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内,送粮往府衙仓库的商人富户数不胜数,粮仓日满,知州居固的脑中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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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现在的情况,每日可多送些米粮往城外,流民们暂时可吃上一碗稠粥了。
可外头情况缓和,城中百姓却还是没有消解惶惶之心,他们日日看见送粮队伍往府衙走,但到底猜不出是什么情况,毕竟城门可还是闭了紧紧的不是么。
“我这咋见着心安粮铺掌柜的亲自押粮去府衙了?”
“你别说,何止心安粮铺,我可偷偷告诉你个消息,咱这府城啊,可是大半粮铺都送粮去府衙了。”
州城内,两三邻里聚集一处,说起这几日稀奇事,具是面色凝重。
“这啥意思了,好好的全把粮食送了府衙,咱老百姓以后还能买着粮不?”
“这话咱可不敢说,不过要是同前段时日那般翻番涨价,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那可咋办,我家粮食可只够吃上俩月的。”
“嗐,自求多福吧,现在就勒紧裤带省着点,不然保不齐咱也落的跟外头那些流民差不多,那可就惨了。”
这样的对话在州府之中随处可见,一时间普通百姓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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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晓得外头现在的情况,只知道流民还没退了,自家日子也不好过,主要是摸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这心里没底,哪能不慌了。
府衙内,几位幕僚处理完收粮事宜,皆聚集在厅堂,等候下一步的安排。
“知州大人,城内最近气氛不对,您还需想法安抚民心才是。”
“确实,许是各处粮商送粮而来,引了百姓猜测,若长此以往,怕是城外刚安,城内就要生乱。”
居固坐于厅堂上首,听了幕僚所言,微微点头。
城外之事刚刚解决,这城内可不能再生乱子,这要是乱起来,可比外头要严重的多。
“邹城,你便出份告示,将城外情况稍加解释即可,另千万言明,朝廷赈济不日将到,好让百姓无忧才是。”
邹城领命,这就出去安排,之后不出两个时辰,州府之外就张贴出了一张告示。
可如今百姓都是不怎么出门了,谁还会没事往府衙外闲跑,贴了几日,根本丁点效果也无,反是城中气氛更显紧张。
邹城无法,只好派下衙役走街串巷,每到一处居民居所,便敲锣打鼓的告示一番,这般土办法下来,倒还真安抚了民心,不少百姓都是敢出门了,街上又渐渐有了零星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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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庄可卿也未闲着,沈凌已说过济粮之事不用担忧,看她也没全然放下心来,反是便取了之前积攒的千两银子去了布坊,定下许多便宜的粗布,之后又在养生小铺门口贴了招工广告,说要招些个手脚麻利,针线活计好的妇人。
这广告一出,是让附近居民不解又激动。
不解是不解这明明庄氏养生铺是个点心铺子,都是关店许多时日了,怎的这个时候又开始招了会针线的妇人,莫不是要换了买卖。
激动是激动的在这节骨眼上,男人都找不到活的,妇人竟还能又人要,一日二十文,也不比之前男人出去做工挣的少了。
而且,据说还管了顿晌午饭呢!
这下子差事可给人抢破了头,周围的婆子、婶子、小媳妇,具是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凑,谁还能傻了的,只要去做工,赚钱不说,家里且省张嘴吃饭呢。
庄可卿来者不拒面试了两日,寻了五六个稍微年轻些的,召到家中就开始做活。
“庄老板,这么些布料,都要做什么样的衣服了?”
黄氏本不住在附近,就这招工的事儿还是邻居说漏了嘴才知道的,琢磨着来碰碰运气,也没觉自己就能行了,谁想倒是被选了去,被吩咐第二日就来做工。
此时她和另外几个妇人一同坐在院子里,看了眼堂屋内堆了高高的一匹匹粗布,心头丁点没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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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布料粗糙的很,做成衣服穿在身上难受的紧,就她这样条件普通的人家,都是根本不会将钱花在这种料子上,宁愿再添几个钱买细布的,这庄老板是瞧着也是个生意人,怎的还能被布坊老板骗了的?
