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正君在郑瑾娜的陪同下,走进上海最大的公债市场,也是最富盛名的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
民国以后,华商组织股份有限公司逐渐增多,股票流通渐广,于是上海自发地形成了以茶楼为日常联络点的股票买卖市场,民国三年,上海十二家股份有限公司在九江路设立上海股票商业公会,以彼此对做方式进行政府公债、铁路债券、公司股票、外国货币等买卖。民国八年二月,经该公会会员大会议决将其改组为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民国九年五月经农商部批准开始营业,资本三百万元,经纪人五十五名,主要经营政府公债。开业之初遇到交易所风潮以及内战的影响,几濒于危。民国十六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以发行债券来弥补财政赤字,于是债市交易转趋活跃。民国二十二年五月,受并证券物品交易所之证券部分,上海所有债券行市遂告统一。此后交易数额日趋增加,特别是公债交易很活跃,因之有公债市场之称。
开立了账户之后,霍正君走进了公司特意为如同她这般身份的人准备的贵宾室。
“薛太太。”让霍正君惊喜的是,在这里她遇到了很多首都的老朋友。
“卢太太。”一位老妪起身走了过来“你也来玩两手?”据她所知,卢太太可是并不喜欢这种洋玩意的。
“呆在家里太烦心。”霍正君说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散散心。”
“也是,儿孙都是债啊。”老妪自然听说了卢家的事,谁能想到眼看就成了,人却没了,还连累了女儿做了望门寡“不说了,你看好哪一支?”
“我也不懂,先看看再说。”霍正君笑着搀扶着薛太太回到刚刚的位置坐下“薛太太有什么推荐?”
“现在大家都在玩‘统一公’。”薛太太低声说“也有人在玩‘复兴公’,我是不建议卢太太玩的,很危险的。听说七星公司盯上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小角色,没有油水的。”
民国二十五年1月,国民党政府未偿债券有三十余种,每月应付本息达一千五百余万元。同年2月,以新债券换旧债券方式,延长旧债还本付息期限,降低利率,发行统一公债十四亿六千万元,较所欠债款增二亿元。年息六厘,分甲、乙、丙、丁、戊五种,还本期限分别规定为十二年、十五年、十八年、二十一年和二十四年。同时又发行“复兴公债”三亿四千万元,连同统一公债共达十八亿元,新增额达五亿四千万元。本息原由关余项下支付。
霍正君听得云里雾里,哪里明白。可是她却不慌,因为她上边有人“我不懂的。要不先看看吧。”
她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受甄怀仁指派来接近王焕然的大太太杨潮怡。开始霍正君并不愿意,毕竟甄怀仁恶迹昭彰,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可是眼看着甄怀仁要安排别人,她又怕惹甄怀仁不开心,只好又答应了。
其实甄怀仁一开始是打算让樊菊丽出面的,可是樊菊丽的身份太敏感,这也是他撺掇霍正君私奔的原因。如今事已至此,甄怀仁只好将错就错。
经过了这么久的历练,甄怀仁已经学会保护自己了,因此并没有立刻出面的意思。而是打算通过霍正君接近杨潮怡,待时机成熟后,再由霍正君将自己引荐给对方。这样更加的自然,效果也更好。否则自己一个和王副主任有关系的人直接接近人家并不算迟暮的女眷太引人遐想了。
“我叫叶夫根尼·弗拉基米尔·巴维尔,很高兴见到您先生。”一位西服革履的西人用一口流利的官话和甄怀仁打招呼。
“我姓甄。”甄怀仁和对方握手之后入座。这就是樊菊丽从法租界寻找的影子股东,白俄。1919年之前,上海的俄国人只有几百人,并不多,而且大都集中在沙俄领事馆附近。可是那之后随着一批批从远东逃亡而来的白俄的加入,租界的人口格局发生了变化。据统计如今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总共有大约两万左右的白俄,成为了仅次于日本的第二大外国族群。甚至甄怀仁都是刚刚知道,霞飞路95%的外侨商店是俄侨创办的“您的官话有一点东北口音。”
“我曾经在山东服役。”巴维尔耸耸肩。
“山东?”甄怀仁想了想“六十五师?”北洋时期那可是天下大乱,今天你,明天我。可是甄怀仁对张宗昌的毛子队可是记忆犹新。因为人家管张宗昌叫慈父。这支部队虽然人数一直不多最多是也就几千人,可是一直作战相当凶悍。
“是的。”巴维尔神色平静“请原谅,我不想提其他地方,我的几个兄弟死在了河北,东北。”
“你在六十五师是干什么的?”甄怀仁好奇的问。
“炮兵,我是炮兵指挥官。”巴维尔自豪的说“我最多的时候,指挥过一个炮兵连,六门75山炮。”
“那可真不少。”甄怀仁心里不是滋味,人家一个军阀一个炮兵连还有六门75山炮,可是堂堂整理师的炮兵连才四门“向你这样的老兵,如今在上海的多吗?”
