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陈沐来到香港的第二站,便是城寨,没想到,离开香港的最后一站,陈沐到底还是来到了城寨。
这个地方是陈沐与众人合力扞卫下来的奇迹之地,虽然三不管,但仍旧象征着香港人民对自由的向往。
时至今日,城寨已经成为了人人敬仰却又厌弃的一个地方。
这里的秩序只存在于地下,身家清白的人也不会来这里讨生活,无法获得合法执照的牙医和游医,在这里开铺头做生意,兽医也敢给堂口的兄弟们动手术缝合伤口。
破烂拥挤的城寨布局,遮掩了见不得光的买卖交易。
为了生活,这里的人可以放弃所有的尊严,但保住这个地方,却又保住了所有人的尊严。
黑骨红等人没有主动归还龙头棍,因为龙头棍与城寨一样,成为了他们的象征之一。
陈沐的本意也想将龙头棍留下来,因为龙头棍就像凝聚这些人的一个主心骨,抽掉这条脊梁,他也担心整个城寨,乃至于整个香港的地下世界,会因此而分崩离析。
但龙头棍是属于整个洪门的,而忠义总堂才是洪门最具象征意义的所在。
城寨的门口已经不再设防,但暗地里仍旧有人在盯梢,想要进去,仍旧需要身份的证明,仍旧需要缴纳“佗地”。
只不过今时今日的陈沐,走在香港的大街小巷,已然是“天下无人不识君”了。
或许陈沐出现在城门的那一刻,已经有人将消息通报了进去,以致于陈沐每到一处,总能察觉到异样的眸光来。
这些眼光极其隐晦,却又难以言表,有敬畏,有不舍,也有排斥。
敬畏的是陈沐过往的作为,不舍的是陈沐这个传奇即将离开,排斥的是陈沐此行的目的乃是讨要龙头棍。
对于这些复杂的眸光,陈沐也很体谅,并没有大肆地去回应,只是默默走在熟悉的,仍旧肮脏逼仄的街道上。
人人见了他,都要低头三分,都要行礼示意,想着亲近巴结,最终却又只能“敬而远之”。
黑骨红仍旧住在那栋不起眼的房子里,门口大开,似乎在等待着陈沐的到来。
十几个堂口的坐馆大佬们,已经聚集在了房中,还有一些,似乎刚刚收到消息,赶到了门口,房间已经挤不下,便只好抄个条凳,坐在了外头。
见得陈沐到来,他们纷纷起身,迟疑挣扎,却终究只是点头示意,而没有向陈沐行礼。
或许他们也担忧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会让陈沐给看轻了,龙头棍也就保不住了。
事实上,陈沐将他们心理的活动看得一清二楚,但陈沐同时也非常确定自己的目标,此行势在必得,龙头棍是必须要拿回去的。
“伙计们都在啊,也算是难得了……”
看着下意识挡住门口的几位坐馆大佬,陈沐也没有强闯,负手而立,含笑说出这句话来。
为首一人朝陈沐行礼道:“陈爷,士丹顿街头发了火拼,山主正在与诸位同仁讲数谈和,今日怕是没法子见您了,还是请回去吧……”
陈沐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用这样的借口由头,这香港地头发生甚么事情,是他陈沐不知道的?
邮差阿鬼几乎掌控了整个香港的情报网络,没有他找不到的人,也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情。
若果真是发生了火拼的大事,阿鬼不可能不跟他陈沐汇报。
不过陈沐也不打算揭破,只是在条凳上坐了下来,朝众人道:“无妨的,我能等。”
“这……”
“听说陈爷明日就要启程了,不如……不如还是回去好好准备,我们……我们会通知山主,事情解决之后,相信他一定会亲自登门的……”
陈沐稍稍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微笑着问道:“山主要亲自登门的话,前几日早就登门了。”
“你们也不必多说,我知道你们想什么,让黑骨红出来说话吧。”
陈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房间里头到底是传出了不小的沙沙议论,这才眨眼功夫,黑骨红已经从房间里头走了出来。
“陈爷……我……”黑骨红拧紧着眉头,似乎很是为难,他身后那十几个坐馆大佬,却是一脸的不善。
陈沐转头看了他一眼,黑骨红终于是抛去了所有的推搪和借口,挺起胸膛来,面色也变得难看,朝陈沐坚决地表态道。
“陈爷,你还是走吧,龙头棍……龙头棍……还是留在城寨比较好……”
此话一出,房间周围涌出不少打手来,陈沐扫了一眼,里头有不少都是堂口的双花红棍,今日可谓精锐全出了。
陈沐虽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是负手而立,但微眯双眸,环视四处,这些人却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山主,这可不是明智之举,你该了解我的为人……我陈沐做了这么多,难道最后只换来一个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四个字便如同一把刀子,割得黑骨红双颊血红,他也是羞愧难当,朝躲在暗处的打手们喝道:“谁让你们来的,都滚出去!”
