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知道,纵使他们拿到了蜀王李恪指使陈孝之污蔑杜荷的最直接证据,他们也不能拿李恪如何。
随便一句被蒙蔽或是一心想要为百姓申冤就可以将事情给完美地敷衍过去,李恪是皇子,他有那个说话的权利。若是杜荷他们不知所谓地一定要将事情给捅出来,非但落不到分毫的好处,反而会成全李恪这个蜀王殿下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正面形象。
直接参与事件的李恪尚且如此,那一直躲在后面甚至连参都没有参与的李泰更是会有诸多的说辞,所以,经过宋礼、姚怀远还有许佑山他们三个细致的推理分析,最后很是热心地给了杜荷这样一个建议。
自己心里有谱就好,日后再与蜀、魏两王相处时,多留此心眼儿多做些防备也就是了,没有必要非得去跟他们较那个真儿,得不偿失,弊大于利。
对此,杜荷亦是深以为然,不过让杜荷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对于蜀、魏两王的评断之外,三个热心的家伙还把目光瞄向了马得草与杨善两人的身上,一个劲儿地向杜荷打听什么内幕消息。
向他们道谢并随便出声敷衍两句之后,眼见着授课的夫子进屋,杜荷这才起身返回原位。
见上官云鹰对自己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杜荷不以为然地竟自砚墨练起字来,姿势端庄,神情专注,再找不到一点无赖脸厚不要面皮的泼赖样子,这让上官云鹰感到很费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在正经的时候比什么人都正经,无赖的时候也可以比什么人都无赖呢?
这两个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极端性格,怎么可能会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呢?这个杜荷,还真是有点儿让人琢磨不透。
“诺,这个给你!”正在上官云鹰胡思乱想之间,杜荷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随后从桌上面递来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轻声说道:“本少爷说话算话,这首诗,这副字,全都赠予贤弟了,要好好保存哦,说不得日后会有人拿千金来买的。”
“臭美吧你!”不屑地轻撇了撇嘴,有点受不了这厮自恋的样子,上官云鹰不禁将脸别过一边。不过出于对杜荷新作的好奇,上官云鹰还是伸手将白纸接了过来,摆正位置低头观瞧: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看完之后,上官云鹰的眼前一亮,禁不住又轻声吟读了一遍,待他细细地品味出了诗中的意境之后,小脸不由一红,低声骂了一句臭不要脸之后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纸张折叠整齐收放在旁边的书册之中,而后,小心地扭头看了杜荷一眼。
“若是本公子猜得不错,”见杜荷没事儿人一样仍在那里低着脑袋随手写写画画,上官云鹰忍不住轻声打听道:“杜驸马的这首诗作,是写给远在长安城的城阳公主的吧?”
“你知道的太多了,本少爷正在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没有抬头,杜荷怪语回应,算是间接承认了上官云鹰的问话。
事实上,这首诗还真就是为了安抚长安的那个小公主而特别书写出来的。
上次的信笺没有回复,明显地已经惹了小丫头生气,这一次太子过来她虽没能跟着,但是该带的话却是一样也没被李承乾给落下,威逼警告外加一点点儿的小想念与一点点儿的小担心,整得一直对这小丫头还没有半点兴趣的杜荷心中温暖不已,直感觉着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媳妇儿也是不错。
所以,这才有了杜荷这种以诗煽情赔罪的由头儿,所以,这首李商隐的经典无题之作,才在杜荷的手中提前被搬写了出来。
感情要从娃娃抓起,既然迎取城阳公主已成无可避免之事,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将感情基础给培养起来吧。不就是比自己小了七八岁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自己见过的老夫少妻还少么,十七八的大姑娘嫁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的有没有?有没有?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轻吟了两句之后,上官云鹰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轻声向杜荷耻笑道:“多么好的一首诗作,却被你这个禽兽拿来勾搭才五岁多的小女孩儿,真是有辱斯文!”
“本少爷只是给自己未来的老婆写首诗而已,很过分么?”听到这些,杜荷很有些诧异地扭过头来,看着上官云鹰道:“你该不会是吃本少爷的醋了吧?安啦安啦,以后得闲,本少爷也为你作一首好了,诗而已,是个事儿吗?是吗?”
“唔?”乍然间的默然、寂静、无语之后,上官云鹰羞红着脸,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污辱一般地突然冲着杜荷爆发开来:“谁吃醋了谁吃醋了谁吃醋了!杜二你给本公子说请楚!本公子是男人!是男人懂么?是男人!”
“呃?”这一次倒轮到杜荷开始无语诧异起来,怔怔地看着上官云鹰,道:“怎么,本少爷有说过你不是男人的话语么?没有吧?”