“只有十几个了。”巴维尔不知道甄怀仁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不过他也很想向人炫耀自己的战功“我曾经带领我的炮兵连将吴大帅的军队打跑了。”
“现在给你们大炮你们还能够用吗?”甄怀仁又问。施坦因是坐地户,甄怀仁要想真正的控制住税警总团,就必须压制这个该死的德国大鼻子。而面前的俄国大华仔就很不错。
“就跟闭着眼摸娜塔莎一样熟悉。”巴维尔的眉头一样,他好像有些懂了。
“你们收拾一下,我需要二百位绅士,太太,一个星期后到首都。会有人接待你们的。酬劳如同上次一般丰厚。”哪知道甄怀仁却岔开了话题。
“好的,先生。”巴维尔没有再问。他是个善于学习的人,正如很多白俄都无法掌握汉语,只有他掌握了,甚至还学会了上海方言。
“还有。”甄怀仁平静地说“给我一个电话,也许我有事情会找你帮忙,记住你必须无条件服从,当然报酬也同样惊人。”按照樊菊丽提供的消息,这个巴维尔在白俄社区拥有很强的号召力,当然因为他一向好勇斗狠,也是公共租界还有法租界巡捕房的重点关注对象。没办法,租界内西人犯罪超过八成都是白俄所为。谁让他们失去了祖国,比中国人还要不如。
和巴维尔见完面,甄怀仁来到了曹景鸿的家。李度并没有如同上次一样早早等着。只有曹太太还有她的儿子曹景鸿在。眼看要到中午,曹景鸿接到了李度的电话,让去接他。甄怀仁虽然面上无所谓,可是心里已经开始考虑李度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来对方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了还故意迟到,迟到了还要做做的让曹景鸿去接。
“您在躲着我?”甄怀仁走到厨房,看着正在里边听收音机的曹太太。真奢侈,普通人家能够有一台就不错了,可是曹太太家有好几台,还都是德国进口的。
“当然不是,我在为一会准备午饭。”曹太太赶忙走到灶台旁开始要表演。她后悔让帮佣去重新采买食材了,早知道让你吃烂白菜“景鸿呢?”
