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西军春半时分出征,如今转眼几个月过去,已然是入了秋的时候
前阵一次次大捷传过来,讨伐漠北局势大好,皇帝大喜,整个建安的气氛也热烈激昂,不说权贵官员,就算是普通百姓日常上街,也都笑脸相迎喜气洋洋!
“晏大人,今日可一定要多饮一杯。”
临江的红楼会馆,是士大夫们最爱相聚宴饮的地方,虽说前阵还在打仗,为了筹备物资,宫中及各个权贵府上都摆上不设宴饮缩减开支的名号,但很显然,私底下偶尔推杯换盏几次,也没人会摘指
名满天下的晏大学士懒散的倚在窗边,银线精织的广袖随意垂在榻上,迤逦出风流潇洒的风姿,他一手撑着下巴,狭长潋滟的凤眸半睁半阖,唇角似笑非笑的勾起,让人想起醉在酒池边的仙儿,或者慢悠悠舔着毛半醉半醒的狐狸
有人笑着端上一杯酒,语气隐带着逢迎:“恭喜晏大人,那老家伙儿终于倒了下去,陛下至今没指定新的尚书,显然是属意于您啊!日后这户部,就是晏大人的天下了!”
这话是源于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大事!
就在新一批粮草物资押运去往前线的路上,队伍出发不久,驻扎在一座小城的时候,夜里竟有刺客意图抢夺粮草,幸好护卫军队发现的早,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请旨后开箱验差一番,这一验,就验出了问题
此批送过去的十万两军饷里,竟有小一半都是空心银,徒有个银壳子,里面却空空荡荡!
负责押送的长官大惊失色
那些劫匪显然没本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这样大批量的银子都换一遍,所以很显然,这银子是在这一路上、或者是在出建安之前就有问题的!
他们驻扎的地方,距离建安不过十日的路程,这最开始的日子是守备最精心的时候,日夜有不同的人看守,路上也没有出过任何意外情况,歹人怎么也没机会换银两
那就只能是,在出建安之前了!
此事一报回朝廷,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前线喜讯连连,让所有人原本不以为然的人都升起真的能收复漠北的期望,在这件事上,朝廷的所有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大多数人都不想看这大好的局势添了变数
十万军饷,关乎粮草,更关乎军心与士兵的战斗力,有人敢在这事上做手脚,若是没有发现,等不明不白送去前线,怕是会酿成大祸!
建安包括天下士子闻之,更是群情激愤
他们年轻气盛、赤血丹心,不知道各方势力利益的焦灼,他们只知道,这是几十年来大梁距离攻占漠北、收复山河这个梦想实现最近的一次,那歹人罔顾家国大事,一心贪图私利,实在罪该万死!绝对不能放过!
一时之间,各州各府都有士子聚集城主府外声讨歹人,又有大量建安士子于宫外跪地请求朝廷严查!闹的声势极为浩大!
大梁重文轻武,对读书人极为礼遇,如今闹成这样,皇帝震怒,命三司会审,务必抓出真凶,严惩不贷!
这个案子,若是等饷银到了漠北再查,那自然是极难查,这一路耗时几月、途经千里与几十座城池,谁知道是在哪里发生的偷换饷银之事?!这罪名你推我我推他,就是一笔烂账!
但现在,这银子摆明了是在建安换的,那可就好查多了!
有了皇帝的支持,三司再无顾忌,抽丝剥茧筛查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对准了户部。
饷银经内阁与皇帝审批,又户部检验装箱,移送至兵部审查无误后封箱装车,押运往前线。
这样看来,兵部是最后一道经手人,但实际上兵部的审查不过是过过形式,核对数目一致后,并不会细致检查每一箱银子的质量,因为没有人想到,户部送来的银子会是有问题的。
监守自盗这个词是存在的,但放在这里,却很少有人想到!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即使银子被调包,那也只会是在押运途中,怎么可能在天子脚下、朝廷眼皮子底下,在户部这个最中央最源头守备最森严的财政中心就出了问题?!
正是因为没人敢想,所以给了户部一个胆大包天的机会!
但现在,这一切却都要暴露了!
户部尚书刘天河在听到风声的时候,顿时吓的一头冷汗
他连夜去求见安王殷昊,跪地涕泗横流:“救命啊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殷昊也慌的不行,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
都怪那盗匪,竟敢对饷银下手!也怪那守备军多管闲事,把人扣押住就罢,做什么还要开箱检查?!
如今闹的满城风雨,他亲眼见过父皇的震怒,若是再查下去,查到他身上,他绝没有好果子吃!
他烦躁至极,看着一个劲儿磕头的刘天河,恶上心头,狠狠上前就一脚踹过去,指着他鼻子怒骂:“你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本王怎么嘱咐你的!明明让你换两万两银子便罢,你竟敢换了大半的银子!你胆敢中饱私囊闹成这样!还指望本王救你!本王不杀了你已经是本王仁慈了!”
殷昊虽然狂妄,但也不是傻,这些年一再被坑,已经失了皇帝的宠爱,面对此等大事,他也免不了要小心谨慎几分,换两万两银子特意压在最底下,好好谋划,发现的概率并不大,也足够给殷颂添麻烦。但谁知道,这废物如此贪心不足,竟将大半的银子都换了!如今被发现了,将将要牵连到自己,他只想一剑捅死了这败事的东西!
刘天河大惊失色,磕的额角冒血,万般委屈:“殿下明察啊!再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违背您的意思!臣明明只换了两万两银子,一颗银锭都不敢多,也不知怎的查出来,就变成了六万两!”
天地良心,元昭帝姬凶名赫赫,他再贪也不敢贪在军饷身上,不得不奉命行事换了那两万两银子,已经是心惊胆战,哪儿还敢再谋福利?!
殷昊见他还在狡辩,更是怒发冲冠,上前又是狠狠几脚:“事到临头你还敢狡辩!本王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做了鬼,想贪多少银子就有多少!”
宁国公匆匆赶来,正撞见殷昊暴揍刘天河,刘天河被踹的呼天抢地,一身青紫肿胀,也不敢反抗,只狼狈的躲闪,殷昊一脸狰狞,形如恶鬼,再无半分皇家血脉的雍容高贵!
这样的景象,让他不自禁顿住脚,心头滋味难言
这就是他选择的主君
宁国公很是无力
他早知道殷昊狭隘多疑、贪婪自私,但那时候,殷昊还是荣王,还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皇子,即使是齐王也逊色他许多,正因如此,他更深的性格就被很好的隐藏起来,至少表面上,他还可以表现出温和、从容、宽厚等等美德,让人不至于太过失望
但现在,随着他一次次失败,无论是权势还是恩宠都渐渐消失,他的优势越来越小,他也就越慌张、越暴躁、越不择手段,越来越展现出性格中的阴暗,一次又一次,让宁国公陷入更深的失望!
事到如今,眼看着元昭帝姬荣光日盛,宁国公其实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如果再多等些年,就好了……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殿下,稍安勿躁。”宁国公走进去,打断这一场闹剧
殷昊看见宁国公,停下了动作,说话时余怒未消,他道:“宁国公,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个狗东西,阳奉阴违中饱私囊,闯下如此祸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刘天河见了宁国公,如同见到了救星,哭爹喊娘的爬过来:“宁国公明鉴!臣真的没有啊!臣真的不敢啊!臣也不知那四万两银子是怎么被人换的!是有人陷害臣啊……”
宁国公厌烦的移开眼
他不喜刘天河无能,但现在还必须得管他
“殿下,他没有这个胆子,臣以为,此番恐怕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宁国公道:“有人将计就计,把事情闹大,要对户部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