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中间有个年纪并不算太大的贵妇人十分引人注目,满身的华贵不去说她了,只她坐在临湖的栏杆旁,明明只是在微笑倾听旁边人的说话,可是那双手按膝一派尊贵的姿态已让人无法逼视。
那样随和中透着端凝威严,以谢琬两世的经历来看,也很少人能够拥有。
“那就是护国公夫人。”
魏夫人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然后目含深意地看着她。
殷昱的外祖母?谢琬心头一动,再端详过去,心底也不由产生一种恍然之感。是霍达的夫人,也就难怪有这样的气势了,只是身为文官的杜家办宴,堂堂的太子妃之母,护国公夫人也亲自过来了么?
“自然是因为殷昱,她才会过来。”
魏夫人的脸色凝重,也不见了方才的宽厚亲和,“殷昱如今虽然在驻军营任职,可是命还悬了一半在别人手里。一旦郑侧妃他们暗中与季振元他们联手弄点什么出来,光以霍家一家之力,难以做到无懈可击。所以为了保住他,一向与文官们划清着界线的护国公府如今也开始放低身段亲近文臣了。”
谢琬垂眸沉吟。
魏夫人看向她,“你在想什么?”
谢琬道:“我在想,如果殷昱自己能够在内阁中拥有一份力量,那情况就很不同了。季振元他们不见得会一手遮天,而有了他的存在,郑侧妃一党也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这对朝廷社稷来说,其实也是件好事。”
魏夫人转过身来,正面向她。
谢琬平静地接受着她的打量。如果说她不够资格请动魏彬来争夺这个位置,那么殷昱总该够资格吧?
魏夫人定定看了她片刻,败下阵来。
“其实我今日邀你出来,是有件事问你。”她说道,“帮助你舅舅复官的人,是谁?”
“殷昱。”谢琬依然很平静地说出来。
从来之前她就猜到她有话跟她说。如今既然她自己先说到了殷昱头上,她还有什么好回避的。这本来就是一场需要交底的协议,说老实话,如果她要凭自己本身来劝说魏彬出面争夺。那必须得费上许多力气才能成功。
但是她眼下身边既然有个现成的殷昱,那她还有什么理由舍近求远。由殷昱来出面主持魏彬争夺入阁的事情才更有说服力和号召力,虽然她并没有跟他商谈过关于朝政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处在逆境里的人,面对这种助力谁也不会拒绝。
不管魏彬冲着她还是冲着殷昱决心入阁,结果只有一点,他进了,对他和他们来说都有好处。
魏夫人看了她许久,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不瞒你说。我们老爷也猜测到是他。”
谢琬道:“是因为段仲明曾经做过殷昱的老师,大人才顺藤摸瓜猜到的吧?”
“不错。”魏夫人点头,“但是因为以段仲明的身份并不是如今的殷昱所能随意遣动的,所以我才会有此一问。如今既从你口中得到确认,那么不管是用的什么手段。可见段仲明暗地里也是与季振元不对付的了。”
“夫人说的不错。”谢琬点头,“如今内阁六人里,季振元已经有了杨鑫和张扬,如果他们再添个人进去,朝纲的事大约也只能他们说的算了。而如果段仲明和沈昭大人这边再添个人,那起码就与季振元打个平手,这样也就达到了牵制的目的。”
魏夫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季振元他们要扶皇次孙。其实不过是为着这份从龙之功,荫及子孙罢了,哪里又是真正为着什么社稷着想?原先杜阁老也还清正,到了后也是个和稀泥的,沈昭他们虽然也不怎么地道,但却没这么肆无忌惮。内阁也确是该有人进去平衡平衡了。”
谢琬望着她。笑而不语。
魏夫人叹喟完,也看着她笑起来,“看看咱们,明明是来逛园子的,却说起这些不相干的来。来。我带你去见见徐夫人她们,都是平日里与我常来往的,为人都很不错,他们家的姑娘们也个个都知书达礼……”
夜幕渐渐降临,殷昱领着一队人马,巡着河岸进行例行巡查。
虽然进入了傍晚,码头上卖货的吆喝声已渐渐消散,但是河面上船只仍然来往穿梭,嘈杂的声音让人松懈不下来,但是暮春的晚风吹在脸上,柔软得像海面上缭绕的歌声,又让人并不会显得过于紧张。
武魁率着同做兵卒打扮的八个人紧随殷昱身后,与其余兵卒关注角度不同的是,他们密切留意的是各种易藏身的角落,因为相对于码头的秩序,殷昱的安全才是他们的真正职责。
自从殷昱进了营后,武魁就带着从东海回来的亲卫队里的九人编进了他手下,因此可以继续贴身护卫他的安全。当然为了不让人抓到把柄,这些都是通过护国公府私下安排的。
现在河岸两边的歌楼酒肆正是热闹的时候,浓重的风尘气使得路过的男人们兴致高昂,虽然离码头还有段距离,那些肆意的调笑都能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巡兵里也有不少人往那边张望,殷昱回转身来,扫视了他们一眼,那些心猿意马的兵卒们立即肃颜立正,不敢再有半点歪心思。
殷昱沉脸交代武魁:“谁再三心二意,罚他蹲三个时辰马步!”