“哦。”甄怀仁笑着走了过来“去接李税司了。”
曹太太有些不安的说“甄先生去客厅歇歇,玛瑞亚马上就回来,菜……”
甄怀仁凑到曹太太耳边“如果我向他要你,你猜猜结果。”
“……”曹太太沉默了。她可以欺骗自己,可是甄怀仁戳破了她的幻象。李度在美国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孩子,还一堆,据说这些孩子最近也要到上海来。她知道自己对于李度来说可有可无。可是李度对于她来说却是唯一的。
“我听到了动静。”就在此刻,甄怀仁却选择了放弃。他在故意在戏弄曹太太“看来玛瑞亚回来了。”
“有五千年的历史,灿烂的文明。我们是唯一没有断代的文明古国。目前很多文化界学者带头贬低我国古代……”李度和曹景鸿进来的时候,甄怀仁正在客厅听收音机。听得自然是tYL电台的节目,‘抗日’是重罪,哪怕是tYL的宣传部门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我们新任的郑副台长睿智的选择了新的突破方向‘文化自信’。这一点谁都不能指责,也无可指摘。所以这段时间第三电台开始长篇累牍的声讨文化界成名已久的人。
按照某个人说的“谁出名就骂谁,把他骂的体无完肤。你越骂,别人就越愿意听。听的人多了,一切就解决了。不要怕人家反驳,有来有往才更能吸引眼球。听得人多了,大家潜移默化之下就对我们的宣传有了接受度。”
“让您久等了。”李度笑着伸出手。
“也不算久。”甄怀仁起身笑着握住了李度的手“恭喜,李税司荣升。”
没文化的李度笑的更开心了“我们一同的喜悦。”
“是的。”甄怀仁附和一声。岸本广吉死了,死于一名日本逃犯之手,而所有的证据表明,这名逃犯如今是首都一个走私团伙的头目。之所以刺杀岸本广吉,就是要报复总税务司署缉私科前一天对他们的打击。
完整的逻辑链条让日本人无话可说,而按照顺序,再次排除了华人关员丁贵堂等人之后,李度顺利的于前几天接任总务科税务司。
“回来了。”曹太太笑容满面的走出厨房,她身后的菲佣端着三杯热咖啡“饭马上就好,你们先聊。”
李度笑着点点头,坐下来准备和甄怀仁开始第二轮的讨价还价,这个雏难道不知道要先收费再服务吗?
甄怀仁接过曹景鸿递过来的烟,慈祥的看了眼对方,扭头准备给李度一个惊喜。这个老家伙真把自己当傻子了,那就看看谁能够控制谁。
曹景鸿觉得甄怀仁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有多想,识趣的主动对曹太太说“妈,我去帮忙。”
曹太太自然看到了李度的反应,余光扫了眼甄怀仁,扭头对曹景鸿说“好啊。”说着转身走向厨房。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将会决定自己该之后如何选择,是屈服还是回绝,就在李度的反应了。
“那么好吧,甄先生,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李度习惯直来直去,时移世易,他认为自己不用再向一个华人低头。
“您可以看看这些。”甄怀仁笑着从口袋里拿出照片递了过去。
李度疑惑的接过照片看了看,是他和日本大使馆的参赞反町隆史吃饭的照片“我不明白。”
“那我就说的清楚一些。”甄怀仁又拿出了一份单据“这是事发之后,反町隆史先生在中法工商银行账户多出的一笔钱,而这笔钱是您从总税务司署的账户转出的。”
“你这是诬陷。”李度此刻已经明白了甄怀仁的意思“这不是真的。反町先生也可以作证。”
“不。”甄怀仁平静的说“日本绝对相信这就是真相。您将会被打回原形。”说着扭头看向厨房门口的曹景鸿母子。
“进去,该死,关上那道破门。”李度也看到了被他的愤怒吸引出来的曹家母子。
曹太太惶恐的把曹景鸿推了进去,关上门。
“你要什么?”李度直接问。他想明白了,日本人吃了亏,甄怀仁就是诬陷,日本人也会为了这个位置咬准这就是真相。反町隆史最后也一定会配合的,到时候被牺牲的一定是他。他后悔在岸本死后私下和这个日本人见面了。该死的日本女人,一定是那些千人针出卖了自己和反町隆史。直到现在他都认为反町隆史和自己都是受害者。
“再过几天,财政部会下令将部内所有税警,关警统一到税务署新设立的税警科,你负责说服梅乐和。”甄怀仁好整以暇的看着李度“以后我说免税的东西,必须免税。”
“……”李度看着甄怀仁“你的胆子很大,你应该知道这样做会让我们两个都玩完。”
“你的脑子还是不灵活啊。”甄怀仁皱皱眉头“凭借你自己当然不行。我们要伙伴,你负责发现,我负责吸纳。等有一天整个总税务司署都是我们的伙伴,你还害怕吗?”
李度错愕的看着甄怀仁,他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有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收买整个总税务司署?
“谁规定的总税务司必须永久由英国人担任?”甄怀仁笑着拍拍李度的肩膀“你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我们合作,共赢。对吧,未来的总税务司阁下?”