“我……”上官云鹰张了张嘴,知道在吵架狡辩这方面,自己肯定不会是眼前这个无赖的对手,再争辩下去,自己只会更加被动,所以上官云鹰便索性直接闭上嘴巴,背过身去,对于杜荷这厮,再也不去搭理,心想着等到明日晨练之时,再好好地收拾这个混蛋。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真不是男人?是吗?不是吗?是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上官云鹰这般有意思,杜荷倒是不介意多多戏弄一会儿,至于明天的晨练,杜荷巴不得他能更严厉一些呢。
“二少,看看外面。”正当杜荷逗得起劲儿,上官云鹰就要忍不住想要暴力给杜荷一些教训好让他彻底闭上嘴巴的时候,前面姚怀远与许佑山同时出声提示。
“谁啊?”杜荷随声扭头向学堂外的院落观瞧,但见得一个身形魁梧身着华丽的中年汉子正带着几个随从安然呆在正院当中。
为首的华服中年坐在一张简易但却不俗的藤椅之上,半眯着眼睛注视着乙辰学堂内部诸多学子的情况,明显地是在等待学堂下课,只是不知他要等的是为何人。
“谁啊?”见中年人还有其身边的下人全都气势不俗,杜荷又一次地轻声向前面的哥俩儿问道。
“谁知道……”姚怀远与许佑山轻摇了摇头,显然,他们也并不认识。
“杨善的老子,杨成洲。”坐在最前的宋青山朝外看了一眼,定声说道:“当是为了杜荷贤弟而来,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小心着些。”
“杨成洲?那个前朝驸马?他来这里做什么?”姚怀远显是也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只是一前一直都未曾见过而已,又一次地扭头向外打量了一眼之后,惑声说道:“如果说是为了救他那个犬子,他现在应当是去县衙求见太子殿下才对吧?怎么好好地就跑来了这里?”
“这有什么好难理解的?”许佑山轻撇了撇嘴,一副说教般地姿态淡声向姚怀远说道:“就好比是买卖的双方,如果有了矛盾,不好自己独自出面但又必须要去解决的时候,那就必然需要一个中间人从中周旋协调,而现在,这个杨成洲,八成就是把二少给当成是与太子殿下就谈判的中间人了。”
“请二少做中间人救他的儿子?你脑子没病吧你?”姚怀远深表怀疑地瞥了许佑山一眼,极不客气地出声反驳道:“这个杨成洲像是傻儿吗?他儿子刚刚谋害二少不成,现在还有脸过来让二少为他儿子求情周旋,用你的脚指头想想,这可能吗?”
“怎么没有可能?”许佑山据理力争:“只要他能开出足够二少心动的价码,一切都有可能!”
“你怎么看?”没有理会姚、许二人的无聊争辩,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搭理杜荷的上官云鹰也不由扭头向杜荷问道。
“自然是等了。”杜荷没事儿人一样地淡然说道:“反正还有一个时辰才会下课,他们既然喜欢在外面等,那就让他们一直等下去好了。”
“如果真如佑山兄所说,不知杜兄会如何应对?”上官云鹰接声问道。
“就如许兄所言,如果他能开出足够让本少爷心动的价码,本少爷倒是不介意伸手帮他一把。”见姚怀远与许佑山全都求证似地向自己这里看来,杜荷淡声说道:“不过,这些也应该是在确定了他此来学堂的真正目的之后再去论断了。”
“嗯嗯,二少说得在理!”见杜荷的选择自己所言不差,许佑山一脸兴奋地点着脑袋,同时也颇为得意地昂着头看了姚怀远一眼。
“哼!小人得志!”姚怀远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任由许佑山在那里不停地得瑟。
“可是杨善想要致你于死地啊,就这样,你也愿意去帮助他?”没有在意两人的斗嘴玩闹,上官云鹰很不解地再次向杜荷问道。
“杨善确实该死,”杜荷接声回道:“可是就现在公堂上的那些证据,真的就能将他致罪判刑受得惩罚么?”
杜荷自问自答地摇头说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昨天太子殿下也就不会墨墨迹迹地迟迟不肯对其审问判决了。”
“再说,”想起老爹昨夜说的那些话语,杜荷看着正安坐在外面没有一丝急躁之色的杨成洲,淡声说道:“这个杨成洲此来,也不定就一定是为了杨善……”
杨善现在县狱,说不定正在接受着太子的问审,而杨成洲,因为昨夜的城门禁闭,他们显然亦是刚刚进城不久。
身为人父,入城后不直接到县衙去探视自己的儿子了解近况,而是悠悠然地来到与县衙位置背道而驰的寒山书院,而且在这里一等就是近一个上午的时间,这,正常么?
还是说,这个杨成洲直接就认定他杜荷是这件案子的关键,只要杜荷松口,他儿子杨善也就能够安然无忧了?
