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树林间的缝隙照在小路上。再往右照在小溪里,然后又照进了右边树林的深处。
正在奔跑中享受草香鸟鸣的简植,眼角边闪过一道人影。简植停下脚步。小溪对面,隔着二十几米,有一个人挂在林中的树枝上。三尺长的麻绳吊在脖颈里,脚尖离地面也就三寸高。顿时,天地间就变成了阴阳两界。道路上阳光清澈,树林中光线幽暗,
有人上吊,在这乱世之中常见。
繁重的战争税赋,土地上不多的收成,不期而至的病疾,这些让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挡。何况吊死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
简植回家拿来一把锄头,挖了一个土坑,草草的埋葬了女人。
跃过小溪,跨过低矮的草丛,避开脚下的树枝,跳上巨大的石岩。奔跑让人头脑清醒、眼神明亮,身体的一切尽在操控之中。顺着小溪,简植小跑到桃源河边。河岸边青草新绿,绿柳垂绦。
简植在草地上伸展微酸的筋骨。天空呈明亮的蓝色,白云舒展。
这里是平行世界?
三年前,简植一觉醒来,脑袋里凭空多出来一份记忆。记忆中,自己是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上班族。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然后工作多年。这一份记忆清晰真实,包括一些微小细节都历历在目。
现在,这些记忆却附着在这具崭新的身体里。
这具身体刚刚十七岁。幼年跟随经商的父亲辗转多地,母亲早亡后,和父亲住在栖霞山边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叫葛家村。
身体的名字,和另一份记忆里的名字一样。父母的名字,也和另一世父母的一样。只是父母并没有另一世的记忆,不知道手机、电脑、汽车是什么物件儿。
今年是洪武元年。大年初四,朱元璋在应天府登基当了皇帝。这里,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明朝。
简植抬头看了看白云流逸的天空,喃喃的道:“你丫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可真是厉害,把我弄到平行世界里穿越。”
别人穿越不是在乱世就是在盛世,几首诗词就功成名就,然后高官厚禄,妻妾成群。自己怎么就穿越到了明朝呢?还是洪武明初!
投名求荐,出仕当官?
在洪武年间,贪污六十两银子,就是剥皮实草的罪过!简植想想就直摇脑袋。简植觉得不行,自己根本就挡不住银子的诱惑。不然,另一世也不至于为了钞票,把自己累到穿越。
经商作贾,为富一方?
简植还是摇了摇头。在‘利出一孔、皇权至上’的时代,这也不是一个好主意。曾经给朱元璋修城墙的首富沈万三,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流徙千里。钱多了,皇上认为那是起兵谋反的本钱。
另一世的穿越小说铺天盖地。简植最大的梦想,是穿越到一个地主傻儿子身上。长的白白胖胖的,张开嘴巴知道吃,闭上眼睛知道睡。吃饱睡足,身后带几个家丁,上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混吃等死、悠哉一世。
现在的简植,虽说不是玉树临风,却也长得清清朗朗。生活的葛家村,一共有三百多户人家。所有的邻居简植都熟悉,熟得不好意思扒人家裤子。
另一世的梦想,白瞎了!
简植向河里扔了一块石头,决定继续当山野村民。扁担和木桶,是晨跑前放在河边的。简植在河里打了水,捡起锄头,担起两个水桶,向山坡上的家中走去。
简植的家不在村子里,而是在离村子百米左右,一个向阳的小山坡上。院子里有主房三间。东边的厢房是厨房,西面是一个大大的竹棚。竹棚里,是教村里孩子读书的地方。
回到家,打开院门,向缸里倒水。
两年前,简植的老爹简世宗重操旧业去行商,一别两年没了音信儿。不知道是出了意外,还是扔了儿子,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这年头车马慢,传个信儿可老费劲了。
简植平时在村子里教书。虽说简植的家境还算殷实,也不用教书谋生,可是人得有一个事情干不是。要不,怎么打发这无聊的穿越人生。
“你来啦?”简植说。
“喵”。一只橘猫跳上围墙,看向简植。
“厨房里还有一个鱼尾巴,去吃了吧。”
“喵”。橘猫跳下围墙,扭动身体,龙行虎步的向厨房走去,像巡视领地的王。
猫是在简植搬来山坡上时,自己来的。它不怕简植,但也不太愿意搭理简植。
古代人给橘猫起了一个雅称,叫金丝虎。这个名字让橘猫平添了一丝贵气。不过这橘猫的秉性,和另一世的橘猫没什么不同,都是那副吃你是应该的,瞧不起你也是应该的样子。
橘猫高傲,简植不服,给橘猫起了个名字叫‘狸奴’。你装高傲,我就给你起个贱名。
实际上,狸奴就是猫的别称。简植最早知道狸奴二字,是在陆游的一首诗中: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惭愧家贫资俸薄,寒无毡坐食无鱼。既说明了猫对人类的作用,也透露出诗人对猫的无尽喜爱。
吃完鱼尾巴的猫从厨房出来,冲着院门口叫了一声。然后跳上围墙,又跳上了房顶。这是有人来了,是熟人。来的要是陌生人,狸奴会多叫两声的。
“小植啊,在家吗?”门外有人拍门。
“在家,葛叔。”简植从屋里迎了出来,拿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葛叔快坐。”院里竹棚下,两人坐在桌旁。来人叫葛大壮,是村子里的里长。
简植:“里长,什么风把您老吹到我这儿啦?现在可只有茶,没有酒。”
葛大壮:“你个混小子,我啥时候早上喝过酒。”
“也不知道上次谁让人给揪耳朵带回家的。”简植嬉笑着小声嘀咕。
葛大壮扬起巴掌作势要打,又放下来说:“你小子啊,打不得了。知道你得了机缘,能给村子里办大事儿了。”
简植:“葛叔,瞧您说的。前两年您可没少打我,当着我爹的面打。”
葛大壮:“那还不是你偷张老实家的鸡、堵马甲长家的烟筒,十三岁就偷看冯寡妇洗澡?也亏得冯寡妇总给你好吃的,吓得冯寡妇那一声惊叫,村东头都听到了。”
简植觉得丢人,那时候简植还没穿越呢。这个身体,怎么能看寡妇洗澡呢?应该看黄花大闺女!