李度想了想“我要一成,不,两成。”美国人都是现实的,既然阻止不了,他选择利益最大化,加入其中。
“一成半。”甄怀仁熟稔的说“我们也有很多人要分配利益。”
李度踌躇片刻,耸耸肩“好吧。不过中间的费用不能用利润冲抵。”
“那就用关税冲抵了。”甄怀仁笑着说“反正钱又不是你自己的。”
“没错。”李度笑了“我现在就可以向您提供一个名单,他们都很贪婪,您准备好了吗?”
“只要有利润。”甄怀仁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你们这群吸血鬼。”
李度大笑起来。
厨房里侧耳倾听的曹太太只听到了李度的笑声。虽然不知道谈了什么,可是她明白,现实果然如同甄怀仁说的那样,李度选择的妥协。
似乎还是有心结,李度吃完饭以后,就让曹景鸿送他回总税务司署了,曹太太将玛瑞亚指派了出去。
“您似乎改主意了?”甄怀仁坐在沙发上,看着刚刚锁上前门返回的曹太太“这是给我创造机会?”
曹太太坐到了甄怀仁的对面“我有的选吗?”
“有啊。”甄怀仁拍拍腿“躺着还是坐着。”
“坐。”李灯灰起身请甄怀仁坐了下来。
“谢谢。”给李度家干了一下午农活的甄怀仁略显疲惫,没办法,地不错。他从曹家出来就来到了公共租界的一处小院。这是李灯灰坚持的,说了一大堆的理由,可是在甄怀仁看来就是为了避开日本海军军令部的情报系统“我的时间不多,考虑的怎么样了?”
“实在抱歉。”李灯灰为甄怀仁斟上一杯茶“您的计划太笼统,又没有抵押品,实在抱歉。”说着开始给甄怀仁磕头。
“打住。”眼看李灯灰要给自己磕第三个头,甄怀仁赶紧说“不同意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后会有期。”说着就要走。
“请等等,等等。”甄怀仁不按剧本来,让李灯灰措手不及“请您再等等。”
甄怀仁摆摆手“老子一分钟几十万,哪有那么多时间等等。以后再合作。”依旧要往外走。
“甄先生留步。”就在这时,一个老学究从不起眼的地方冒了出来“敝人班发朗。”
“李先生,这么做不地道吧?”甄怀仁脸色变得很难看。毕竟这种私会一旦泄露,李灯灰也许没什么,可是甄怀仁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虽然国内‘抗日’是罪,可是天下人多着悍不畏死,为国除奸的慷慨忠义之士。
“请您恕罪。”李灯灰又开始给甄怀仁鞠躬。
“李先生。”班发朗眼看着甄怀仁的脸色更加的不耐烦,打断了李灯灰的举动“我和甄先生单独谈谈。”
“是。”看得出李灯灰对班发朗这个人相当的恭敬,没有半点的违逆,转身走了出去。
“请容许在下自我介绍。”班发朗恭敬的说“我是台湾银行的董事,还与帝国其他几家银行有不错的关系,只要买卖合适,一切都可以谈。请甄先生入座。”
甄怀仁狐疑的看了看班发朗“不是我信不过老先生,可是,我真的看不出您哪一点像一位银行家。”
班发朗却没有生气,反而大笑起来“是的,不止一位同业这样评价我。可是他们没有一家的业绩比我好。”
甄怀仁笑笑,返回了座位“我能说的都说了,班董事还想听什么?”
“我听说沙逊商行开始在首都囤地,不知道您听说没有。”班发朗却答非所问。
“说实话,昨天刚知道。”甄怀仁的郁闷不是装的,他是真的郁闷。自己还没有骗到钱,沙逊已经回本了。
“所以,您的秘密已经被人利用了。”班发朗重新为甄怀仁换了一杯茶“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的和我们一起分享呢?”