杜荷轻摇了摇头,对杨成洲此来的目的实是猜不出太多的头绪。
不过有一点,杜荷现在却是很确定,这个杨成洲确实是为自己而来,这一点,从杨成洲的座位方向与目光的落点就能看得分明,他一直都在注视观察着自己。
“你确定就是他派人换了你身上的那封信笺?”在杜荷扭头观察杨成洲的时候,杨成洲也在外面不停地打量着学堂里面的杜荷,并轻声向随他一起过来并指认出杜荷的杨方问道。
“回老爷,除了他,小人实是再想不出还有谁会故意去做这种事情。”杨方躬身回道:“当初少爷被县衙的捕头带走的时候,就是杜荷身边的书僮杜荒亲自跟来指认,可是在他指出少爷还有马少爷的时候,却故意放了小人还有马常离开……”
话说到这儿,杨方适时止住不再往下多言,因为他知道他们家老爷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故意放你们离开,然后再利用换过的信笺引得老夫还有马万里那厮,或是过来杜陵,或是乱了手脚,”杨成洲淡声接过话头儿,定声说道:“抓大放小,关小引大,他们这是在故意钓等老夫过来,不愧是杜克明的子嗣,果然是有点儿意思。”
“看来这一次,太子殿下是成心要拿左司吏部还有我京兆杨家开刀了。”手握椅柄,杨成洲神色淡然地轻声感叹了一句,看样子,对李承乾还有杜荷他们这样的设计,似颇不以为然。
“老爷,那少爷会不会有危险?咱们要不要先去县衙探看一下少爷?”杨方心中多少有些紧张,生怕他们家少爷在县衙里面会受了什么虐待。
“现在去,有用吗?”杨成洲轻摇了摇头,道:“既然他们的主要目标是老夫这条大鱼,那么只要老夫还未成为他们盘中的餐食,善儿就永远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凶险,无碍的。”
“是,老爷。”听他们家老爷这般说讲,杨方的心下稍安,乖乖地站立在杨成洲的身后,不再多言。
一个时辰的时间,在学堂夫子忘乎所以的高谈阔论与之乎者也之中,很快就度了过去。
下堂之后,夫子离去,学员离去,很快,整个学堂之中,就只剩下杜荷、上官去鹰还有宋、姚、许他们几个安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收拾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没有一点儿想要离开的意思。
“杜荷留下,其他人现在就出去吧。”待大部分学子都出了学堂,一直安坐在院中的杨成洲站起身来,没有一点犹豫地大阔步走进学堂,目光直视着杜荷,而后挥摆着手臂,像是驱赶苍蝇一样地打发着上官与宋青山他们四人。
“哪来的老狗,在本少爷的跟前乱吠?”宋青山面色一沉,极不客气地回击了一句。
慑于杨成洲的身份,上官云鹰与姚怀远、许佑山三人没敢出声叫骂,不过却都一致地与宋青山站在一起,对杨成洲的无礼怒目而视,并没有依着杨成洲的意思退让而出。
“小兔崽子,让你在此胡言乱语!”听到有人胆敢叫骂他们家老爷,随行的一个家仆黑着一张老脸上去就要给宋青山一个嘴巴,不过手掌方落一半,就被宋青山伸出的两根手指给狠狠地夹住定在了半空,任他如何使力,也不能挣脱分毫。
“本少爷平素最厌狗叫,所以,”说着,宋青山一拳打在这个家仆的下巴耳根间,只听得扑通一声,家仆直挺倒地,昏迷不醒,直到这时,宋青山才很是文雅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细心地擦拭了下自己方才打人的手掌,冷冷地看了眼地上的家仆,接着方才的话茬儿说道:“你可以去死了!”
“嗯?”杨成洲双目一缩,紧盯着这个想为杜荷出头并打伤自己随从的小子,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宋青山很是随意地在杜荷的身边坐下,面对着杨成洲的喝问,不以为意地将头转过一边,自语说道:“本少爷不同老狗讲话!”
“宋青山!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同谁讲话?竟敢如此无礼?!”赶在他们家老爷发怒之前,来人之中唯一认识宋青山的杨方适时跳出身来,指着宋青山的鼻子喝声问道。
“行了!”见宋青山还待再次出手,杜荷起身伸手将之按住,直接无视了站在最前的杨方,神色淡然地与杨方身后的杨成洲对视,道:“有什么话直接说讲就是,如果实在见不得人的话,那就不要再说了,本少爷也没有兴趣知道。”
“如果老夫说,”听到杜荷这般说讲,杨成洲将思绪从宋青山身份的问题上收回,神情很是专注地看着杜荷,道:“在收到杨方送回长安的那封信后,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杜陵这里,老夫都没有做出任何应对,不知杜荷公子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