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被萧氏拉住,胸口急促的上下起伏,当真是气得不轻
他如今养尊处优,却也是曾上过战场的武将,气怒交加之下,手劲大得很,卫越又半点没有躲闪,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脸颊上几乎瞬间便肿起来,唇角甚至隐隐有血丝渗出来
“儿啊!”萧氏看着卫越的模样,泪如雨下,扑过去搂着他,颤着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却硬是没忍心碰
宁国公缓过神来,看着卫越脸上那刺目的鲜红,也是一惊,心下不由有些后悔
他儿子惯来聪慧懂事,虽偶尔有些桀骜轻狂,但绝没有那些贵胄公子们这样那样的『毛』病,是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他偶尔骂他几句臭小子,可心里是顶以他为荣的,自他年长些了,就再没动手过,更何况还是打脸!
“老爷怎么这么狠心!这可是你的亲儿子啊!”萧氏抹着泪:“亲父子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若是打坏了可怎么好!”
卫越缓缓转过头,脸上痛意连绵,他在战场上受过多少远比这更重的伤,只是父亲打的,却格外的疼
他苦笑一声,安慰萧氏:“母亲快别哭了,儿子没事儿,是儿子说话忤逆了。”
他这样乖巧,宁国公愈发撑不住面子,哼哼两声嘴硬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萧氏闻言停了哭,恶狠狠瞪着宁国公:“好啊你个老匹夫!我看你就是厌弃了我们母子俩,赶明我就带阿越回娘家,可不在你眼前碍你的眼!”
宁国公瞪了瞪眼睛,指着萧氏怒道:“你瞧你都说得什么话!慈母多败儿!我都是为谁好!不就是为了他为了咱们宁国公府,他这做儿子的赶着给我拖后腿,你还在这里胡搅蛮缠,你是还嫌咱们府上不够『乱』嘛!”
“孩子做错了就好好教导,哪有像你这样上来就打的!我们阿越惯来识大体,这次也必然是事出有因!我看指不定是你这老匹夫做了什么不地道的事儿,让咱们阿越都看不过眼了!”
萧氏还真是挺了解自己夫君,歪打正着还蒙对了!
宁国公被自家倒霉媳『妇』气得不行,脸都涨红了,好一阵才狠狠甩袖,恨道:“你一『妇』道人家懂些什么!我与他自己谈,你快走吧!”
萧氏还要再说,卫越拉住她,恳求道:“母亲,让我与爹说吧,太晚了,您先回去歇息。”
父子俩都这么说,萧氏也只能心疼的看了一眼儿子,冲宁国公留下两句警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萧氏走了,屋子里愈发寂静
宁国公看着卫越,神『色』复杂,半响长叹一口气,缓缓在太师椅上坐下
“父亲虽不曾亲口与你说过,但想来你也早该明白,政局诡谲晦涩、各为其主,各为其利,一时意气要不得,清清白白更不可能。”宁国公推心置腹道:“父亲扶持了安王十几年,宁国公府早已与安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再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在这一条路上走到底,你知不知道?!”
卫越沉默不语
“父亲知道,你瞧不上安王,其实父亲也瞧不上安王,无论是心『性』还是才能,他都不是那一块料,可子以母贵,有舒贵妃在宫里镇着,他便是最有资格坐上那位置的人选;况且,君主无能,才有我等臣子发挥的余地,我宁国公府是开国以来仅剩的国公爵位了,而今父亲又沾了军权,树大招风,若真来一位贤明而大有为的君主,他又如何能容得下我们?!数来数去,安王这条船,我们必然是下不去了!所以只能把全心全意的帮着他,为他加码,推他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们才能安心啊!”
卫越微微垂首:“父亲所言,儿子都懂。”
宁国公松了口气,有些欣慰道:“你能明白父亲的苦心,是最好的;你还年轻,心怀大义是好事,只是要记得,这朝堂之上,容不下心思太清正的,穷则独善其身,父亲虽看似身居高位,却也如刀尖起舞,动辄粉身碎骨,管不了天下,只要护着咱们府上安安稳稳的荣华一生,便别无所求了。”
卫越静静听着,心中酸涩,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可是父亲,我们满门『性』命、一身荣辱皆系于大梁,若是有一日大梁没了,那我们再苦心经营,也不过是烟消云散啊!”
