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安小朵带了吃的,随那李如景进了狱,一进入,便有一股恶臭之味扑鼻而来。
安小朵看了那些大牢中的犯人几眼,便垂了眼,不敢再看。
那些人已不能称之为人了,在这样的人间地狱里,只是一些血肉模糊,瘦骨嶙峋,苟延残喘的动物罢了。
洛熙,也会这样吗?
心一阵阵的疼。
李如景停了下来,指着一个牢笼说:“那就是。”
安小朵一看,不由痛哭失声。
那是洛熙吗?他是被用了重刑吗?
浑身是血,衣服破成布条一般,披头散发,躺在乱草堆里一动不动。
他还活着吗?
安小朵扒着栏杆,哭叫着:“洛熙,洛熙。”
草堆里的人动了动,向她爬了过来。
洛熙的脸已肿得不成样子,看到她,本来暗淡无光的眼里突然闪出一道光。
但那是什么光?
是怒火,是野兽般猛恶狠的眼神,他像是要活吞了她!
安小朵不由遍体生凉。
“洛熙,我是落落呀,你听我说,我查出那个暗鬼是谁了,是月影,还有厨房里的那个大嘴男人,但我不知道,他们背后……”
安小朵想让洛熙回忆一下郡王府跟谁的过节最深,可话未说完,洛熙突然哈哈大笑。
安小朵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你当我是个傻瓜吗?我就要死了,你为什么还要骗我?为什么?沈落落,为什么?只为了你和温宁的私情,便要这几十条命陪葬吗?你太狠了,太毒了!我真是瞎了眼,居然会爱上……”洛熙再也说不下去,双目流出眼泪,和眼角的血混在一起,竟如血泪一般。
安小朵心中大恸。
“我没有,洛熙,我没有,那只是一个巧合,你不能因为带兵的人是温宁,就认定是我们,我和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巧合?是吗?那为什么又会那么巧,官兵来时,你刚好不在呢?”
“我是给四福晋找药了。”
“找药要那么久吗?”
“我们又遇上了吴良,然后又遇上了……”安小朵终于说不下去,她不能说,她又恰巧遇到了温宁。
“真是巧极了,天下的巧事都被你遇上,你可真是命好。”
安小朵一时不知如何分辨,突然想到一点,忙说:“我也是王府的一员,我这么做,有什么好事,官兵不是也得抓我吗?哪怕我逃了,也是逃犯呀!”
“所以,你死了。”
“我死了?”
“是,那晚府里的人都中了毒,温宁当场宣布,少福晋沈落落,中毒过深死亡。这不是你们计划好的吗?多么天衣无缝,多么完美,从今以后,你们可以长相厢守了,”洛熙流着泪,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你们厮守在这几十口老老小小累累的白骨之上,多么幸福!”
洛熙的声音轻而舒缓却诡异,安小朵听在耳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她坐在那里,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碎裂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她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不是的,洛熙,不是我,是月影,是她呀,你相信我,是她!”
安小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洛熙笑着,再次把脸凑近了安小朵。
“月影刚刚被打成血人似的,被提走了,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她,你还敢再说吗?你再说!”洛熙猛地伸出手掐住了安小朵的脖子,“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恨最厌恶的女人,你,不配说她的名字!”
洛熙的手越掐越紧,安小朵本能的挣扎,突然又放弃了。
“你掐死我吧!也许只有一死,才能洗涮我的清白!”她艰难的说着,泪不断的落下来,心内灰黑一片,只求速死。
“你干什么?放手!快放手!”李如景见状忙跑过来,掰开了洛熙的手,连拖带拉的把安小朵救出了牢房。
“让我死,让我死。”安小朵哭叫着,李如景赶紧捂住她的嘴,她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安大夫,安大夫。”
谁在叫她?
安小朵睁开眼,李如景长出一口气,“你可醒了,快把我吓死了,你们怎么还打上了?”
安小朵苦笑,“对不起,李牢头,给你添麻烦了,我走了!”
她晕晕沉沉的走出去,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洛熙仇恨憎恶的眼神。
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恨最厌恶的女人!
洛熙冰冷残酷的话再次回响在她耳边。
安小朵捂住耳朵,“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哭着,喃喃自语着,疯狂的在大街上跑着,头好痛,好晕,脚像灌满了铅那样沉重。
心,心在哪儿?
