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飞快,进了腊月的第一天就下了场大雪。
庄可卿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窗外一丝光线也无,只能听见外头传来细微的“簌簌”声。
下雪了?
她微微挪动了下身体,试图勾了脖子往外瞧。
“怎么了?”
清淡冷静的声音在庄可卿身侧响起,一只温柔的手掌付过来,轻抚了下庄可卿的额发。
“你听,外面好像下雪了。”
沈凌侧耳倾听,外面“簌簌”之声更大了。
只听声音便能想象出那鹅毛般的雪白轻盈是如何落在地上、屋上、小路上,又是如何累积成松厚柔软的雪堆,将世间一切都装点成洁净白色的模样。
“嗯。”
沈凌轻轻应声。
他从小跟着沈德在任上,那边四季如春,并没有松陵镇这儿季节分明,所以他可说是从未见过雪落的。
“下雪天炖锅子吃是最好了,我们中午就吃这个吧?”
身边快活的声音传来,沈凌刚刚沉湎于回忆的不快情绪瞬间消散,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前月的时候,庄可卿就在镇上扯了布和棉花,将家里的被子褥子都换了。三大一小也是做了新的夹棉衣裳,这下雪天气穿了正好。
出了里屋,还没到院子里去,庄可卿就被丝丝冷意冻了一抖,她缩缩脖子,走到堂屋门前,抖抖索索地将门开了道小缝。
天光浅亮,可透了门缝看去,院子里却是亮了很,鸡圈、菜地都被大雪盖了个严严实实,天空不断还雪片往下飘。
“可真冷。”
呼出口白气,庄可卿索性一鼓作气打开屋门,拉了沈凌出来之后,又迅速把门关上了。
“娘和阿满还没起,我去看看灶里柴还够不,不够就给他们再加些,省了过会炕凉了。”
“过会自再洗漱,我用灶烧点热水来。”
沈凌点点头,从屋檐下捉了把扫帚,走到院里轻轻的扫起雪来。
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只是下着雪,天空看起来铁铅似的乌沉。
可惜了,天气不好,番薯作坊要停工一段时间了。
庄可卿摇了摇头,进了灶间之前,抬头往外一瞧,远近的几家农户屋里都有了星点的亮光,渐渐的也有炊烟升起。
家里之前积了些白菜,早上可以拿来冲洗了,合着冻着的排骨,炖个酸菜排骨锅子。
总之雪天什么都干不了,不如干脆就做了东西来吃。
脑子里琢磨着中午怎么弄上顿丰盛的,庄可卿从面桶里挖了两碗面来,又取了好几个鸡蛋,准备了过会下个疙瘩汤吃。
天太冷,都要吃点热乎的才行。
锅灶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开了,她舀上一瓢放在一边,用冷水兑了,才喊院子里的沈凌进来洗漱。
灶间烧了火,暖融融的,灶间的门“嘎吱”一响,沈凌便裹着一身冰冷的寒气进了来。
他扫雪没带帽子,此时发顶和身上都是白色的雪花,甫一进温暖的所在,都是有要转瞬化水的迹象。
庄可卿眼尖,一下就瞧见了,忙的从灶膛门口起身,去了干净的巾子来,给他擦头掸雪。
“我的错,刚忘记给你拿帽子了,这一冷一热的,雪化在头上,搞不好会得了风寒。”
沈凌轻轻嗯了声,微微弯了腰,把自己送到庄可卿的手下,感受着对方轻柔的动作,嘴角渐弯。
“水打好了,你先洗漱,早食简单点,吃疙瘩汤可好?”
“好。”
庄可卿收了巾子,转头又开始加水和面絮,并未瞧见来自少年柔软又温和的眼神。
吃完了早食,雪反倒越下越大。
秦蔓枝出了屋子,看了眼暗沉沉的天空,皱了皱眉,说:“这雪怕是一时半会不得停。”
她转身回了屋,面上有点担忧,“年初时候咱家修葺过一回屋顶,瓦片也是换过,可这雪要是这样下了去,也是危险。”
“不若过会我上了屋顶把雪扫下来吧。”
“这那行?!”
