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墨白眉头一皱,凤瑶低沉沉的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当真以为我们都只是想将你训练成傀儡?征儿,我前些日子还在说你已经成熟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却不料这才没多久,你竟又成了这般模样!你何时才会真正稳定心性,不再随随便便怀疑他人?你可知前几日,阿姐一直都在准备离开之事,我与墨白一直都商量着明日中午与你吃过午膳后便出发前往大周,再不来大旭干涉于你,但我却没等到你来赴宴,没等到与你辞别的机会,却等来了你要刺杀姝儿的事实!征儿,阿姐待你不薄,也从来没想过要夺你大旭江山,你如今这是怎么了?怎能如此的心狠!是否是这皇位在你心中重要得无可撼动,甚至你为了皇位刻意不惜一切将姝儿,将阿姐都杀了?”
幼帝满面复杂,低低垂头,不说话。
待沉默片刻,才倔强道:“我没想过要杀阿姐。”
“你没想过杀我,但却要杀姝儿!姝儿又是哪里惹着你了?你可是她的亲舅舅啊!”凤瑶面色越发的起伏。
幼帝依旧垂着头,面色有些发白,但却没说话。
正待凤瑶要继续逼问他,却是到嘴的话还未道出,幼帝便已恰到好处的出声道:“我没想过要杀阿姐,也没想过要真正杀姝儿。是因摄政王有意要姝儿得天下,她是真个天下的继承人,更也是大旭的继承人,阿姐,征儿怎能甘心,怎能服气啊,征儿一心守着的大旭,不可能到时候要将大旭交给姝儿,这怎能公平,征儿才是真正的姑苏皇族之人,姝儿如今是大周皇族的人,等姝儿长大了,征儿怎能将我大旭的江山交给一个外族人手里。”
说着,脱口的嗓音越发的低哑无奈,“是以,阿姐,征儿没想过杀姝儿,而是姝儿会威胁到征儿,威胁到大旭,征儿不得不差人去吓阿姐与摄政王,以图让阿姐与摄政王早些离开大旭,这样,征儿便不用一直想着这事了,哪知那些人并未顾虑周全,竟对凤栖宫放了火。”
是吗?
思绪沸腾上涌,凤瑶努力的深呼吸,却终究没能压下满心的凉薄与失望。
自家的幼帝啊,竟是算计到了她头上。
“终究还是为了皇位是吗?是以,姝儿刚过百日,你便容不得她,也容不下我了?你我姐弟之情,终究如此薄弱吗?征儿,阿姐记得以前你对阿姐说过你不喜皇位的,怎如今,你会如此看重这个位置?阿姐还记得,阿姐当初受伤时,你百般着急,怎如今,你会如此伤阿姐的心,甚至还要伤阿姐的孩儿?征儿,你怎成这样了?是否是皇族之中皆无真正情谊,便是征儿你,也真正的变了?”
幼帝低垂着头,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征儿只是想委婉的让阿姐与姝儿走,仅此而已,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火烧了凤栖宫,征儿也是伤心。但阿姐因为这个而责怪征儿,甚至直言是征儿想杀姝儿,征儿也是失望,征儿从没想过要对阿姐与姝儿不利,即便姝儿会威胁到征儿的皇位,征儿都没打算动杀心,却不料征儿没做过的事,阿姐竟执意栽赃在征儿头上。”
说着,蓦地抬头朝凤瑶望来,眼中也卷满了泪水与失望,“阿姐口口声声说征儿容不下你,说你我之间的关系薄弱,但凡阿姐当真心疼征儿,真正了解征儿,就不会对征儿说这样的话。”
他情绪也逐渐激动起来,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是嘶声竭力吼出来的。
凤瑶袖袍中的手抑制不住的在发颤。
本以为天下太平,自己也能安稳生活,不料幼帝的性子再度起了波澜。
“那皇位呢?阿姐是否要大旭皇位你难得不清楚?”凤瑶沉默片刻,才低沉着嗓子问。
幼帝失望的笑笑,“阿姐当然不会夺征儿的皇位,但摄政王要夺的。姝儿百日宴上,摄政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只要姝儿有意天下,他就会将天下捧到她面前,摄政王口中所谓的天下,自然是含有大旭的。”
果然如此。
前些日子她与颜墨白便知幼帝多疑,是以便想及早几开大旭京都,没想到幼帝自己将多疑这话说出来了。
“是了,姝儿若要得天下,我自会将天下捧到她手里,但我从未想过要将大旭也一并捧到姝儿手里。”
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
幼帝朝颜墨白望来,满目起伏,并未相信他这话。