她的心,落在牢房那肮脏冰冷的地面上,被洛熙肆意践踏,早就没了生机。
突然撞到什么,软绵绵的,她抬头,是温宁。
后面还跟着绿痕,红芷,灿若。
她被他们抬上了马车,不知驶向何方。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街上人山人海,这么热闹?
无意间,布帘被风吹起,她只扫了一眼,便再次眩晕。
那白发苍苍的,是老王爷吗?
那手提大刀,满脸杀气的,是刽子手吗?
洛熙,洛熙,你也这样去了吗?
洛熙,洛熙……
她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他血头血脸的张口向她咬来,她终于再度惊醒。
这是什么地方?
一灯如豆,在风中摇摇摆摆,屋子里,无数黑黑的阴影。
一个青衣人,坐在她身边,手指一遍遍,抚过她的眉心。
“温宁哥哥。”她爬起来。
“你醒了。”温宁的声音有些低闷。
安小朵看着这男子的脸,忧郁,憔悴,伤感,全写在他的眉宇之间。
“洛熙没死,只是老王爷被斩首,其他人,都要流放到蛮荒之地。”
安小朵喜极而泣。
温宁又说:“我也是突然接到任务,皇命,不可违。”
“温宁哥哥,我知道,你是不得已,若不是你,我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说话。”
温宁摆摆手,“不要再说,落落,你在这个世上,已算一个死人,娘家一时,是回不得的,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温宁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眼里却透着些绝望,安小朵不敢再看,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房门突地被人打开了,绿痕冲了进来,对着她扑通跪倒。
“小姐,你就答应温宁少爷了吧,求你了,他这么爱你,为了救你,连官都被人革职,现在什么都不是了,那次你负他,他生了一场大病,多日才好,这次,你还要负他吗?还要为了那个从来都没正眼瞧过你的男人,负他吗?小姐!”
绿痕说着,哭了起来。
安小朵鼻子一酸,也落了泪,她握着温宁的手,温宁那无限悲苦的眼神让她痛彻心扉,可洛熙那伤心欲绝,面如死灰的面容却让她几乎窒息,她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哭。
温宁微微的叹息,松开她的手,去扶绿痕。
“绿痕,快起来,傻丫头,这世间,唯有爱,是无法勉强无法控制的,经了那么多事,温宁也看开了,也许我上辈子欠她的,也许她的上辈子又欠他的,唉,快起来,别哭了,听话。”
绿痕站起,靠在温宁肩上,却哭得更为伤心。
温宁轻拍着她,转头对安小朵说,“你若不跟我走,子轩明天会来接你,你跟他走吧。”
安小朵木然点了点头。
温宁和绿痕出去了,安小朵沉默的坐着,对着明灭的烛火发呆。
她听见自己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倔强的说,不能走,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可是,怎么救?
除了沈落落的娘家,她不认识任何官府中人,也没有能帮上忙的江湖朋友,当然,即使花了银子,这种掉脑袋的事,怕也无人敢做。
那就只凭她自己,陪着洛熙一起流放去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她苦笑,如果能死在他的面前,总算可以洗刷清白了。
洗涮清白?
安小朵精神陡地一震,她不能这样消沉,她要还郡王府一个公道,揪出月影,揪出她幕后的黑手,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将真正的害人者绳之以法。
她再次在记忆中搜集认识的能帮得上忙的人,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
她怎么忘了?那个……娘娘!
玉佩呢?
她翻找着,想起来好像被她放在医馆的柜子里。
有了一线生机,她决定,回京城。
“什么?小姐,你不要命了吗?”绿痕叫着。
“我自己回京城,你带着红芷灿若跟温宁哥哥一起走吧。”
“主人,我陪你,灿若只有主人一个亲人,要死一起死。”
红芷也说:“少福晋,我也陪你!”
绿痕顿足,“你们,都疯了!”
温宁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塞了包银子在安小朵手里,说:“自己多加小心,凡事不要冲动,话要少说,多长点心眼。”
安小朵嗯了一声,把银子又放回温宁手里。
“我依然回去开医馆,生计不成问题。”
“还是带着吧,以备不时之需,要救人,少不了上下打点的,我在这里等子轩,让他明日去医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