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颂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比月色还凉薄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重新坐下,眼神放空,并不看他气怒交加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父皇,您这一辈子,顺风顺水,从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几十年了,您享受着至高的尊贵与权势,却什么都没付出—您的天下有秦家帮您守,您的后宫有我母后给您镇,您的前朝有文武百官给您看着……您只需要坐在龙椅上作威作福,一个不如意,就将那些明明立下过汗马功劳、却只因为不顺您的眼的人打入地狱,轻而易举坐享其成……”殷颂问他:“父皇,您说这公平么?这怎么能公平呢?!”
“你—”皇帝嘶哑着发出一声,大概是情绪太激动,他竟然能说出几个字了,只听他恶狠狠道:“你…处心…恨…恨朕…”
殷颂只答道:“该恨您的不是我。”
最该恨他的,是先皇后,是秦家满门,是个柔弱的、幼小时就悄无声息夭折在宫里的殷颂
“父皇,您知道么,大概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所以派了我过来。”她慢慢道:“它让我把泼在秦家的脏水洗干净,要我为一个有不世功勋的家族平反,要我将那些犯下过大罪的人,绳之以法!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您。”
殷颂看着皇帝一瞬放大的瞳孔,笑了一下
“父皇,您别怕。”殷颂轻描淡写道:“您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我总不会弑父的。我会让您好好的活着,就这么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躺个十年八年,废人般苟延残喘着,看着您的妃妾、子女们,一个个离您而去!寡人寡人,您为帝几十年,总要好好尝一尝孤家寡人的滋味,才算是没有白坐一回龙椅啊!”
“贱—贱人—”
殷颂不禁笑了:“父皇,我劝您可别骂我,儿臣的脾气不好,您也是知道的,若是把儿臣惹生气了,儿臣会做出什么来,儿臣自己也不知道。”
皇帝脸皮抽搐了一下,却到底不敢再出言不逊,只怨恨的盯着她
殷颂也不以为然
“儿臣知道,父皇早催了齐王归京,但若是父皇还盼着齐王来救您出火海,那还是早早放下这年头吧。”殷颂道:“安王被抓,整个建安都已经被我掌握,中原二十万禁军和边疆三十万戍边军更是早早便效忠于我,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踏平任何我面前的敌人!”
皇帝惊骇的看着她
“虎符不过是死物,最重要的,永远是人心!”殷颂笑了起来:“可惜父皇,终您一生,都没明白这个道理。”
正因为得到了太多了,生活太安逸富贵了,所以完全没想过那么多,因为无论怎么挥霍,都自会有人把更多的捧到他们面前
不像她,十年来,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踩着钢丝跳舞,却还要做出游刃有余的从容来!
“今天,大概是建安城里最漫长的一个夜了。”殷颂轻轻感叹着,低头含笑而轻柔的为皇帝拉了一下被子:“父皇既然病了,就安心歇息,朝政自有儿臣为您分忧,那害了您的不忠不孝意图谋逆的废王殷昊及其母,也自有儿臣为您讨回公道!”
皇帝挣扎起来,看起来是像拉住她,殷颂轻轻一抬手,从容避开,站起来,一身凤袍在宫灯照耀下熠熠生辉
大概是光太晃眼,晃的他都眼花了,皇帝恍惚间竟然觉得那凤袍比往日格外华丽,迤逦艳丽的凤尾间,竟然穿行着一只四爪盘龙。
殷颂身后突然出现几个垂头的太监,他们小心的捧着一道卷起的明黄色圣旨,托盘被放在小桌上,有人小心的展开圣旨,旁边摆着的就是玉玺
有人将皇帝无力的手掌摊开,将玉玺按在他手上,蘸了下正红色的泥印,然后对着圣旨上盖章的位置,均匀的用力压下—
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羞辱!
皇帝喉间发出嘶吼声,他嘴角又开始一个劲儿的滴口水,滴在他柔软的明黄中衣上,却没谁顾得上擦一擦。
殷颂静静看着他狼狈的模样,长身玉立、双手敛起,一派雍容沉静。
她说过,她不会杀他
因为对于一个作威作福了几十年的皇帝来说,最痛苦的事不是死,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无所有、看着自己跌落深渊!
那种绝望,远比恐惧更折磨,更让她觉得痛快!
等玉玺盖完,太监恭敬的呈给她,殷颂漫漫展开,看着上面“皇太女”三个大字,露出微笑
“多谢父皇册封,儿臣必不负父皇重托。”她将圣旨随手扔给身后人:“好好伺候陛下,衣食住行,不得有所怠慢!”
“是。”
“待儿臣处理完琐事,再来看父皇。”殷颂笑着转身离开,再未回头一眼!
出了乾清宫,天色已经微微见晓,再过不了多久,就该上朝会了
殷颂慢慢走下白玉石阶,便问着:“午门那边怎么样了?”
“安王的叛军被卫将军打散,安王也已经被擒获,押入大牢了!”玲欢道:“卫将军胸口被砍了一刀,好在被他挡了一下,没伤到要害,奴婢擅自做主,请太医过去看了,太医给开了方子,好好静养几月就能恢复。”
殷颂听了,沉静良久,才轻笑一声:“行了,算他过关了,既然他都做到这份上,卫氏一族,孤就放他们一马。”
如果不是出了一个卫越,殷颂是真想过,将卫氏满门抄斩的!
毕竟当年秦家获罪,他们虽不是主谋、甚至不赞成舒贵妃与国师的计划,但在事情出了之后,也是帮着安王收尾的。
也罢,老天给秦家留一个她,说不得卫越,就是给卫家留的那个人。
她就留着他们,为大梁鞠躬尽瘁,以抵消曾经的过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