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五日之后,楼兰王宫与国都城内好玩儿之地都已被凤瑶玩儿遍,眼见凤瑶兴致缺缺,颜墨白便提议回大旭。
只因,凤瑶肚子已是大了,比起去大英路途遥远,倒还不如调头回大旭待产。
凤瑶思量一番,也未拒绝。
颜墨白便着手去安排回国之事了,计划两日之后,便启程回大旭。
这消息也及时通知了花谨,花谨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最后一日,他天还未亮就在偏殿门外坐着了,目光一直落定在不远处的院门,脸色幽远沉寂,双眼无神,似在发呆。
天明之际,凤瑶便发现了他。
待早膳过后,颜墨白便去寻楼兰皇帝了,说是有事要与楼兰皇帝交代交代。凤瑶也未多问,只嘱咐颜墨白定要好生注意安全。
颜墨白则勾唇笑笑,温润平和的道:“凤瑶放心,我只是去给楼兰帝王一个下马威。此番离别在即,再怎么都得威慑于他,让他好生听话才是。”
他这话说得极是悠然从容,眼中卷着兴味算计的光。凤瑶只是知晓颜墨白终还是盯上了楼兰帝王,虽不会彻底将楼兰之国拿下,但自然也不会让楼兰皇帝好过,是以心头明白,便也没说什么就点了头。颜墨白也未耽搁,随即便领着几名兵卫出了院子,临走之际,还意味深长的朝廊檐上呆坐着的花谨扫了几眼。
直至颜墨白彻底离开,凤瑶才稍稍起身出得殿门,径直朝花谨行去。
只是花谨的确发呆发得厉害,即便她站定在了他身边,他竟也毫未察觉,整个人依旧僵着呆着,犹如傻了一般。
“在想什么?”
凤瑶眼中略微卷出半许复杂,忍不住问了话。
奈何花谨似如未闻,并未回神。
“花谨?”凤瑶稍稍挑高了嗓音,再度唤他。
则是这回,他才蓦地回神过来,怔怔的目光朝凤瑶落来,待看清凤瑶的脸时,眼中才逐渐清明,低哑道:“长公主在唤微臣?”
凤瑶点头,叹息一声,“在想什么呢?本宫唤你两声才将你唤回神来。”
花谨眼中略有悲凉之色滑过,却又生怕凤瑶瞧出什么来,仅是故作自然的低头下来,任由睫毛将他眼中的情绪全数遮掩,只道:“没想什么。微臣只是觉得,来楼兰这么久,倒还没有真正好生欣赏过楼兰的初阳,如今即将离别,便想好生看看。”
凤瑶眼角一挑,自是不信他这话。
先不说太阳初升的时辰早已过去,再论花谨魂不守舍的眼睛根本就没落在天空,自也是知晓他在故意用这借口来搪塞。
她也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仅沉默一番,便开门见山的道:“你之心思,本宫能不懂?你可是在想那尉迟雪蛮?”
花谨心思蓦地被言中,浑身抑制不住的颤了一下,却是片刻之际,便自嘲而笑,“微臣都已在努力掩饰,长公主又何必拆穿。”
“若不拆穿,一直让你憋在心里,你花谨定也是要憋出毛病来。”凤瑶顺势回了句,脱口的嗓音越发认真,“花谨,并非是本宫要破你冷水,而是你即便忘不掉她,也该真正的如你所说好生回得大旭,不再纠缠她,只是念着她能真正安好,如是而已。爱一个人,有时候不必真正得到,只要你问心无愧,远远的看着她幸福,也是一大好事。”
“微臣本也是此意。可微臣一直都想亲自给她幸福,又怎能受得了别人来给她幸福。况且,雪蛮此生只爱摄政王,她如今又毁了容,断了手臂,心情与心绪早已大伤不稳,她会连她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他似如魔怔了一般,又笑又悲又担忧的说了这话。
只是话刚到这儿,他顿时如同怕了一般当即扭头朝凤瑶望来,紧张之至的问:“长公主,你说微臣此番决定离开雪蛮,可是决定错了?雪蛮身边已无人来伴了,若是微臣也在这时候真正走了,雪蛮便当真孤独无依了。长公主,你说微臣是不是做错了?”
