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三急急忙忙地出了屋,他一脚跨出门槛,伸头一探,就见院子外面确实就是前几日对着自己还不假辞色的大房侄女。
“三叔。”庄可卿笑吟吟的,倒像两家人从未起过龃龉一般。
“啊、啊,大侄女……”
庄三愣了吧唧的,根本不大能反应的过来,只同手同脚的走了过来,木愣愣的给人开了门。
庄可卿两手提了满满的走进院子,环视一圈,才将手里东西往前一递。
“三叔,您前些日子带来的东西是忘记带走了,这会给您送回来。”
庄三心里本存了些侥幸,盼着大房不计前嫌,可如今见自己侄女面上虽然笑的客气,可嘴里却说的生分,心里燃气的希望又是被一泼冷水浇熄了。
“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就当是为我之前做下错事的一些个补偿罢了,哪还用你在送回来……”
两人进了院子,说话声音微不可闻,外头隔壁出来倒水的刘侉子媳妇却是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下不免有些个猜测。
不是说庄家大房同其他两房老死不相往来吗?前日听说三房贴上去,还给人闹了个没脸。怎的,就几天功夫,大房还提了这么些个礼上门了?
真是奇了怪了。
“三叔,中午李大夫上我家拜访,临走时说开给你家孩子的药方需要添加些药材,让我帮忙知会你一声,明日的汤剂先不要喂,等他来了再说。”
这边庄可卿把母鸡和蛋搁在灶房门口,又摆了把鲜蔬,这才从小篮子里拿了红纸细绳扎好的红糖和一小篓红枣出来,递到庄三面前。
“我娘心慈,知晓是侄女病了,心中不忍,特让我带些糖、枣来给婶子补身,说自己是过来人,知晓奶好这孩子才能好。”
庄三平日里是多么精明算计的一个人,都是有他琢磨着从别人那儿捞好处的,从没想过自己给别人点实惠的。这时他面对了侄女手上的那小篮子东西,心里的羞愧几乎涌上喉头。
颤抖了双手缓缓抬起,他接了东西过来,嘴唇翕张了几许,最终只闷闷的说出声,“多谢。”
吴氏身在房中,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门窗都关了紧紧的,她只能听到庄可卿的只言片语,竟是半晌都听不见自家男人说话,心里不禁着急。
这不中用的,平时里油嘴滑舌,到了关键时候是屁都放不出来!
要不是得在房里顾着孩子,她早就出去拉了侄女亲热一番了,不说别的,至少把自家诚心悔过的态度摆摆正了。
庄可卿见庄三收了东西,也不多话,转身就要走。
庄三一愣神的功夫,人都是要出了院子了。他这才脑子转了起来,几步上前,一把拦了,说:“大侄女,李大夫说他给阿青用的方子,是你教予他的,不管如何说来,我们都该谢你救命之恩!”
说着,竟膝盖一弯就要跪下的意思。
庄可卿以为对方又是故作姿态,所以只冷眼看着,并未要扶,谁知庄三这回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低头了“咚”的一声就这么跪了,那声响,听了都觉人膝盖骨子生疼。
这可把庄可卿震住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哪有对这个晚辈说跪就跪的?
可庄三真的跪了,就在自己面前,这小院敞着个门,随时都可能有人路过,可看他的样子,竟是一点都不顾虑的。
“大侄女,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之前做下的糊涂事,只这跪,我是真心诚意的要谢你救了我家阿青。”
他一出声,庄可卿才反应过来,她忙的上去拉庄三,可庄三却是死活不起。这高大汉子犟起来,是牛都拉不住的,何况了她这小丫头。
“你起来,我同你看看我的小表妹去。”
庄可卿拉人不起,又不能说自己就这么原谅他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说是愿意看看孩子,这才让庄三又站了起来。
“快,快同我来。”
庄三见人愿意留下,脸上显出些笑来,倒是真心实意。
他手上还拿了红糖和枣儿,就这么引着人进了屋。
吴氏还坐在床上,她哪晓得刚刚男人为了留人是都跪下了。不过就算知道,她也只有鼓掌叫好的,肯定会赞自家男人聪明,会做事。
“阿青还在里屋睡着,需轻些。”
庄三压低了嗓音,一个大男人,虚着嗓子弓了个背怕发出丁点儿声响的样子,让庄可卿一阵侧目。
这样看来,先不论她这三叔为人如何,却真是个好爸爸的样子。
吴氏见了庄可卿进来,忙的从床前坐起,冲她笑了笑,让出了个位子来。
里屋并不算大,门窗都关了死死的,一点气不透,里面空气都是股子混杂了浊气的药味。
庄可卿皱了皱眉头,又上了前,走到床边,看了看裹在被子里的孩子。
那日吴氏将孩子抱的紧,她没看清,如今看来,她这表妹的确如李大夫所说,先天不足。
她家阿满生下来时胎毛虽是不多,可养了段时日就是根根黑亮,也蓬密了些。而阿青呢,发丝细软还发黄,脸颊全无婴儿该有的白嫩胖软,反而丁点软肉都无,称了个小下巴尖了能当个锥子。
庄可卿看了眼孩子便走出房间,她招了招手让庄三出来,并未见到身后吴氏失望的眼神。
咋就看这一眼,也不多留一刻,好让我也为盘炕的事求求情。
两人出得屋来,庄可卿问庄三,“三叔,这屋里空气污浊,何不开窗通风,也好散散病气?”
她问的理所当然,可庄三却是为难,“我们如何不想,只是阿青此次就是受寒才生了病的,就怕开了窗冷风进来,到时又出什么问题。”
“我也想在家里生个炉子,但你也晓得,这东西总归危险……”
庄三不敢再提做炕的事,他怕了这好不容易缓和些的关系又僵起来,只生生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庄可卿点了点头,面上也没什么表示,只看了眼还开着的院门,说:“时候不早,李大夫的话已带到,我也该回了。”
说罢,竟是不等庄三来送,自己就出了院子。
等人走了,庄三才又回转了屋内。吴氏抬眼看了他一记,意思是,你有提做炕的事没?眼见着男人摇了摇头,恨的拖了自己的鞋子就要砸过去。
庄三一惊,抬手要挡,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有人家送来的东西。
吴氏一挑眉,低声问:“这啥?”
男人疲惫地叹气,“大嫂给的,说给你补身子的。”
大嫂?
说实话,吴氏除了前几日去庄家的那遭与大嫂说了几句话,之前竟是没打过什么交到的,怎么对方能好端端的送了东西来?
她起身接了男人手上的东西一看。
一块镇上五福记的红糖,两个巴掌大,用红纸细绳绑了好好的;又一篓红彤彤的圆润干枣,凑了近了还能闻到些甜香。
都是好东西,可是……
“好好的怎的要说给我补身子,莫名其妙。”吴氏没想的明白。
“大嫂听说阿青体弱,这东西给你吃,说做娘的奶好了,孩子才能好。”
庄三一个大男人,哪懂得这些,只将庄可卿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谁想之后吴氏竟是拿着东西一直愣神,久久不语。
自她嫁入庄家,就知这婆母不是个好相处的,所以只能尽力了把男人抓在自己手中,可男人到底是男人,在如何也是粗枝大叶,一些事情根本考虑不到。
之前她倒是有心同二房嫂嫂亲近,可那二嫂性子软,脾气弱,被婆母拿捏的死死的,根本是处也处不来,时间久了,她便就淡了这心,一意的只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
谁知如今兜兜转转,她受到的第一份关怀竟还是来自那个曾经被自己看不起的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