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几乎所有的小孩子都是这样。}
{但这兄妹三人果然与其他小孩不同…}
不知道这位柱级前辈在想什么,跪坐在地,将双手都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炭治郎低着头说道:【我也很想时时刻刻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猜不到。】
以前的记忆一次次涌上心头。他垂下了眼睫,不知是自责还是别的什么:【每次都被他人所救的我,这次只是幸好没有铸成大错而已。】
【那时候真是太危险了…】
象征着胜利与希望的红日撒下光辉,却要将为了人类奋战了一夜的鬼之少女活活灼死;分明就在灭亡边缘的上弦鬼惧怕日光,可犹不肯罢休,还死死地撵在锻刀师们后面。
而作为少女的兄长,也是当时唯一能暂时庇护少女的人,他左右为难,根本无法做出决断…
{太不成熟了。}
经历过这么一回,炭治郎对自己的不足之处更加清楚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他在心里呵斥自己:{不论是心性还是果断方面,我都还差的远!}
{所以…}
再次抬起头,他说话的声音坚定异常:【所以,请不要这么轻易的认可我这个人。】
因为————我还远远达不到那个足以被认可的境界。
按着地面,炭治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把头颅压得低低的:【谢谢您的水,以及这些天来您对我所进行的训练。我真的学到了很多。】
【……】目不能视,但悲鸣屿行冥自有法子能够感知到周遭的事物。静默了少顷,他略启唇:【疑云已经散去,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认可你。灶门炭治郎。】
【哎…?】一句话轻飘飘落下,叫炭治郎大为不解:【我…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吗?
“虽然是祢豆子把炭治郎踢出去的,但是炭治郎也好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哪有辜负祢豆子的付出。”白子画微微摇头:“得到认可理所应当。”
何须贬低自己呢?只管坦然接受就是了。
听见这话,剑眉微敛,悲鸣屿行冥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好在,并没有噤声太久。转了转手中的珠串,他坦言道:【我以前,曾经在寺庙中抚育过一群举目无亲的孤儿。】
【大家并无血缘关系,却更胜血亲。在彼此的帮衬下过着像一家人般的和睦生活。】
热汤、米饭,加上一小碟蔬果,便是一份饭食。
跪坐在小几前,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们或捧碗饮汤,或持筷夹菜,偶尔和旁人对上视线,就会眯眼笑起来。
【我本想就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但某天晚上,一个孩子并未遵从我的叮嘱,没趁着天黑前赶回寺里…】
【他遇上了一只鬼。】
夜幕沉重,密林中树木丛生,棵棵高大无比,铺展似棚盖的树冠将月辉遮得严严实实。
而这片林子中,不断传出沙沙的树叶晃动、摩挲的声音、野兽似的咆哮声…
还有…惊慌失措的喘气声。
腿不敢停,脖颈上戴着一枚勾玉的、不过八九岁模样的孩童脸色苍白得可怕。追在他的身后的,正是一只头生双角、浑身肌肉凝实的恶鬼!
把陈年旧事从记忆中翻出来,悲鸣屿行冥说话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那孩子为了自己能活命,说是愿意把当时身在寺庙中的我和另外八个孩子交给鬼。】
“刚才还说胜似血亲呢。”妖魔处,茈萸冷冷一笑,满满的都是讥讽:“你把别人当亲人,也不看看别人是怎么想的。”
养出个白眼狼了吧!
“还是勿要多管闲事的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后头一群小魔头们很是认同,都是言道:“是极是极。”
“奇怪…”
仙道一方压根懒得去搭理他们了,一位黄衣女仙注意的点与众不同,凝眉沉思许久,她犹犹豫豫地说道:“那孩子脖颈上的勾玉,怎么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她右手边是个颇为俊俏的蓝衣青年,仿佛是她的师兄,见状也苦思冥想起来:“我也觉着熟悉。”
但是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呢?
“勾玉、勾玉…”觉得眼熟的人不止他们两个,长留山下,不少人心里也直犯嘀咕。
一个人感到熟悉不算什么,一群人感到熟悉就另当别论了。
“那个孩子是谁呢?”
