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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进闻言,敛下眼睫,沉默之余不仅是对庄可卿敏锐的直觉,更是对她这调理清晰的分析叹服不已。
这样聪慧的好女子,为何不是他先与之相遇?
若是自己有机会相伴她于左右,必会对其处处呵护,那时,又该是过着如何快意悠然的日子。
但现实却非一如人意,他初与庄可卿相遇之时,对方便早就嫁为人妇,而当初那个普普通通的书生,如今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日子,便是得中举人,又入了国子监中读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全不是他这个满身铜臭,一无功名的商人可比。
压下心中的欣赏与惋惜之意,左进神色中透出几丝不甚明晰的怅然,三两口用完手中的豌豆黄之后,又持了茶壶为自己添上一盏茶水,嗅闻一记茶香,心绪才是逐渐平静下去,将神思转回刚刚的话题上来。
“庄姑娘着实让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确实那背后作梗之人,便是凝香阁的乔掌柜,我已找到当初伪制这签子的木匠,若是姑娘需要,我自可将人奉上。”
青年语气寻常,但这话听在庄可卿耳中,就好像木匠就是个随便可以拿来与人的玩意,不值一提似的,心下不知为何有些闷闷的感觉。
真正作怪的是这乔掌柜,木匠不过受人所托,挣个工钱而已,想来接这活计的时候,全是未曾留意,冤有头债有主,就是如今她要发难,也不该是对着此人行事。
左进浅浅笑着,左手垂于膝上,戴着紫色燮石戒指的食指有节奏地轻点着,他在等,等这姑娘下了决心,届时不管是要报官寻个公道,亦或挟人上门与凝香阁撕破脸面,他都愿助上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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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却不必了。”
谁料庄可卿却是淡淡回了一句,甚至情绪看上去都没有什么起伏。
落在膝上的食指顿住了,左进垂下的眼睫瞬时微抬,面上尽是意料之外的诧异之色。
“这是何故?莫不是以姑娘聪慧,还不知商场如战场的道理?”
他似是想要说服对方,但庄可卿丝毫不为所动,反是拨弄了记发髻之上的蝴蝶银簪,略略往椅背上靠了靠。
“公子说的自然是对,但不知还有一句话,公子是否曾有听过。”
皱了皱眉角,左进不解其用意,思忖片刻,沉声问道:“愿闻其详。”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19世纪英国政治家和作家本杰明·迪斯雷利的名言,后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此时落在青年耳中,电转之间,他便明白了庄可卿话中用意。
“莫非姑娘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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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可卿狡黠一笑,嘴角勾起了个瞧上去灵动可爱的角度,应了一句。
“是。”
雅阁之中,女子闲适地背靠椅子,男子诧异却又赞叹地将目光投向她之所在,两人之间,心照不宣。
“只不过,上赶着不是买卖,我倒并不急于一时,只想劳烦左公子好生照顾这位匠人,不教他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这是自然,姑娘所请,在下自然愿意相助。”
……
庄可卿不动声色,几日之后,才终于在一日傍晚快要闭店之时,迎来了凝香阁的乔掌柜。
小老头面色枯黄,一把小胡都是枯燥稀疏,脸上全是一副憔悴之色,教人看了不免有些担忧他的身体状况。
“这位老丈,您可是有些什么需要?”
荷香不知来人为何,只将他请进铺子之中招待,言道东家出门办事了,还要稍待片刻,谁想这一等就足等了一个时辰,待到庄可卿迟迟而归之时,眼瞧着这小老头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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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可是乔掌柜?”
