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任大典后便是除夕宫宴。
先前参加大典的文武百官早已离开归家团圆。
此宴说是宫宴,其实也就是天子家宴,寻常人对这种紧绷又严肃的场合是极其提不起兴致的。
但由于这是白妩登基后的第一个家宴,那些白家宗亲很赏脸,个个都穿戴整齐的早早赴了宴。
白妩也换下了赤金龙袍,改穿了一件黑红相间盘龙服。
金冠云鬓,足显端庄雍容。
待看到容尘正襟危坐在右下方时,她眼中的笑意这才明朗了些,于是举杯相贺。
“新年家宴,大家不必拘束,尽兴就好。”
说着,她幽幽眼神光落在了容尘身上。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是祭司大人第一次在宫中过除夕吧?不知道今晚这宴席可还令大人满意?”
容尘头也没抬的回道:“承蒙陛下厚爱,本座一切都好,宴席如此精致细微,本座哪敢不满意。”
对面白御冥连连嗤笑。
白天没抓住机会嘲讽他,如今人就在对面坐着,他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祭司大人受天下人朝拜,这种席面应该见得多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容尘不是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挑拨意,但一双眸子依旧淡如水,不紧不慢道:
“魏王此言差矣,这天下人都是陛下的子民,神殿亦为陛下服务,本座既为大祭司,自是会将天子放在心上。”
白妩暗自挑了眉。
容尘这是......在向她表忠心?
可是他不是一向视权力争夺为浮云的吗?
又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向她表明自己的立场?
还是说他故意放出这个烟雾弹就是为了降低她的警惕心,从而好给他机会查验她的身份?
呵。
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做什么事都滴水不漏。
眼底划过一抹黠光,白妩笑而似非得开了口:
“既然祭司大人如此诚挚,那朕也不好再拐弯抹角了,之前就有一事一直心存困惑,如今正好趁着家宴还能让祭司大人解忧。”
今夜的容尘格外温和乖张,哪怕是听出了白妩的别有用意,可他还是微微颔首道:“陛下但说无妨。”
白妩一副得逞的小狐狸的模样。
她倚在紫金座上,满室烛火将她的双颊熏得微红,颇有几分迷离意。
可出口的话却冰冷至极。
“早在朕卧病东宫之际就曾听闻了陵南镇一事,陵南巫咸作恶多端,残害多方百姓,惹得此地民不聊生,最后甚至闹了土匪,还是朕派兵前去支援方才化解了一场危机......不知祭司大人可还记得此事?”
容尘没想到白妩竟会提及此事,面色微动后暗自缩紧了手。
“本座.....当然记得。”
不仅记得。
今生今世,他都不会忘了在陵南镇发生的一切。
白妩唇角微扬。
“那不知神殿最后如何处决的那巫咸?”
容尘微滞,抬起头后对上了白妩的幽幽眸光。
他清清楚楚的在那里看到了威慑与施压。
他明白了。
这位新帝是准备向他发难。
于是他也冷了眸反问道:“此事已过去数月,陛下为何如此关心?”
白妩不慌不忙的回:“陵南镇一事看着虽小,实则牵连颇大,巫咸上承神殿,下达百姓,是为极其重要的中间人,神殿选人一向严格,朕是颇为信赖的,本不该有所异议,可.....”
她眸光逐渐凌厉起来,却又掺杂了几分调侃的笑意,让旁人一眼望上去只会觉得这位年轻的女帝是在随意谈及一件旧事,而不是趁机向神殿施压。
“可祭司大人方才也说了,神殿是为朕服务,朕虽担不起此重担,可也得过问一番不是?如今陵南巫咸犯下此等大错,不由得让人怀疑.....祭司大人看人的能力是不是还有些欠妥?”
此言一出,连容尘身后的司童都坐不住了。
几代更迭,他自小就虽各代祭司出入宫闱,还从未见过哪个皇帝敢这般质疑神殿祭司。
可容尘却是出奇的镇静,反而转过头来斥责他的失礼,而后才朝着白妩徐徐开口。
“陵南巫咸一事确实是神殿的失职。”
“大人......”司童不满开口。
容尘蹙了蹙眉,并没有理会他。
“本座也确实打算严惩巫咸,但在带其返回神殿的途中,他却突然猝死,这事也只能如此作罢。”
白妩拧了眉,故作诧异的直起了身。
“什么?人早就死了?所以神殿就此不了了之了?就不打算给朕一个交代,给陵南镇的人一个交待?”
司童终于忍不住了。
“陛下,巫咸猝死也并非我们预料之中,时隔数月您却在这里咄咄逼人,是否更加不妥?”
白妩眯了眯眸,冷笑出声:“祭司大人果然御下有方,您身边的人可是一个比一个的牙尖嘴利。”
容尘出声责难:“司童,不得无礼。”
直到现在,他的声色才真正染上了几分冷意。
司童意识到他是真的动怒了,尽管内心愤懑,可还是低下头道了歉。
容尘收回目光,眸色淡漠低垂。
“此事是本座失责,本座愿承担一切后果。”
白妩故作惶然:“祭司大人此话可就折煞朕了,朕哪敢为难神殿呢?”
“但这件事没个结果,朕也确实不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您说是与不是?”
容尘没有说话。
白妩笑着继续道:“那不如这样吧,祭司大人就把行程放一放,暂且在这宫中多住些时日,待此事查明再回神殿也不迟。”
大殿因为白妩的一句话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当中。
明眼人不是听不出来,女帝这哪是想查清真相,摆明是借着这个由头扣留下大祭司。
神殿祭司迟迟不回神殿。
时间久了,肯定会让人起疑。
她这是,正式向神殿施压了。
白御冥心情大好,却还是故意叹了口气道:
“陛下,您这般莫不是太柔断了些?神殿犯下如此过错,若是无人管束,岂不是会愈加嚣张,您只是让祭司大人在这宫中住着,未免.....”
“陛下。”一声冷冽的男音打断了白御冥的话,“微臣觉得,留祭司大人在宫中一事着实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