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晚11点21分,托贝。
阿廖莎林场还在持续燃烧,火光之旺盛仿佛上帝垂下的一张暗紫色大幕。澳美联军的一分队刚刚击落三架蜂鸟侦察机,此刻正全速向着阿廖莎林场挺进,一路上,不断有军服被脱去——那是他们的避侦察军服。这种军服附带了颇为沉重的信号干扰器和隐蔽膜启动仪,在完全放弃避侦察手段的命令下,对于士兵来说必然是累赘。黑川内武已经允许所有士兵卸去“无必要军备”,实际上就是指避侦察军服——澳美联军,已经是在抢时间了。
一分队作为侦察分队,登上海岸伊始就未配备任何载具,只能靠奔跑行进。他们距离阿廖莎林场已经不远了,但也还有一段距离。人总归是人,体力是有限的,仅凭脚力横穿一座城市是不可能的事情。
领头军官见士兵们都气喘吁吁,未经黑川内武同意便擅自下令原地休整。他身后的士兵们都松了一口气,暗中摸出军粮和军用锡瓶,开始原地休整——他们得到十五分钟的喘息时间。
一轮圆月挂在天端,被暗紫色的火焰镀上一层诡异的光膜。近千名士兵分作数堆坐在地上,借着月光啃食和喝水。他们没有生火,并不是因为黑川内武不允许,而是他们没有时间。每个人都是从地狱军营里出来的人物,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们必须在休整结束后保证自己的行军状态达到最佳,十五分钟的调整时间是很紧迫的。
地狱军营教会他们特殊的呼吸调整法,所有人都没忘记。一时间,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仿佛无数只残旧的风箱在缓缓拉动,暗淡的月光照在士兵脸上,场面颇为诡异。但效果是不错的,约莫过了十二三分钟,许多士兵收起食物和锡瓶开始列队,已然恢复了良好的行军状态。
领头军官是最先恢复的,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军用手表,倒数着时间。
“士兵们!最后一分钟!”他大吼。
话音未落,侧面的灌木丛突然细细簌簌地响了起来,军官还未来得及反应,胸口便感到一阵温热——一泼鲜血混着脑浆溅在他的军装上。他面前的一名士兵被一枪洞穿脑颅!
军人天生的警觉使他一个翻滚,躲在了一支粗壮的树干后面。
“敌袭!”
整支一分队霎时沸腾,却都不如子弹的速度快,惨叫声回荡在夜空中,许多士兵都被一枪洞穿脑颅——敌人的每一颗子弹都准确命中脑颅,弹无虚发。士兵们却至死都没发现子弹来自何方,他们不久前才脱去了避侦察军装,没有强硬的掩体都只能被屠杀。好在他们休整的地点接近森林,周围有许多粗壮的树干,活着的士兵都迅速隐蔽在树干后。
军官不敢相信刚击落敌军侦察机不久就有英军出现,他很快明白——这是一场遭遇战!对方必是一支与本方相同的侦察部队,敌军也穿着与自己相同的避侦察军服,那片草丛很可能就是他们的藏身地点。
“热感仪!”军官大吼。
一分队作为侦察分队,反侦察设备是随身携带的,热感仪便是其中之一。敌军的避侦察军服可以屏蔽电波信号,可以整体隐形,却无法藏起人体无时不刻散发的热量。即使躲在草丛里,也可以通过热感仪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士兵都解下了腰间的方形小盒,熟练迅速地戴上热感仪,热感仪有点类似于眼镜,但没有框架,不会阻挡余光视野,是一种几乎没有重量和形状的仪器,在夜晚能提供尤其良好的视野,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虽然所有士兵都戴上了热感仪,却没有一个人敢脱离掩体反击。他们都隐约觉得,贸然露头一定会被无情射杀...
军官颇为冷静地靠在树干上,以目光扫视整个一分队,他的目光冷冽,仿佛那目光就是一道命令。令他欣慰的是,即使面对强敌,士兵们的眼神也未露半点胆怯。这时候,一名士兵轻声敲了敲树干,吸引了军官的注意,两人的目光交汇,彼此不说一句话,却像是隔空互通了什么,随后同时点头。
士兵将目光移开了,他把自己肩上的四枚军功章解下,一一贴在了树干上。最后看了军官一眼,眼里满是赴死的坚毅。军官看着他,眼里却满是惋惜。
万籁俱寂。
那名士兵试探着将头探出树干,对面草丛里立刻传来一阵枪响,他迅速缩头,只见树干上留下数个冒烟的孔洞。军官的猜想再次得到验证——敌军是一支卓绝的侦察部队,随时准备射杀本方士兵。那名士兵背靠着树干,没再看军官,决绝般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冲了出去。
他整个人完全暴露在没有掩体的空地上,双手张开,仿佛拥抱死亡。几乎同一瞬间,所有一分队士兵脱离树干,出枪点射!