宁国公彻底愣住
“父亲排除异己,只想推安王上位,以保我们卫家繁荣太平,那谁来保天下的繁荣太平呢?!”卫越觉得眼睛干涩到发疼,他眨了眨眼,声音竟带了些哽咽意味:“父亲,谁都说大梁日益衰亡,那您有没有想过有一日,我大梁真的会如前朝、如前朝的前朝一样,山河国破呢!”
宁国公震惊的看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竟在轻颤
“父亲也秣马厉兵保家卫国,可您毕竟在高位上站的太久了,民生百态不过是奏折上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可儿子却是真切看过的。”卫越低低道:“看过战场上血流成河,看过边陲千里炊烟不起,看过行军路上有流民尸骨未寒……儿子是个武将,只懂行军打仗不懂治国之道,可儿子也看得清楚,这样的大梁太危险了,仿佛某个火星就可以星火燎原、翻天覆地;父亲,现在的陛下已经无力扭转乾坤了,而安王更是只会雪上加霜,您说,若真的不惜一切代价捧安王上位……”他唇角『露』出苍凉的苦笑,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清亮的眸子反衬出宁国公晦涩的神情:“……您说我大梁,还能有将来么?!”
宁国公哑口无言
他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了,他那已经长大的,挺拔如松、目光清朗,即使脸上红肿不堪,也显得朗朗英姿的儿子
仿佛不过转眼,当年还绕在他腿边傻笑的小孩子,已经变成一个敢于为大义而与父亲对峙的青年了
他沉默了很久,卫越也垂着头不说话
“回去吧。”半响,宁国公淡淡道:“你脸伤了,明日便不必上朝会了,在家歇着吧。”
卫越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
他知道,父亲所要考虑的,远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他也不求现在就改变,只要这一次,父亲选择袖手旁观,他就心满意足了!
……
第二日朝会,比起前一天的腥风血雨,显得平和多了,当然,这个平和主要体现在,没有人再威胁要搞死对方了
耶律兰提心有余悸,暂时没敢提让殷颂和亲的事儿,只按部就班的商讨两国和谈之后需要裁定的国界范围,事关国土,双方都不敢含糊,撸起袖子唇枪舌战,明抢暗箭唾沫星子横飞
这一次,霍劭冷眼旁观,没再出头
殷朗也一样,毕竟他们是诸侯,只能算是名义上的大梁子民了,朝廷与匈奴撕『逼』,他们掺合进去反而不美
大半天下来,文武百官虽然口干舌燥,但心里反而松口气
这样才是和谈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待朝会散去,黄昏时分,殷颂进宫
自她从岭南回来后,便常住在帝姬府上,皇帝特意给了她一块宫牌,允许她可自由出入宫廷
但今日殷颂入宫,与往日不同
守门的将士看着那凤辇后那个蒙着布的大平板车,颇有些无措
这么多年,宫城里都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玩意儿了!
玲欢跳下车,走到那板车前,扯着黑布的一角,笑道:“知道你们当差必须要检查,我们殿下也不为难你们,只是看了之后,可千万要管住了嘴,否则不说旁的,陛下可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她这句话恩威并施,让人并不觉刺耳,反而更升起『性』质,几人凑过来,玲欢掀开一角的黑布,黄昏余晖撒在铁黑『色』的庞然大物上,散发着莫名让人胆颤的寒意
他们迟疑的看着这古怪的玩意儿,玲欢轻轻拍了拍,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剑不是刀,这是殿下特意带给陛下看的,既然看过了没问题,便让我们进去吧。”
虽然古怪,但的确瞧不出哪里有威胁,又是元昭帝姬带来的,他们自然不敢拦,便退后拉开大门,让凤辇并板车进去
皇帝听说殷颂求见,心中有一丝尴尬,但转瞬即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贵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只顾父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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