凤瑶微微一怔,心中除了叹息仍是叹息。
她也是过来人,知晓将一个人深深的刻入骨髓是何等感觉,是以即便花谨这般模样,虽也极为花谨心痛,极想让他断情绝爱彻底忘掉这一切,但心头压着的那些所谓旁观者的话,她终究没勇气真正的说出来。
“长公主,你怎不说话了?”却是片刻之际,花谨再度执着紧张的朝她问。
凤瑶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再度犹豫一番,只道:“花谨,本宫也不知本宫说的话是否正确,毕竟,情爱之事是你与尉迟雪蛮的私事,恩爱如何亦或是悲痛如何,也只有你二人才能真正的体会,是以,本宫作为旁观之人,的确不好真正的多说什么。只是,唯有一点,本宫还是想提醒你,就如,尉迟雪蛮若当真厌恶你,你离开对她而言也是解脱,但若她对你有半分半毫的依赖亦或是习惯,距离会产生美,凭他的性子,许是日后会主动来找你。”
是吗?
花谨怔怔的道:“她当真会来找微臣吗?”
凤瑶心口一紧,没再说话。
她都让颜墨白差人在宫门外转悠这么久了,也没发现尉迟雪蛮来找花谨。且六日时间已是不短了,那尉迟雪蛮一直不出现,便该是只有一个可能了,那便是,尉迟雪蛮终究未曾将花谨放在眼里。
“许是她想通了,便会当真来找你。毕竟,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你花谨对她好了。”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委婉的朝花谨宽慰了一句。
花谨呆呆的将她望着,瞳孔再度有些抽神,也不知他是否将她这话听进去了。
凤瑶也不多呆,仅再度与他随意道了两句,便回了主殿。
则是不久,颜墨白也已归来,神情面色并无任何变化,凤瑶仅道:“收拾完那楼兰皇帝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凤瑶怎能将此话说得这般直白。”
说着,便优雅过来坐在凤瑶身边,缓道:“今日与楼兰帝王与楼兰国师相见,谈不上收拾这二人,只是给这二人种了点蛊,顺势,再约法三章,定了些条约罢了。”
条约?
凤瑶一怔,“什么条约?”
颜墨白缓缓伸手从袖袍中掏出一只明黄的文牒递在凤瑶面前,凤瑶愕然的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抬手将文牒接过,展开一看,则见上面竟密集的写着楼兰每年需要对大周上供之物。
“你倒是狠得下心。楼兰皇帝如今还未坐稳宝座,你便要他每年上供这么多东西。楼兰皇帝若是无作为的话,怕是要被你整得倾家荡产。”说着,将文牒守好,还给颜墨白。
颜墨白慢悠悠的将文牒接过塞入袖中,“既有起义当帝王的野心,那自然得承受这份儿帝王之重。再者,楼兰帝王与楼兰国师也非等闲之人,至少,能从一个平头百姓一跃成为一国之主甚至一国太师之人,心头没点城府,自然是不可能的。”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是以,既是对待野心之人,自然得用狠点的法子,若不然,楼兰帝王心头没什么压力,傲烈之心越发膨胀,日后自然得坏事。”
凤瑶默了片刻,略是认真的点了头。
只道是天下诸国本是如此,一旦为君之人,自然得狠心,要不然,仁义之人总得被欺负,被推翻,就如,她父皇一样。
“你考虑周到。对楼兰帝王狠点,对你我而言自然不是坏事。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太平,我也不希望任何一国再度打破这般平衡了。”凤瑶再度沉默片刻,低低的道了话。
眼墨白微微而笑,抬手轻柔的拥她入怀,“放心。群雄角逐的时代早已过去,以后,天下皆安,我也不会让诸国再生战乱。至少在我颜墨白有生之年,我会让诸国平稳得当,风调雨顺。”
凤瑶依偎在他怀里,不说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想起了殿外的花谨来,又道:“凤瑶今儿可有找花谨聊过?那小子一直坐在殿外发呆。”
凤瑶点点头,“聊过了。那小子对离开之意也开始动摇了。”说着,叹息一声,“随他去吧。终究是太过情深之人,我们也不好劝他什么,只要他明白他自己在做什么,不后悔便成。”
颜墨白思量一番,缓道:“虽会动摇,但终究还是会回大旭。”
凤瑶一怔,“何以见得?”