“黄嫂,就做些个外衫。”
庄可卿笑了笑,把针线蓖萝的都端出来,给人分了,又拿了两块一大一小用来打板的纸样出来。
“前头几日我出了趟城,给外头流民送了些米粮,瞧着他们身上连件像样衣服都无,便想着要缝上一些再送了去。”
“只是就我一人之力怕是忙不过来,所以才请了众位帮忙的。”
庄可卿语气淡淡,情绪并无什么波动,可妇人们一听这话,却是面色大变。
她们可都听了家里男人是怎么说城外情况的,那些个流民饿的没了人性,吃人都是有的,而且这州府关了城门不就是怕他们冲进来么,怎的这庄老板还敢主动去了的?
就不怕被人拆骨扒皮?
况且她还是个女子啊!
“庄老板,你、你都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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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问了句,她阿奶就是逃荒过来的,一路上家里头人都没了,最后在州府附近乡村落脚嫁人,日子这才安稳下来,小的时候,她没少听了以前的苦日子,自是知道真到要逃荒的地步了,那人都该是个什么样子。
“怕,怎么不怕了。”
庄可卿敛了笑意,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只低头答道:“可我再怕,哪又有那些流民怕呢?”
“他们家没了,一路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不知道走到哪里才有条活路,”
“人最怕的不就是没了希望吗,我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些活的希望罢了。”
庄可卿一语终了,众妇人皆尽不言。
她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之前只觉得流民可怕,对知州大人封闭城门的命令拍手叫好,但现在庄老板这么一说,却是不免将自己套入流民的境地,顿时觉得人人命贱,活之不易。
一时间,小院之中气氛沉重,妇人们连闲话家常的兴致都没了,不过手上活计却是快了不少。
头天上工,六人从早上干到下午,就缝了快一百件,直到沈凌从学中归家也是未停,直到天色渐黑,几人才就离开。
黄氏一到家,婆母就迎出来,问了句今天都做活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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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庄老板善人,找了我们几个过去,是为着外面流民缝些衣服的。”
说着话,她便进了堂屋,从怀里掏了今日的工钱放在了桌上,婆母李氏收了铜板,一个个的仔细数了,确定是二十文,这才放了心。
她这媳妇当初说要去做工,自己还是不信的,这辰光哪还能寻到正经活计,可如今钱拿了回来,哪还有什么怀疑。
不过,给流民缝衣服?这倒是个什么事的,听媳妇意思,倒是这老板自掏腰包干的呢?
黄氏以见婆母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将情况说的清楚,末了,是连李氏都在陈赞庄可卿的心性。
“你说的这庄老板还真是难得,我可没听咱州府里有别的生意人做这等好事了。”
说罢,李氏歇了歇声音,又将刚刚收起的铜板摸出来,塞回到儿媳手中,“明日就还与庄老板去,就说也是咱点帮扶的心意,这点钱算不得多,可积攒个几日,也是能凑出件粗麻衣裳的。”
黄氏一听,也没多说什么,只伸手接了铜板,就放回自己的荷包里。
待到第二日上工,趁了人还没到齐的时候,就将这些钱全部拿了出来,说着就要推还给庄可卿。
“庄老板,外面流民困难,我也有心相帮一二,这工钱不敢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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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庄可卿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黄嫂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她看来,大盛百姓确实质朴,可许是眼界局限的缘故,对于不熟悉的事物总是下意识的抵触与厌恶,就如自己见过不少人都是说希望知州大人还要多派些兵士固守大门,好教流民不要靠近的。
其实也不是这些百姓不善良,只是未知的恐惧总是蚕食人心罢了。
“庄老板,你便收下吧,怎么说,您这还供我顿午食不是?”
黄氏呵呵一笑,又把钱往庄可卿手上塞了塞,见人还是不接,索性就放在桌上,转身又去做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