三个时辰马步蹲下来,人都要晕过去了。
再也没有人敢不把心思放在职务上,那些风尘的声音也自动阻挡在耳膜以外。
巡兵以更加严谨的姿态向前行进。到了接近商铺的界线处,全体立定,准备转弯掉头。殷昱却在这个时候面向右前方站住,武魁等人也跟着站住,领头的小旗紧随在后方,猝不及防,差点撞上武魁等人的后背。
右前方有排小木楼,跟驻军营的营帐一致,但却是为漕帮的人所有。殷昱看着夜色中的小木楼,像是看到了什么,微仰头紧盯着上方。
武魁正要说话,他又已经恢复了常态,扶刀前进起来。
走了约有二三十步,他边走边说道:“武魁领着队伍继续巡查,秦方罗勇随我来。”说着脚步一错,已经从队伍里移了出来,武魁身后两个人与此同时也跟着出了来,这一幕从吩咐到进行完毕,整个队伍没有停顿一秒,秩序也不曾乱半分。
殷昱退到了路旁古槐树下,借着树影掩护迅速地移步到自己的营帐小楼旁,然后在楼底下指着对面的小木楼,说道:“你们看那楼上。”
那小木楼乍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除了窗台上摆着的几个酒坛子窗外晾着的两件男衫表达了那是个老爷们儿的住处之外,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秦方眉头凝了凝,说道:“那衣裳不是骆七平日晨的衫子。”
那小木楼是漕帮分舵主佟汾手下的分使骆七的屋子,这屋子正好处在殷昱营帐小楼的东南位,相隔虽有二十余丈,但是因为窗户正好对着殷昱的窗户,而且日常也免不了与骆七打交道,所以他平日里穿的什么晒的什么殷昱基本有数。
而做为皇太孙的护卫,拥有极强的观察力和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是他们必备的技能。
码头上的夜夜亮灯,同样的景物看得久了,虽然只是夜里一个很微小的异常,也逃不过他们的双眼。何况眼下他们已经潜到了与这木楼相距不过三四丈的位置。
罗勇点点头,盯着那晾着衣裳道:“看衣料的柔软度,是一等的杭绸,襟边虽然只是普通的镶边,但是能在柔软的杭绸上缝制得一点褶皱也没有,一定是有着极好的做工。这样的衣裳看起来普通,但是没有二三十两银子也制不出来。”
殷昱抱着胸,接着话头道:“ 漕帮里那些人恨不得把银子直接打成衣服穿,不会有人花了钱还把自己往低调了整。骆七更有意思,十个指头足有五六个戴上了金戒子。这不是漕帮的人,更不是骆七的衣裳。但是这个人能在骆七这里晾衣服,一定跟他很熟。”
“不管他什么来历,你们先把那衣服弄下来。”
他吩咐道。
秦方没有二话,从腰上取了捆细而长的丝绳,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绑在一端,往那衣裳扔过去。绑上石头的绳子有了重量,很容易就把上头轻柔的绸衫卷了下来。
殷昱拿起那衣裳里外仔细看了看,还有几分湿润,他移到鼻前闻了闻,皱眉道:“千步香?”
秦方道:“主上可发现什么?”
殷昱放下衣裳,说道:“速去把武魁他们唤回来,抽几个人去通向骆七住处的周围仔细查查,看看是否有人曾落过水,是什么人落水。然后再派几个人守在骆七楼下,看有什么人下来,如果有人下来,也不要惊动,悄悄跟在后头就是。”
“是!”
随着夜色渐重,杜府里这边宴席也举办完了。有身份的女眷被挽留下来上戏园子看戏。
在魏夫人的介绍下,与素有往来的徐夫人贺夫人等人都与谢琬熟络了,不但亲切地问起她河间府的民俗,还拉她一起聊起了戏曲。谢琬不卑不亢,并不因为她们身份高便过于隐忍自己的想法,但是表达的方式又总是婉约谦和,她这样的表现倒是博得了大家端庄大方的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