岩柱的诉说还在继续:【在我的故乡,关于恶鬼索命的传说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着。所以我每晚都会在寺门外燃起装有紫藤花的香炉。】
【……】仿若在眨眼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炭治郎呆呆地听着,不自觉高高悬起了心。
【那孩子将炉火熄灭后,把鬼放入了寺内。】
“啊!”终于看到这孩子的正脸,北海龙王低呼一声:“我忆起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了!”
“嗯?”话一出口,就有许许多多的视线朝她投去。
“是善逸的师兄。”北海龙王也不卖关子,直接就把答案和盘托出:“这孩子脖颈上的勾玉和善逸师兄的那个一模一样!”
崂山掌门沉吟片刻:“…我记得,善逸的师兄,似乎叫做…”
“狯岳。”天山掌门略颔首:“花掌门说过。”
“……”这还真是…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是哑口无言。
洛河东一语总结:“那小子从小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啊。”
“而且他也太蠢了吧?”杀阡陌嫌弃地撇撇嘴:“都到庙门口了,直接进去就是了,有香炉在,鬼又拿他没办法。”
何必还熄灭炉火。
用沉稳的声线,悲鸣屿行冥把沉痛的记忆转换成短短几句话:【转眼间就有四人被杀。】
不久前还言笑晏晏的孩子们下一刻便横尸当场。从身下流淌出的血液还是温热的,但他们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我一度试图去保护剩下的四个孩子,但其中的三人并没有听我的话。】
庙中已是一片惨况。血腥味猛烈得都有些刺鼻。将青年急切的呼唤声抛之脑后,三个孩童争先恐后地朝寺门外逃去。
【我想,应该是因为当时我的饭量较少,只得一副瘦高麻杆身材,而且为人软弱,说话慢条斯理,从不曾大喊大叫。】
【加上我目不能视物…所以孩子们才会将我视为个指望不上的废物吧?】
什么?目不能视物?炭治郎听得呆了一瞬:{悲鸣屿先生的眼睛…?}
看不见?真的吗?可是他平日的一举一动都看不出来啊。
姑且把疑惑压下,他定了定心,决定先听完再说。
【只有年纪最小的沙代听话地留了下来。】悲鸣屿行冥说道:【也只有她藏在了我的身后。】
怕得不行,才三四岁大的女孩没有哭喊起来,虽说抽泣不止,却十分懂事地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另外的三个孩子丢下我们仓皇逃窜,结果,陆续在黑暗中被割破喉管死掉了。】
跑在最前头的女孩甚至才踏出寺门一步,就已经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嗤呲一声,猩红的血液从她的脖颈处喷出。
紧跟在她后方的另外两个男孩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渐渐再无生息。
【而我,】说到此处,悲鸣屿行冥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许是因为这回忆实在痛苦,他的脸颊处一瞬鼓起数条青筋:【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沙代。】
【然后,与鬼展开了搏斗。】
【殴打活物的手感,恍如地狱一般,我永远都忘不了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呯!呯!呯!一拳又一拳,力气越来越大,每次出手都带起大片血水,青年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距离彻底失去理智,只有一线之隔。
【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全力挥出的拳头,所发挥出的威力,让我自己都不寒而栗。】
【要是没有被鬼袭击的话,我应该永远也都不会知道…】
将恶鬼死死摁在身下,青年堪称疯狂地挥舞着拳头,拳拳都瞄准了鬼的头颅,直至其成为一滩烂泥也不曾停下。
———【自己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吧。】
【我一刻都不停地锤击着鬼的头部。直到天亮为止。】
【我在那个夜里失去了,也伤害了许多东西。】恶鬼被黎明的光辉灼得溃散而去,跪坐在地,青年终于能够停下来,稍稍让自己的头脑有时间冷静下来,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有鬼袭击了寺庙。
其他孩子都被鬼杀死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用生命保护住了沙代。】
【但是,她却对事后赶来的人们这样说道…】
被屋中的惨状吓得脸色苍白,一个短发男子惊魂未定之余,不敢去向浑身是血的青年搭话,只柔声去询问作为唯二的幸存者的小女孩。
用手捂着脸,小女孩浑身战栗,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甚至流不出泪,只能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人是怪物…}
{就是他…杀死了大家…鬼把大家杀死了…}
那个人?哪个人?鬼?哪有鬼?