简植嘴里说:“哈,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坏。”
葛大壮:“咋个没有?那天当你爹面打你,还不是我正跟你爹说你的事呢,你绕我身后薅我胡子,一把薅掉好几根儿。”
简植:“嘿嘿,葛叔,那时候不是小嘛。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办错事说错话,您该打还是打得的。您是里长,又是我叔,长辈教训晚辈应该的!”
“嗯,这说的还是句人话。”葛大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可我今天没错啊,上次就是你喝多了被葛婶给揪走的。”
“噗~”
简植转身就跑。
“你别跑,坐下说正事儿。”
“你不打我我就坐。”
“呼呼~,我不打,你坐吧。”
“真不打?”
“真不打!”
......
葛大壮喘了两口气,说:“话说,你告诉大家伙的炼焦法子,还真管用。焦炭的产量高了,卖相也好,大家都多赚了不少钱。只是咱这儿的小煤矿只有那么大,产量也不高。咱这山边村子田地少,还有不少人家也想多挣点钱。大家看你还算是听我的话,让我来看看,能不能再跟你讨个法子,让那些不烧炭的人家也挣点钱。”
简植说:“不烧炭的人家儿,不是去给烧炭的人家帮工了吗?咋?干活不给人钱啊?不带这样的,里长你得管啊!”
“不是不是。给钱,都给钱!”葛大壮说:“你坐,你先听我说。今年啊,是洪武元年,皇上在应天府登基了。咱这儿,离应天不远儿。至正十六年,皇上就打下了这片地方。虽说还是兵荒马乱的,可日子还过的去,就是税重了点。听说南面和北面还在打仗,只是咱这儿,算是有个稳定的模样儿了。村子里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乱七八糟这么多年,家底子都熬没了。这炼焦是男人的活儿,又脏又累的,女人干不了。这不是前几天,你马婶子非要跟她家男人去干活,刚两天就把腰伤了。”
葛大壮喝了口茶,抬眼看了一下简植继续说,“现在男人少,娘们多,小女娃也多。这不都想着能干点啥,多少挣点钱,贴补家用嘛。”
简植抬头看了看葛大壮,葛大壮端起了茶杯。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啊,你个老狐狸!”简植说。
“噗!”葛大壮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又想打我!”
“怎么和你叔说话呢?谁是老狐狸?”
“法子要不要?”
“要。”
“那你把茶杯放下,那玩意烫手!”
砰!葛大壮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搓手道:“快说!”
简植:“嘿嘿,叔啊,你是不是看上了马寡妇做面包的法子了?”
葛大壮:“......”
简植:“那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偷看人家洗澡,弄的满村子都知道了。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的。虽说就看了半拉身子…”
葛大壮:“什么叫看了半拉……你个混蛋小子。”
简植:“这不是想补偿一下嘛,就教了她这个手艺。再加上她织布、补衣,这清汤寡水的日子也就过下去了。葛叔,你算计着抢寡妇的活路,可不老厚道的!”
“什么叫我抢......算了。”葛大壮把瞪起来的眼神儿又收了回去,继续说:“实话跟你说,我来你这之前已经去过冯寡妇家了。”
简植:“她没给?”
葛大壮:“嗯!也不是没给。冯寡妇说了,这手艺是你给她的,要她教也行,但得你同意。你同意,她才教那些老娘们,虽然她们都笑话她是寡妇。第二啊,就是她说这面包是个好东西,可也挣不到多少钱。面包是个金贵东西,做出来也卖不出去几个,贵啊!三天做一篮子,前后村子走到天黑才能卖完。有时候剩下一、二个就自己吃了,要不第二天就不新鲜了。我这不是觉得这面包法子也不行,才来找你嘛!”葛大壮说完看了看简植,在躺椅上靠了靠。
“她说得对。冯寡妇是个聪明人,而且人又好。”简植想了想又说:“面包是个能挣钱的东西。在咱这不行,在城里肯定行,城里贵人多。不过,葛叔啊,在这儿都有人掂心这买卖呢,在城里,咱能保住咱的配方吗?”
“是啊。离咱这最近的大城就是应天府,应天府的贵人,咱惹不起。”葛大壮说。
简植:“葛叔啊,这事儿我一时也没啥好招。要不钓鱼去吧,中午我给你做野葱蒸鱼,咱俩喝点儿。”
葛大壮:“不行,在你这喝一次多一次。不是喝不喝的事儿,你不是说你会冶铁吗?咱有焦炭,要不咱冶铁卖吧。”
简植直摇手:“别,叔,千万别!你作死可别带着我。自汉唐以降,冶铁都是官府专营。我看你是耗子给猫当三陪,挣钱不要命啦。”
葛大壮:“三陪是啥?”
简植:“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买卖咱干不了,你家朝廷有人啊?”
葛大壮:“没人。”
“还是的。”简植撇嘴:“这样吧,葛叔。你给我两天时间,我再盘算盘算。”
“嗯。”葛大壮喝了一口茶:“那我去我家老二那儿一趟,这小子也想要起炉烧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