诸多打手面面相觑,而后纷纷望向自家的坐馆大佬,却是一个个不敢离开。
“黑骨红,和合桃再大,大得过忠义总堂?龙头棍确实干系到和合桃,乃至整个香港的诸多堂口,但若将龙头棍留在香港,那又将总堂置于何处?”
和合桃创立之后,又有不少新字头诞生,堂口也新开了好些个,因为龙头棍,将洪门的堂口带上了全新的巅峰。
但无论如何,堂口和洪英们的立身根本,终究是忠义总堂,如果龙头棍不在忠义总堂,反倒在和合桃,这又像什么样子?
这样的大道理,黑骨红与诸多大佬不可能不懂,没有主动拜访陈沐的这几天,相信他们无论在家里,还是聚在一起商量,都已经足够清楚。
但他们仍旧不愿主动交出来,只不过是心里仍旧抱着侥幸罢了。
就如同一个抱着聚宝盆的土财主,明知道拿聚宝盆堵住水眼,自己就不会被淹死,可真要他丢掉聚宝盆去堵水眼,心里终究是舍不得的。
无论劝诫也好,警告也罢,陈沐此言,正正是戳中了黑骨红等人的心思,他们何尝没有想过?
黑骨红迟疑了许久,与诸多大佬相视一眼,到底是走到了前头来。
“道理我们都懂,这龙头棍是陈爷带来的也不假,可……是龙头棍将咱们诸多伙计笼络到了一起,好不容易才拼出今时今日的盛况……”
陈沐摇了摇头:“龙头棍只是个道具,真正将你们凝聚在一起的,是时势,不管你们的地盘在哪里,终究逃不出香港这块地界,香港是你们的家园,是你们安身立命之所……”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你们可以大打出手,但为了保住香港,你们同样可以合作,有没有龙头棍,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重要。”
黑骨红执拗起来:“不!龙头棍很重要!如果没有龙头棍,名不正言不顺,诸多伙计又如何听从号令!”
陈沐看了看黑骨红:“如今你已经是山主,我就不信,没有龙头棍,你就不是山主了!”
“诸位大佬也是一样,若我今日取走龙头棍,你们就要围攻黑骨红,不惜将所有的努力都打破,将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好局面都毁掉?”
“难道你们还想回到过往那样的对立,让英国人来捡便宜?”
陈沐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哑口无言,纷纷看向了黑骨红。
黑骨红深吸一口气,朝陈沐道:“道理是这个道理,龙头棍是你带来的,如今想拿回去,那就凭你本事,起码让兄弟们有个由头,为龙头棍再奋力争取一次!”
话音一落,诸多大佬纷纷抬起手来,暗处的红棍打手全都跳了出来!
“龙头棍就供奉在屋里,想要,自己进去拿!”
陈沐也是哭笑不得,明知道迟早要让陈沐拿回去,这些人还要争一争,仿佛不动一动拳脚,就不算为龙头棍奋斗过一般。
“好,既是这样,那我就满足诸位伙计的心思!”
陈沐今日穿的是红莲亲手缝制的褂子,白衫上是黑色的大朵牡丹刺绣,书卷气十足,但挽起袖子来,杀气弥散,却又瞬间让人心颤!
往前一步,两名红棍便冲了上来,举起拳头便打,用的都是街头路数。
陈沐可没工夫跟他们胡闹,这些人只是想要为龙头棍抗争一番,陈沐没有必要伤人,但也要卖力配合他们。
伸手一扣,拿住那人手腕,脚尖点在对方的小腿门面骨上,那人便往陈沐后背摔飞了出去!
左手边那人一拳打在陈沐肩头,却如击中了晾晒的衣物一般,空不着力,径直滑脱了出去!
陈沐在他后背一拍,那人站立不住,跌了个狗啃泥!
又有人不断冲上来,陈沐便如劈波斩浪的铁舰,大开大合,手脚并用,如拨云见日,纷纷将他们格开,半点力气也不费!
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黑骨红等人终于是坐不住,纷纷围了上来,黑骨红抄起条凳往陈沐身上砸!
陈沐轻轻吸了一口气,竟是一把抓住了条凳,那条凳就如同被焊死在陈沐的手上一般!
陈沐猛提一口气,用力一拧,往前一推,条凳咔嚓嚓断裂开来,木片四处横飞,众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