看来看去,庙中再无旁人,男子和妇人将惊恐的目光投向了还未能回神的青年。
光是凭借这么几句话,炭治郎就能够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喉头哽住,他目中满是不忍:【这也太…】
太过分了吧。明明是悲鸣屿先生保护了她…
“不…”异朽阁阁主东方彧卿有不同的意见:“那个叫沙代的小孩才三四岁,这个年纪的孩童本就无法顺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又遭遇了如此危机,口齿不清再正常不过了。”
说不定只是吓傻了,所以语无伦次了。
落十一心中恻隐:“说到底,还是因为鬼的尸体消失了。”
否则岩柱也不会被误认为凶手。
悲鸣屿行冥本人其实也能够猜到这个真相:【她应该是被过于恐怖的真相吓坏了吧。毕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而已。】
【这不能怪她,所谓小孩就是这样的生物。】
但是,即便如此…
【我还是期待着,至少沙代本人,能用“谢谢哥哥你为我而战”这样一句话来犒劳一下我。】
其他的没有什么关系。这样就足够了。
【哪怕只是一句话而已,我都能从中得到救赎。】
但是…被赶来的老人和妇女抱在怀中,小小的女孩儿埋着头,一句话也不再说。
额头上的伤口从一侧贯穿到另一侧,还在缓慢地淌着血。看着相拥的他们,青年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小孩们最关心的从来都只有他们自己。】
【鬼的尸体随着太阳的升起化为灰消失了。现场只剩下孩子们的尸体。于是我被以杀人罪投入大牢。】
【要不是主公大人相救,只怕我当初早已被斩首示众。】
【从那之后,我就变得相当疑神疑鬼了。所以,我当然也怀疑过你。】
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悲鸣屿行冥的表情也缓和了下去:【无论平时多么善良的人类,到了生死关头都会露出本性。】
【可是,你没有逃避。没有离开目光,更没有撒谎,而是勇敢的直面一切。】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少年真诚而灼热的目光:【这看似并不难。但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坚持本性的人就太少了。】
【但无论是你,还是花千骨,又或者是你妹妹祢豆子,以及无一郎…】
【能够豁出性命去保护他人…】
【你们是特别的孩子。】
无怪这位岩柱目中常有泪水,因为世间的种种让他无法不感到难过:【我曾经用心之眼观察过无数人,既然我都这样说了,就绝不会错。】
【任何人都会对未来感到不安,从今往后,我愿尽一份力,祝你们在正确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下去。】
【………】温暖的话语轻如羽絮,入到心中,却似一座巨大沉重的山岳,把一切慌乱与忐忑都碾压得粉碎,让人感到无端的安心。
眼眶蓦然湿润,鼻头也酸涩了起来,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滑落,感动之下,炭治郎狠狠闭眼,大声许下承诺:【…我和祢豆子,还有千骨和无一郎,我们都会好好加油的!】
【谢谢你,悲鸣屿先生…】
【……】蹲跪下去,悲鸣屿行冥沉默着,伸出手按住了这个小少年的发顶。他的手实在是大,一放上去都快和人脑袋一样大了。
这样大的手,饱含着强大的力量,可以轻易将鬼的头颅砸得粉碎,却也可轻轻地抚摸后辈的脑袋,传递温柔。
【……】未曾想到前辈会这样做,炭治郎愣了一下,但很快,噙着泪,他舒展开眉咧嘴笑了起来:【嘿嘿嘿——】
“怎么笑得这么傻啊。”魔君大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鼻涕都出来了,丑死了。
这笑容当然不好看,但说丑也是个人滤镜太重。
抚摸着他的头,身前分明是作为剑士的少年,但悲鸣屿行冥恍惚看到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小小的身影。
【炭治郎,】他缓缓说道:【我的训练,到此为止。】
【你做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