枪火迸发,惨叫声震荡天地。来回的弹道模糊了夜幕,鲜血喷溅之高仿佛直触云端。那名士兵的身躯被无数子弹洞穿,倒在地上溅起大片落叶,他的四枚军章别在树干上,反射月光。
这名士兵死了,然而,战术却成功了。
澳美联军以一名士兵为诱饵,诱敌集中火力,剩余士兵立时脱离掩体射击,戴上热感仪的他们完全洞悉了敌军位置,即使受到那片草丛干扰,他们也还是很确定自己的子弹击中了敌军,澳美联军就是这样一群疯子。
袅袅的枪烟中,双方第一轮交火结束了。
所有士兵退回树干隐蔽,对面的草丛依然寂寂无声。一名士兵无声地竖起食指,确保军官和其他战友都能看到。很快,第二名士兵比了个V字手,又有第三名士兵竖起三指,表示自己杀了第三个敌人,这种无声的汇报方式停留在第八个。
托贝遭遇战的第一轮交火,澳美联军一分队以一名士兵的代价,射杀鬼火部队八人。但先前他们被鬼火射杀的战友更多,没人敢放松警惕,士兵们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甚至有几名士兵背部腾空,不敢贴紧树干,仿佛怕自己剧烈的心跳传到树干上被敌军发现。
战争进行到这里,他们连树干都不放心。
军官开始以军用手语布置第二轮反击战术,一名士兵敲了敲树干,以同样的手语提醒他——后方三五六分队很快就会抵达,隐蔽是最安全的策略。
军官还没来得及回应,那名士兵直接被一枪洞穿了脑颅。他的军用手语不熟练,后脑暴露在树干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所作的手语也被鬼火部队看到——澳美联军的后方部队即将抵达!这对于鬼火部队来说是颇为关键的信息,他们意识到,这场遭遇战必须速战速决。
实际上,鬼火部队并不是一支侦察部队,而是一支暗杀部队,他们精通各类电报密码和军用手语,澳美联军的手语更是滚瓜烂熟——那名士兵的愚蠢,出卖了整个澳美联军!
鬼火部队伏在草丛里,为首的军官低举一掌,数十名士兵伸手去向腰后——那里是随身配备的强化高爆弹,每一颗威力都足够炸毁一辆重型坦克。士兵们各自拉开了高爆弹的结栓,暗红色的光点开始闪烁,但并未立刻抛出,而是低举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与此同时,军官和士兵的口鼻开始规律吐息,整支鬼火部队的呼吸很快进入同一频率。
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着...
粗壮的树干后面,一名一分队的士兵鬼鬼祟祟地从军装里掏出了什么——那是一面泛黄的镜子,是他妻子的遗物,他时刻带在身边,期待着有朝一日光荣归国,能将自己的军功章贴于其上埋入妻子的坟墓。但此刻身陷战场,整支一分队都无法察觉对面那片草丛的动向,他不得已利用那面镜子的折射原理窥察。
他背靠着树干,把镜子持在面前,而后缓缓挪出树干,月光洒在上面,凄美动人。可一瞬间,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对面的草丛里,闪着无数暗红色的光点,仿佛红眼的群狼。
一分队的军官也看到镜中景象,惊悚不已——强化高爆弹!敌军不是侦察部队!是暗杀部队!只有暗杀部队才会携带沉重的高爆弹,而自己的一分队,并未配置大范围杀伤的高爆弹。
在战场上,判断失误的结果往往是致命的。他想下令四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鬼火部队的军官一手劈落,数十道暗红色的虚影划过夜幕,闪烁的模样仿佛死神织就的索魂链——二十一枚高爆弹被抛到澳美联军一分队的脚下。
高爆弹触地的瞬间,流弹片四散溅射,甩向一分队士兵们的各大要害。数十团爆炸火焰互相接触,扭曲融合成更剧烈的一团,仿佛能夷平整片森林的爆炸发生。一时间血肉飞溅,巨响轰天。几人才能合围的粗壮树干顿时被炸成两截,细小的树干更被直接炸成碎渣,落叶烧成满地焦炭。
鬼火部队的抛弹时间把握无比精准,在这样一支部队的进攻下,澳美联军一分队几乎全军覆没。黑川内武给他们的任务本就是侦察,却不巧与英军的暗杀部队正面遭遇,失败是必然的。
一分队的军官尚余一口气,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脊骨已经被气浪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头上的热感仪也被炸毁了。眼前一片朦胧,只能隐约看见一片茫茫大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
这时候,他几乎聋了的耳朵捕捉到细微的声响——草丛摆动和军靴踏地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不禁想到——是敌军走出了草丛?为什么?..收割!?他反射般摸了摸腰间,那支P-44手枪还未脱落,他笨拙地将手枪握在手里,指准并不清晰的前方。
此刻他只想着一件事,趁敌军放松警惕,能杀一个是一个。
他没有猜错,可是也猜错了。
他看到,一名澳美联军士兵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被一枪贯穿脑颅,却并不见敌军人形,像是被凭空射出的子弹所杀。他不得不佩服敌军的警觉,即使胜负已分,敌军也没有放松警惕——维持避侦察隐形状态,是十分耗费身体能量的。他握枪的手找不到目标,终于还是放下了。
军官整个人平躺在地上,等待审判般默然。他看着朦胧的天空,一轮圆月在火焰中若隐若现,仿佛被火焰铸就的牢笼禁锢着,就像自己也被战争的牢笼禁锢。周围不断有枪声传来,自己的士兵正在被一个接一个地补枪屠杀。那一刻,他恨自己还没死,恨自己的听觉还存在,一颗颗子弹穿过士兵的脑颅,像是穿过自己的心脏般刺痛。
他绝望了。
他做了四十一年的胜利主义者,却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信奉了失败主义——澳美联军,敌不过英国的。
一秒后,他被一枪爆头,鲜血混着脑浆在他身下漫开,被满地落叶稀释。
澳美联军的一分队与英国的鬼火暗杀部队在托贝发生遭遇战,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