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也没想到,地窖下面竟然别有洞天,下得洞口之后,便借着微光,『摸』索到了烛台,用火镰打燃了火头,便将盖板给掩了回去,这才走进了地洞来。
这地洞并不是很大,烛光的照耀之下,一座神龛占据了大半个地洞,神主牌与洪顺堂的神堂并不太大差别,供奉的都是洪门先贤。
让陈沐眼前一亮的是,神龛前面的供桌上,赫然陈列着父亲的私藏!
首先引起陈沐注意的,便是两柄带鞘的刀!
这刀一长一短,横卧于刀架之上,长的约莫有四五尺,短的只有一尺,长刀黑鞘,短刀红鞘,鲨皮鞘很是精致,昏暗的烛光之中,仿佛流动着黑光,只消一眼便知道是英武不凡的神器!
陈沐满怀敬畏地走上前来,先点起线香,拜祭了先贤,而后又在心中向父亲还愿,这才双手取下那柄长刀来。
“比想象之中要沉好多……”但凡男孩儿,对兵刃武器都有着别样的向往,陈沐虽然跟着兄长习武,但多是拳脚,刀剑这样的家生是没有『操』弄过的,所以心里也充满了激动。
“唰!”长刀拔出之后,也是寒芒氤氲,刀刃那寒白的杀气如透过皮肉,直扑灵魂一般犀利,让人看着大腿骨都酸软。
“是绣春刀!竟是大明的绣春刀!”陈沐此番是真的惊愕当场了,因为他时常读兵书,在不少兵书上见过绣春刀的样式,只是从未见过实物,没曾想父亲竟私藏着这么一柄,简直堪称价值连城了!
更让陈沐惊愕的是,刀柄处赫然刻着一行蝇头小楷“洪武勋旧,同国始终”!
绣春刀乃是大明之物,所谓洪武勋旧,指的自然是一直追随朱元璋的元老,同国始终则意味着这旧臣与明朝共兴衰而从不断绝!
“大明朝与国始终的也没几家,无非就是中山王徐达,子孙承袭的是魏国公爵,再来就是刘基的诚意伯,还有……还有黔国公沐英的沐府了!”
洪顺堂乃是天地会的分舵,这里的洪武勋旧,指的该是沐英,这绣春刀的渊源也就呼之欲出了!
刀剑本就是违禁之物,朝廷素来严禁刀剑,甚至于民间五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严厉到何种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也难怪父亲陈其右会将这些东西都藏在地洞里了,若让官兵搜检出来,官府可就有了口实。
陈沐将长刀收起,又取下短刀来看,这短刀却是火一般的赤红,也不知掺了红铜还是别的金属,刀刃如流火一般,仿佛沾染了烈火之毒,只觉满目炽烈。
这两柄刀,一长一短,一寒一烈,也着实让人惊叹,更难得的是,长刀的刀盘上有个沐字纹,而短刀则是英字纹!
这恰恰合了兄长陈英和陈沐的名字,想来父亲取名之时,正是借鉴了这两柄刀,亦或者也想让陈英与陈沐继承这两柄刀。
而且其中巧合的是,兄长陈英『性』格外放豪迈,如烈火一般赤诚,正应了这短刀的刀意,而陈沐内敛温和,沉静斯文,可不就是长刀的清冷么!
陈沐生了一副克父之相,打小便得不到父亲的亲近,心中自是有怨气,但更多的则是落寞。
然而此时见得这刀,始知父亲对他与兄长是一视同仁,心中自是越加的悲痛。
不过眼下也不是悲伤之时,陈沐将双刀暂时放下,又往神龛上搜看,便见得一个船型的楠木匣子,暗合天地会“同舟共济”之义,又有诸多雕刻,左边龙虎龟蛇会,右边彪寿合和同,四海三山八洞天,九牛五虎一同眠,二女七娇游六院,周围十五月团圆。
陈沐迫不及待地打开,但见得里头赫然便是洪顺堂的红单和衫子,以及龙虎龟蛇金剑印,那可是香主身份的证明!
所谓的红单,便是帮众入会之时填写的志愿单,上头详细备注帮众的身份来历以及住址人口等等诸多信息,而衫子便是会簿,也就是帮中的秘密文件,其中就包括官府一直在苦苦搜寻的名册!
难怪父亲会拼死将这把钥匙交给陈沐,见得这些东西,陈沐终于是明白,父亲等同于将洪顺堂的一切,都交给了陈沐啊!
兜兜转转这般时日,历经虚惊实险,陈沐终究是取得了父亲的遗物,心头难免激『荡』起来,当即便翻开了衫子里的名册!
陈沐早先就想过,只要能取得名册,便能知晓西阁大爷的身份,自己便有了帮手,甚至是靠山,往后的路子就好走了!