颜墨白径直迎上他的眼,继续道:“我颜墨白是何性子,你自是清楚,谁人胆敢犯我,我绝不会留那人多活一刻,而今,你让你阿姐伤心,更差点让我失去姝儿,我却对你并无动作,一直留你性命,就凭这点,你便该知晓,你与其他人不一样,至少我颜墨白对你,是会手下留情。再论皇位,我从未说过要将大旭一并交到姝儿手里,更何况,姝儿乃女子,日后长大不一定会喜欢江山,是以,无论如何,姝儿都威胁不到你什么,你身为姝儿的舅舅却如此心胸狭隘的差点要了她性命,怎么都说不过去。再论傀儡一说,我若当真要将你训练成傀儡,何必费心费神的教你治国之道,我只需直接找个能干之人来替代你,这样更能省事。”
冗长的一席话一点一点入得耳里,幼帝浑身抑制不住的开始发颤。
颜墨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邃,“身为帝王,不止要精于心计,更还有宽阔胸襟,如你这般狭隘之性,且有多疑,你当真以为只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守好大旭?你生而为人,还是得知恩图报,你可莫要忘记了,你这皇位是你阿姐拼死得来的,是你阿姐拼死守着的,且若不是你阿姐与姝儿,你以为你当真能坐上皇位,能坐稳皇位?”
幼帝垂头下来,牙齿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几人皆是沉默了下来,气氛压抑厚重,令人头皮有些发麻。
半晌后,颜墨白怀中的颜姝突然开始哭闹。
颜墨白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让他自己静静吧。他若当真想不通,当真觉得你我以及姝儿是他的敌人的话,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我们日后便当做不认识他便是了。”
说完,一手抱着颜姝,一手伸过来牵住了凤瑶,两人一道起身。
凤瑶一言不发,缓缓跟着颜墨白出得殿门。
奈何直至他们出殿走远,身后也不曾传来幼帝任何道歉甚至解释的话。
迎面有清风拂动,然而凤瑶却觉得这迎面而来的风极为的凉薄刻骨了。
征儿是成熟了,懂事了,会算计了,只可惜,却多疑了。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诸国所有帝王多疑的老路,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翌日一早,颜墨白差伏鬼点兵,待一切完毕,凤瑶与颜墨白便打算启程离开了。
只是凤瑶二人正要抱着颜姝从寝殿离开,却是这时,幼帝终究是突然过来了。
“阿姐,征儿有话与你说。”
他眼睛有些红肿,精神极其的颓靡与疲倦。
凤瑶凝他半晌,“终于想起要来告别一番吗?”
他摇摇头,“征儿是来道歉的。”
是吗?
这几字蓦地入得耳里,凤瑶突然抑制不住的有些怅惘。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打算如幼帝所愿的听他道歉,只道:“没必要道歉了,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离别在即,你若还当我是你阿姐,便好生记着我的话:我与墨白从不曾想过要夺你的皇位,此言为真,你大可相信;再者,你虽是犯过错,但阿姐仍是原谅你,只求你日后定要谨慎言行,多疑的性子也得好生改改,你要记住,你可以怀疑天下任何人要夺你的皇位,但独独要信阿姐与墨白甚至姝儿不会夺你的皇位。”
幼帝目光颤了颤,紧咬牙关,却是再度落了泪。
凤瑶继续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姐信你心地本是良善,阿姐昨日对你说的话也有些过头了,但阿姐心意不坏,只是不想你我姐弟会反目成仇,如是而已。再者,大旭江山一直都是你的,从不会改变,你虽是年轻,但心智已是成熟,阿姐也信你能彻底管好大旭,倘若有拿不定主意的是,定要虚怀纳谏,多听听朝臣们的意见,不要太过一意孤行。另外,你身为君王,也不能太过狭隘,偶尔该大气之际,便该大气,该用人之际,便该信任对方,只有这样,你才会有你真正的心腹之臣,而不是拥得一帮子只因为怕你才诚服你的人。”
幼帝仍旧低低的垂着头,情绪越发的翻涌,说不出话来。
凤瑶叹息一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此番一别,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见面,但你若想阿姐了,便差人传书过来,阿姐见了,也会安排时间与你相见。征儿也不必觉得阿姐离开大旭了,你便孤独无依了,只要你有用得着阿姐的地方,只要你差人对阿姐说一声,阿姐也定会维护你到底。你要记住,你与姝儿,都是阿姐极其重要的人,阿姐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出事,这话,征儿可记下了?”