她迎上前去,热情却又不失分寸,乔掌柜强撑着萎靡的神色,原本的一鼓作气早就在漫长的等待中消磨的差不多了。
偏还就在今日这个时段客人很少,之前几个丫头许是太过空闲,又是给他倒水添茶,又是介绍产品的,一件件一品品的看将下来,他是心中越发没底。
这铺子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如何能有这等玲珑心思,做了这些不同寻常的物事来了,要真是比上一比,他凝香阁持了芳草牌才能一入的二楼所售之物,在这面前,根本丝毫不占优势。
更何况,这价格……
不敢再想,乔掌柜浑浊的眼睛看向来人,只见对方身着一件綪红襦裙,身披浅变萼绿半臂,头梳朝天髻,其上只配一银簪,一双含笑美目,虽是以薄纱覆面,却是让他有种莫名熟悉之感。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但不容他细想,庄可卿已经走上前来,吩咐荷香在后室摆上茶点,好来招待这位贵客。
乔掌柜早被灌了一肚子茶水了,这时候哪还能喝的下,可情势不容他推却,毕竟今日前来,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有所愧,有求于人的。
他在凝香阁是个什么样的掌柜又有何相干,到了这儿,可还不得扮成个可怜的小老头儿,好再哭诉一番,让这年轻姑娘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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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乔掌柜呵呵笑着,赞了几句庄可卿人美手巧,便跟着她入了后室。
待到坐定,他寒暄两句之后便默不作声,是想等着这铺子主人好奇开口相询于自己,可等到茶水都是蓄了两盏,对方却都只是闭口不言,教人好一阵懊恼。
“说来也是惭愧。”到底是憋不住了,乔掌柜打破沉默,干笑一记,“你我这铺子全在一条街上,如今小老儿倒还未曾上门拜访过。”
“乔掌柜客气了,便是拜会,也该是我们小辈上门,老人家此言,实在是折煞我了。”
庄可卿语气和善又客气,但绕来绕去,全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弄的乔掌柜暗自恼怒。
这黄毛丫头,还跟我在这儿打起太极来了。
你倒还知道该来我这儿拜会呢,可怎的从头到尾,连个人影都没瞧见的?
哼,要不是今日真是有求与你,我老乔这般人物,如何还能来此受你这闲气?!
乔掌柜到底是个老人精了,心里想归想,脸上表现出来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种真诚表情。
“这却都是小事,其实小老儿今日上门,实乃有一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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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再同这小辈虚伪以蛇,乔掌柜索性直接开口,将今日前来的目的直接抛出。
“噢?是有什么事情,竟能让乔掌柜这样的前辈无能为力,是要寻到我这小门小户里来呢?”
庄可卿微微睁大了眼睛,全是一副讶异神色,问出的话,倒真跟不知对方所为何来似的。
“实不相瞒,这最近有些流言……”
“什么流言?我怎不知?”
不待乔掌柜一句话说完,庄可卿蓦地打断了他的话,是将小老头诉苦的神情一噎,脸上憋了个涨红,差点没将一口保养得宜的牙齿给咬碎了。
但为了今日目的,他还是咬着腮帮强忍,面上硬是掬了个笑来,一脸皱纹挤在一起,活像朵锈黄的老菊。
庄可卿下颚一偏,根本看都不看一眼乔掌柜略显殷勤的眼神,而是转而打量起了手上新染的鲜艳蔻丹来。
“还不就是关于我凝香阁的流言,那些无知百姓……”
谁料此时庄可卿又再一次的打断了他的话,“百姓是说什么了?我怎的不晓?不如乔掌柜与我学学,也好教我明白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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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就是……”
正要张口顺着这话解释一句,乔掌柜却倏然察觉对方好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哇!你这丫头,胆子不小,倒是故意看我笑话?
他登时也不想强装这和睦气氛了,当即杯盏往小几之上重重一跺,怒斥道:“姑娘不要明知故问!”
“噢?明知些什么,又故问些什么?小女子不懂,还望乔掌柜明言。”
庄可卿简直要被气笑了,她还未曾发难,对方倒先没了耐性。
她还以为此人能在背地里想出这样坏人买卖的法子,该就是个老谋深算,知晓轻重的,这种关头是能忍气吞声的主儿,谁想竟是这么不禁逗的。
“你且不要装傻,就因为你这铺子,任由谣言发酵,不曾辩说一句,这才让让凝香阁的招牌蒙羞,我这京城的老字号,何时受过这等污蔑了?!”
乔掌柜色厉内荏,一串怒喝之后,呼哧带喘,他以为这样一吓,便是能从气势上将这年轻丫头镇住,到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怕对方不应下自己的要求。
但庄可卿又怎么会如此容易就被拿捏住了,此时只是冷冷淡淡地挑了眉角,微眯了双杏眼,轻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