然而当他翻开名册,顺着目录查找下去,却是整个人都震住了!
“盟证……坐堂……陪堂……管堂……执堂……”
当陈沐翻阅到刑堂名目之时,上头赫然写着:“红棍雒剑河,借名何胡勇,广东省巡防营左路统领马营管带”!
红棍也就是西阁大爷,是刑堂长老,却没想到这个神秘之极的红棍,竟然会是县狱里差点拿了陈沐的巡防营管带何胡勇,他可是带头抄了陈家的人!
“不……不能的,阿爸和大兄说过的,西阁大爷是最可信的,这怎么可能,不能的!”陈沐捏着名册,双手都颤抖了起来!
想起父兄惨死的场景,再想想何胡勇在县狱之时的作为,陈沐顿时怒火中烧,双眸血红,恨不得生撕了何胡勇!
谁又能想到,最不可能的人选,竟然就是内『奸』!
退一万步讲,名册上既然这么写着,那么父亲肯定是知道何胡勇身份的,或者这个何胡勇便是潜伏于官府内部的间者,或许如今还不能判定他是忠是『奸』,可陈沐是如何都不能相信他的,毕竟风险实在太大!
这个事实给陈沐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陈沐也是沉默了许久,才渐渐缓过劲来。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带着东西离开,再做计较。”陈沐心中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眼下这个地洞实在太危险,他必须尽快离开。
至少他已经掌握了这些最核心的东西,往后起码也有了嫌疑人,对调查内『奸』和报仇雪恨,都有了方向。
陈沐将双刀取下,背在身后,又用桌布包裹了船匣,这才离了地洞,回到地窖来,又将盖板放下,填土掩埋,将瓮缸原封不动地挪了回去。
本想着走出地窖,陈沐却听得一阵咳嗽,竟是那守夜人又回来了!
陈沐只能缩回地窖,待得守夜人走远,这才走了出来,到了后门院墙一看,外头竟全都是巡防营的人!
估『摸』着白日里去探监,引起了何胡勇的警惕,又或许是他从合伯口中拷问出了些甚么来,这三更半夜,竟是引了兵丁过来!
由于距离太远,陈沐又掩掩藏藏,自是无法看到何胡勇的身影,只是从兵丁的架势来看,今夜怕是要彻底搜查!
陈沐已经取得了父亲的遗物,如今就带在身上,若落入官兵之手,往后便万事皆休,不消再提了!
“必须想法子脱身才是!”陈沐脑筋急转,咬了咬牙,只能返回到主宅来,看着堂上供奉着的神主牌,当即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而后将烛火丢向了垂着流苏的帐幕!
火舌『舔』舐着易燃的帐幕,很快就燎烧起来,干燥闷热的夜晚,大火渐渐蔓延,将这破残的陈家,寸寸蚕食。
看着家园被大火吞没,陈沐心中也是悲痛,但陈沐知道,有家人的才叫家,没家人只能叫做房子,烧掉了也不可惜,反倒能够掩盖地洞的入口。
火起之后,无论是守夜人还是兵丁,都纷纷来救,陈沐趁机便离开了陈家。
毕竟是陈沐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没有谁比陈沐更了解这里的一切,官兵们又岂能发现陈沐的身影?
走在僻静的巷子里,身后隐约升腾起烟火,官兵们大呼小叫,街坊邻里也都跑出来救火,有人敲锣示警,四处奔走,大半个街区都躁动起来。
而陈沐则最后回望一眼,隐入黑暗的巷道,回到了林家的宅邸这厢来。
浦五仍旧打着鼾,林家的静谧与陈家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沐用枕巾封住窗户,点起油灯,又趁着门缝往外观望了一阵,确认无人之后,这才在灯下打开了名册和红单。
这东西至关紧要,决不能随身带着,所以陈沐决定将内容全都背下来,至于实物,自是烧掉,留在脑子里的东西,才是最保险的!
父亲本就想让陈沐走科举的路线,这十四年的寒窗苦读,死记硬背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虽然衫子会簿很厚重,但陈沐有信心将这些全都背下来。
这会簿的记载很详尽,读起来仿佛一个个帮众跃然纸上,而且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就像在读传记和故事,所以一点也不枯燥。
不过这里头的内容实在太多,想要全都记下来并不容易,也并非一夜能成的,陈沐记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外头渐渐亮起来,也就枕着这些东西,躺了下去。
“明日需是找个由头,藏好这双刀和龙虎龟蛇剑印……”陈沐心中如此计较着,只是他也很清楚,想要蒙混林晟,只怕是不容易的,该如何开口,自是要好好策划。
这么想着,陈沐也就渐渐困乏起来,眼看着要睡了过去,外头却是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