幼帝逐渐开始哽咽,点点头。
凤瑶无奈的勾唇笑笑,“这样便好。你我是亲姐弟,不可有任何隔阂,阿姐希望你平平安安,顺心如意。”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对了,征儿,你这年纪,自然也可以开始纳妃了,一个人在宫中太过单调无趣,你若遇见心仪的姑娘了,便给她名分,接入宫中与你相伴吧。婚嫁之事,阿姐也不会插手的,但你若要当真过得快乐,便最好是纳与你两情相悦的女子为妃为后。且宫中姬妾不必太多,只要能人一人之心,与之白头也是幸福,如此一来,后宫也会少些勾心斗角,你也会真正过得安稳与舒坦。”
幼帝再度恭恭敬敬的点头。
凤瑶凝他片刻,不再多言,随即与颜墨白一道出殿。
幼帝一言不发,一直跟随在后,直至将凤瑶送至宫门,他才忍不住低哑道:“阿姐,征儿少不更事,做了许多错事,难得阿姐与摄政王不与征儿计较,征儿日后定会谨记教训,再不犯此过错。征儿会做个宽宏大量的人,征儿也会改变多疑的性子,征儿会相信阿姐与摄政王,征儿,也会随时挂念你们的。此番一别,望阿姐摄政王与姝儿都安好,日后你们若想起征儿来,便来大旭住住,征儿绝不会再对你们做出错事来。”
“皇上这话,一言九鼎?”不待凤瑶回话,颜墨白平缓出声。
幼帝极其认真的点头。
颜墨白微微而笑,“我与你阿姐记下了。日后得了空,便来大旭看你。”
这话一出,待幼帝再度点头之后,颜墨白这才笑着牵着凤瑶一道上车。
仅是片刻,伏鬼便亲自驾车而走。
整个过程,凤瑶仅坐在车中一动不动,更也不曾抬手撩开车帘子朝外观望。
直至马车出了京都城门,她才将脑袋软搭靠在颜墨白肩头,低声道:“希望征儿当真能释怀一切,而后,做个明君。”
颜墨白神色微动,没说话。
凤瑶斜眼扫他,“你怎不说话了?”
颜墨白缓道:“有你震着压着,便是他不成明君,也会繁荣一生。凤瑶,你为他付出的已是够多,总也不能再去主宰他以后的路,他是个心思极其敏感之人,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让他的心绪彻底失去控制,是以凤瑶,他是否能成个明君,终究还是得看他自己的选择与造化,他若选择一心向明,凭他的聪明与悟性自然可成明君,他若一心向暗,总觉一切之人都是要夺他帝位的恶人,那他以后,绝不会成为明君。”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起伏。
颜墨白扫她一眼,继续道:“别去想这些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以后,他也会有他的妻妾,有他的孩子,那时候,他会越发成熟,许是也能将一切都全部释怀。”
“希望如此吧。”凤瑶低声道。
说完,便强行按捺心神,不再多想,仅是将颜姝从他手中接过,眼见她正睁着大眼睛好奇的将她打量,她忍不住稍稍逗弄她一下,颜姝则顿时咧嘴笑开,稚嫩的笑容骤然将她满心的怅惘彻底驱散,整个人都全然的融化开来。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一行人仍旧行得极慢。
则待在路途之上颠簸十日之后,凤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楚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