花谨那小子今儿都在问她他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离开尉迟雪蛮了,就论这点,花谨也是极有可能反悔的再回尉迟雪蛮身边的。
颜墨白勾唇而笑,从容淡定,“凤瑶还是没看透花谨的心思。如今的花谨,早已不是以前的花谨了,经历了情爱,经历了生死,又怎会当真还是原来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郎。如今他有意跟随我们回大旭,明面上是要给尉迟雪蛮一个清净,不再缠她扰她,但他又何尝不是以退为进,孤注一掷的想试探他在尉迟雪蛮心中究竟有无地位。他如今心思动摇,不过是舍不得尉迟雪蛮罢了,但他试探之棋既是落了子,那边再无收回棋子一说,他定会随我们一道回大旭,但若尉迟雪蛮当真不来与他见面,当真不来大旭找他,许是三五年之后,他真会彻彻底底的忘记她。”
凤瑶心有诧异,面露复杂,一时之间,未言话。
颜墨白也不多说,仅是牵了她的手,继续道:“今日在殿中可闷?要不要外出走走?”
凤瑶摇头。
“今日便在殿中好生休息吧,明日还得乘车赶路。”
颜墨白笑笑,温柔点头。
时辰逐渐逝去,待得夜色临近之际,花谨仍还坐在偏殿门外,一动不动。
凤瑶本要差人去唤他入殿休息,颜墨白则适时出声阻止,只道:“此际随他去最好,他想通了,自然会入殿。”
凤瑶未再坚持,仅是与颜墨白一道上榻入睡。
奈何花谨一宿之间都未入殿休息,他就这么一直在殿外坐了一天一夜。
待得翌日的太阳重新升起,晨风清爽的浮动,空气里卷着隐约的花香,这时,花谨才终于回神过来。
他开始唤人推他入得偏殿,开始唤人为他准备洗漱之物,开始换衣,开始净面梳发,开始独自用早膳,开始尝试着与殿中伺候的宫奴低哑言话。
只是他太累太累,眼中被红血丝布满,整个人状态极其不好,但他却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心境比前些日子好了一些,至少愿意主动与人交流。
待得早膳用完,他差人将他推出殿门,难得主动的隔着殿门朝颜墨白与凤瑶提醒,“长公主,摄政王,时辰已是不早了,该启程回大旭了。”
凤瑶与颜墨白正用膳,心有惊愕,待沉默片刻,扭头朝颜墨白笑,“果然还是你猜得准。那小子还是要随我们回大旭。”
“落下之棋自然无收回之理,花谨,也学聪明了的。”颜墨白漫不经心的评论。
凤瑶未与他多言,仅抬头朝门外的花谨回了一句,则待早膳完毕之后,她便被颜墨白牵着缓缓出了殿门。
一行人开始整装朝王宫宫门的方向行去,此番在楼兰国都呆了些时日,购置的小东西也有些多,一共装了六个箱子才将杂七杂八的东西装完,随即由兵卫们抬着一道往前。
而待抵达王宫宫门外,便见此行携来的一万兵马已是集结完毕,黑压压的立在宫门外静静等候。而楼兰皇帝与楼兰百官也早已在宫门外静立等候,眼见凤瑶与颜墨白出来,除却楼兰帝王之外,纷纷弯身恭敬行礼,“拜见大周皇上,皇后娘娘。”
楼兰帝王当即上前朝颜墨白迎来,“大周皇上与皇后此番离去,朕特意差百官来送。只是,此番归路漫漫,不知大周皇上与皇后还有哪些需要,朕可即刻差人去置办。”
颜墨白勾唇笑笑,“皇上莫要客气。此番朕与皇后在楼兰玩儿得极是高兴,皇上与国师皆招待得周到,待回得大旭,朕会好生念着皇上的。”
好生念着他?
楼兰帝王脑门上骤然生出薄汗来,当即垂头道:“客气的是皇上。此番本还想多招待皇上与皇后几日……”
不待他后话道出,颜墨白担忧凤瑶受风,当即出声打断,“无妨,皇上已是招待周到,朕并无不满。再者,此番虽是离别,但日后相见自然也容易,呵,留步吧。”
说完,不待楼兰帝王的反应,便牵着凤瑶缓缓往前。
待得颜墨白与凤瑶彻底坐上马车,花谨也被抬上了另一辆马车,伏鬼当即吼了声出发之后,眼见颜墨白一行人浩荡离去,楼兰皇帝才双腿一软,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