“我来。”
女儿女婿同时发声,都是不让秦蔓枝去的。
“这事我来便成,无需娘动手。”沈凌劝说。
庄可卿付和道:“是啊,这事就算没有阿凌,也该我来做才是,您就好好在家里歇着吧。”
秦蔓枝无奈,从前那十几年,哪次落雪不是她一人扫屋铲雪的,又有谁来帮忙了。
不过瞧着女儿女婿生怕自己就这么蹿上屋顶的担心表情,她心里又是暖的很。
“那我去后面仓库取了梯子来。”
“您就在屋里歇着吧!过会阿满醒了,还劳您照顾呢!”
庄可卿简直要为这个什么事都爱操心的娘发愁了。
她一把按住妇人的肩膀,诱哄着将人送进了暖和的里屋,这才松了口气出了房来。
收拾了碗筷,庄可卿不急洗碗,先是同沈凌一起去后院仓库取梯子。
之后又拿了棉布帽子出来给人带上,再把梯子搭在檐下,稳稳的扶了,才让沈凌上去。
屋顶的雪大片的落下来,刚刚扫了干净的院子又乱了。
“丫头!”
小院外传来一道男声,庄可卿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大。
她扶了梯子不好放手,只能转了头招呼声,“张大叔,您怎么来了?”
“我不是担心雪大了,你家房顶出问题嘛,就来看看有没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汉子穿了身蓑衣,雪落不惧,站在外面笑了爽朗。
“劳您费心啦,阿凌已经上去弄了,一会就好。雪大了,您快回吧。”
张大也不矫情,见人的确不需要帮忙,“哎”了声便就走了。
可之后小半个上午的时间,明明下了这么大的雪,庄可卿家却是访客不绝,都是来了想要帮忙,或者送东西的。
柳大老远担了一担柴来,王大说昨日套了两只兔子送了来,李婶子又让刘阿叔送了点炕上捂的蒜黄,拉拉杂杂的,小灶间都快堆了满。
“咱村是有什么下雪天就要送礼的习惯吗?”
扫完雪回了屋,庄可卿不禁问了娘来。
“哪有,你忘啦,你小时候可讨厌下雪天了。”秦蔓枝笑了笑,声音显出丝感怀来,“一到雪天,咱家缺衣少食的,都只能去了村上人家借粮的。”
“谁能想了今日,竟是户户都给我们送来东西。”
沈凌听了这话,转头淡淡的看了眼旁边的少女。
除了刚到二李村那段时日,周氏无所顾忌地克扣了他的饮食之外,从小到大,他虽是养子身份,可却从未饿过肚子。
原来,她小时竟还受了这么多的苦。
“我还记得你五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天……”秦蔓枝的脸上混杂着悲伤难过的情绪,可她转而一抬头,看见女儿亮晶晶的弯弯杏眼,那丝愁苦便一下散了去。
“不提了,总归都是以前的事,咱们现在过的好就行。”
“就是!”
刚刚如果娘要是还要强行回忆之前的苦楚,她可差点就要装乖卖痴了。
还好,还好,娘及时打住,为她留了点面子。
不着痕迹地偷看了眼一旁的沈凌,庄可卿却见对方一直瞧着自己,也不知是看了多久了。
她脸上顿时腾起两朵嫣红,转而岔开话题,“先说好啊,今儿午食我来做。”
“王大叔送了兔子来,不如中午就用酸菜炖了锅子吃。”
有了新鲜兔子,排骨早被抛在脑后。
庄可卿两句说完便出了屋,是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这丫头,整日了风风火火,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蔓枝笑着打趣。
午食果然是说好的酸菜野兔锅子。
小泥炉端上方桌,里面咕噜炖煮着,散发着酸香气息。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你夹一块豆腐,他舀一勺浓汤,在漫天风雪的冬日午时,其乐融融。
而此时通往松陵镇的路上,却是有一辆马车迎着大雪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