰。而待半晌之后,黑鹰突然低低的鸣叫一声,她这才应声回神,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那本是毛羽黑得噌亮的黑鹰,左身的羽毛竟被伏鬼拔了个精光,整只鹰再无最初的那般惊艳与气质,反倒如被啄光了毛的鸡,甚是尴尬,哪儿还有半点雄鹰展翅般的赫赫威风。
凤瑶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一下,黑鹰那般朝她望来的眼神,竟也莫名的显得有些可怜,而那伏鬼,倒如不自知一般,手中瓷瓶一抖,药粉顺势涂抹在黑鹰那拔了毛的伤口上,待得一切完毕,便自怀中掏出随时准备的纱布,将黑鹰的身子裹了两圈。
黑鹰的伤口并不大,只是大抵是伤口极深,是以才会流这么多血来。
待得将黑鹰包扎完毕,伏鬼顺手便将黑鹰放在一旁,黑鹰似如受了委屈,那只昂扬着的脑袋仍是可怜的朝凤瑶望着,凤瑶敛神一番,暗叹一声,终是缓步往前,拿了软塌上的短被过来,略是小心的裹在了黑鹰身上。
黑鹰眨巴了几下眼睛,脑袋蹭了蹭凤瑶手指,凤瑶顺手将它脑袋摸了摸,它似是这才满足,垂头下去稍稍合了眼,似如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