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推波助澜?!”片刻沉寂后,临江王冷哼一声:“东域与漠北井水不犯河水,偏你多事,引长广王府的人来此寻交好,平白去招惹霍劭那煞星,你说你,到底居心何在?!”
殷昊异常平静,微微垂眸,姿态谦恭却不显卑微,他低了低头,冷静道:“定远王占据北域广大的疆域,兵强马壮、气势汹汹,俨然已是天下诸侯的心腹大患,除了他,对长广王府与临江王府,都是极有裨益的一件事!双方利益相和,自然可以交好。”
临江王冷声道:“你倒说得轻巧!他殷世荣的漠北与北域紧紧相连,除掉霍劭,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吞噬北域,壮大实力;我东域天高地远,白白辛劳一场,什么都得不到不说,还拱手将北域长广王府相送,他长广王兼并之后更强大了,岂不是又壮大了一个对手!”
这也是他们犹豫的地方
能除掉霍劭当然好,但纵使是长广王以万金珍宝相送,他们东域得到的好处,也远远小于漠北!
临江王紧紧盯着殷昊,隐有思量与试探之意
他算不得是个多贤明的王侯,骄奢淫逸、傲慢自负都有,但好歹也是被精心教养长大、后又稳坐王位多年的诸侯,最基本的谨慎与思虑他也有,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个自己曾经放弃的庶子,而今回来,有着比他其他儿子强得多的沉稳与城府
他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殷昊并没有让他失望
“儿子所言,皆是为了东域、为了临江王府,若有言语大逆不道之处,还望父王见谅。”他如是说着,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临江王,道:“漠北紧邻北域,战胜后必然可以兼并疆域,但北域玄甲军也绝非寻常军队可比,定远王麾下,有众多谋臣猛将、自身又是兵家出身、精通纵横战术,长广王若要战胜他,即使有匈奴与之两面夹击,也绝非易事,非损兵折将、自伤大半而不可得,届时即使占了北域,也当是元气大伤,必会休养生息、调整几年再行后事,而这段时间,便是我东域的机会!
我东域偏安一隅,纵使无法于北域分得一杯羹,却也因此免于祸患;漠北希望我东域挑动是非、吸引朝廷注意以便其行动,但我东域亦可用其牵制朝廷兵力,趁机北伐,兼并江南之地!”
临江王呼吸重了一瞬,殷昊置若罔闻,只继续道:“我们可先假意同意漠北的提议,但暗中将东域与匈奴勾结意欲谋害朝廷的消息传于朝廷,朝廷兵力有限,第一时间只能调往漠北北域,南域守军空虚,我等正可趁势而为,吞并江南乃至大半南域,依江河而守!江南之富庶更胜于岭南,为天下之冠,我等占了这膏腴之地,要不了几年,便可壮大成天下第一的侯府!”
他说完,屋中一时寂静
常远瞥了眼临江王的神色,轻咳一声,但温和的语调问了一个极尖锐的问题:“公子所言甚妙,只是朝廷虽孱弱、到底也有几十万兵马在手,必然不会坐视江南被占,若是朝廷向我东域出兵,我东域一己之力,如何能挡?!一个不小心,便是元气大伤!”
“当今陛下贪图安逸享乐,是非会真的下定决心伐我东域仍有待商议,我们可软硬兼施;即上书言明我东域无谋反之心、仍会忠心于朝廷、甚至愿意恢复每一年的贡赋以视臣服,再拉拢朝臣,向皇帝暗示我东域的国富民强,征战对朝廷弊大于利,动摇皇帝与我东域征战的决心,只要给了皇帝台阶,皇帝不愿意开战,那便是任由朝臣说破了嘴皮子也无济于事,这样我东域就有了充足的壮大实力的时间。而若是皇帝铁了心的要开战……”殷昊微微垂眼,声音冷酷而决绝:“我东域占了江南,漠北也得了北域,双方都得了利益,也说不上谁算计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两域再次合作,直接覆了朝廷,各自辟守一方,自立为帝,待时机成熟后,再一决雌雄!届时胜者,即可君临天下!”
临江王豁然站起,死死盯着殷昊
常远也看着殷昊,目光震惊
这样的一番话,大逆不道到足可诛连九族!
但它又是这样的条理清晰、理智周全,仿佛所有的可能都已经考虑到,从而听起来,尽是让人心潮澎湃的可行性!
这不是畅想、不是大话,而是一条能让所有野心者心动的,登天之路!
这样的话,这样众多朝臣济济一堂都不敢想的话,这个年轻人,却如此冷静、自信、从容又坦荡的说出来!
“你—”临江王指着他,眼神说不上是赞赏还是震撼、亦或者是质疑与警惕:“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父王,您觉得,这世上谁还敢说这样的话。”他淡淡一笑,目光清正又坦荡:“是儿子,自己琢磨出来的。”
临江王脸皮子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一下
“儿子知道,儿子消失十年,又突然回来,您怀疑儿子。”他轻轻道:“可是父王,无论您信不信,儿子都要告诉您,儿子是怨过、是恨过,但最后都统统只能化为无奈,因为儿子终究是希望的儿子,终究是东域的公子,这里是儿子的根!儿子所有的亲人、所有的抱负、所有的羁绊,都在这里,儿子放不下父王、放不下临江王府、也放不下东域!儿子只能盼着这里,越来越好!”
说到这儿,他苦笑一声
这是他从站在这里开始,露出的第一个除了充满了情绪的表情
“儿子本不想再回来,可是魏当家说要来时,儿子还是不由自主跟了过来。”他低声道:“儿子来时就在想,若是父王的人没有认出儿子,那儿子便只当回来见一见旧地,但若是父王派人来找了儿子,那就是命数,儿子也认了!”
临江王心头微震
他走下木阶,道:“你抬起头来。”
殷昊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他
临江王眼神有些恍惚
像,真像啊!
那眉眼,简直就是年轻时候的他自己
对于这个儿子,他的印象是真的不深了,只记得他生母是他当年颇为宠爱的一个美妾,容貌倾城、性子也柔顺温婉,被王妃嫉恨,待她略微失宠后,便使计要了她性命,又趁着礼佛之时暗动手脚,本想直接杀了他,但也不知怎的,他福大命大,似是从哪里高处跌了下去,料想活不成了,便只当他死了!
临江王妃是东域大族之女,出身尊贵、家族底蕴深厚,那时他继位还没几年,需要多多仰仗,自然不好与她撕破脸皮,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和庶子,与其发作倒不如当是一个把柄,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没成想,这个他本以为死了的儿子,在十年后又站在他面前,长身玉立风姿卓绝,满腹才学、眼光锐利,有着如此难得的胆识与城府!
最关键的是,即使明知道那些龌龊,他仍然选择为他这个父王、为临江王府效忠!
临江王再是铁石心肠,此刻心中也难免有所感怀,面上亦带了动容之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父王,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啊。”殷昊笑起来,目光却带着些许泪痕般的闪烁:“儿子想回来,想了十年了,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父王,儿臣不想求什么,也不想报复谁,只想留在您身边,尽己之力辅佐您,既让儿子的抱负有了用武之地,也全了您与儿子的一场父子之缘,父王,您说,可好?”
临江王默然一会儿,长叹一口气
“昊儿啊,从前是父王对不住你。”他目露赞赏,又兼之欣慰:“你能这样想,父王很高兴!从今以后,你就留在父王身边,父王不会薄待了你!你从前缺失的,父王定会好好弥补你!”
言下之意是,他同意殷昊回归临江王府,并会确保谁也动不得他!
殷颂露出笑容,退后一步,干脆利落的行叩拜大礼:“儿子,叩谢父王!”
这临江王府,他终于,回来了!
那么那些曾轻贱他、陷害他、追杀他的人,你们,准备好了么?!
在临江王爽朗的大笑声中,殷昊微微垂首,唇角弧度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