说来悲催,通过情报员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已经得到了更为详细的情报。可是却为了掩护这名情报员继续服务,所以他们不得不逼迫甄怀仁再说出情报内容。否则他们这样贷款给甄怀仁,估计连甄怀仁都会怀疑他们知道点什么,反而让情报员更加容易暴露。
“你们可是连一省大员,一军之长都能够轻易换掉的。我能有什么隐瞒的。”甄怀仁嘲讽一句。
这并不是甄怀仁胡说,而是确有其事,九一八之后,日本开始对中国内部官员任用四处指手画脚,稍有不满意,就会向国民政府发表抗议。最出名的就是武汉守备旅悬挂了一面抗日旗,结果日本驻汉口的领事馆立刻向国民政府抗议,要严惩该旅旅长。国民政府还真的就把这位旅长给免职了。之后日本人觉得河北省主席于学忠不够敦睦,又要求国民政府撤换,国民政府还真的立刻派人游说于学忠让他辞职,人家不辞职,国民政府就给人家免了。
堂堂的国民政府还真的比不上北洋政府硬气,竟然成了日本人的应声虫。
“甄先生误会了,我是中国人。”班发朗赶紧更正甄怀仁的话。
“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罢。我不在乎。”甄怀仁一副泼皮无赖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样子“就今天一锤子买卖,不行就拉倒。”
班发朗感觉到了甄怀仁说话的底气“那我想知道您和您的伙伴将如何将首都翻修呢?请再详细说一说,拜托了。”说着班发朗双手扶地对着甄怀仁行礼。
“你不都看到了吗?”甄怀仁反问,似乎真的很给面子,终于开了口。
“房地产?”班发朗有些不明白“可是如今国内百业萧条,还有谁能够拿出这么多钱呢?”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甄怀仁皱皱眉头“这么着,你要能够答应比美国,英国,法国的银行利息再低一厘,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不过必须等到签约之后,否则就算了,我宁可吃英国佬、美国佬的高价饭。”
“这不是一笔小钱,我们怎么支付?”班发朗听得甄怀仁说的不着边际,不得不再次换了一种方式。
“我信不过你,就跟你信不过我一样。”甄怀仁笑着说“你们承揽所有买我们房子的客户的贷款就行。”
“啊。”班发朗一愣,这和他们想的不一样“贷款?”
“是的,分期贷款。”甄怀仁平静的说“美国购买商品的那种形式。这样子他们在房款还给你们之前,你们拥有了这些房子作为抵押品。”
“这确实很保险。”班发朗想了想“可是您拿什么建房子呢?土地,物料,人工都需要钱吧?”
“您难道忘了美商银行已经贷款给我的一个亿了?”甄怀仁笑笑“虽然利息高一点,可是足够了。所以你们不是我唯一的选择,等我的计划起来了,你们就更不是我的选择了。”说着喝口茶“怎么样,班先生,”
“我很心动。”班发朗盘算了一下“可我还有必要支付那一厘的代价吗?”意思很明白,甄怀仁说的和未来签约之后解开的谜底孰重孰轻?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傻子吧?”甄怀仁再次反问。
“我能三天后给您答复吗?”班发朗沉默片刻后询问。
“我坐明天凌晨的火车返回首都。”甄怀仁耸耸肩“如果我不能够在十二点钟之前接到您的答复,我就会去沙逊商行。虽然我最不愿意那样。”
“明白了。”班发朗立刻起身“我尽快给您答复”说着要走。
“哎。”甄怀仁喊了一声“我就一个人这么干等着?”
班发朗微微错愕,他见过太多的中国人了,可是没有一个像面前之人如此的肆无忌惮,是的,不是强自镇定,而是真的肆无忌惮“我立刻安排。”
“我不要胶塞尼,我要千人针,东京太太。”甄怀仁舔舔嘴唇,记起了早就被挫骨扬灰的井上千代子。朝鲜人下手真狠,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王太太。”薛太太带着今天和她玩了一天的霍正君走到一名贵妇身旁“这是合作事业管理局的卢太太,也来上海玩两手的。”
“王太太好。”霍正君优雅的和对面的贵妇打了声招呼。费了一天的心思,总算在晚餐时和自己真正的目标有了交集。
“薛太太,卢太太坐。”王太太平淡的说了一声“吃过饭了吗?一起吧。”
“好啊。”不等薛太太给霍正君使眼色,对方已经自然的坐了下来。薛太太有些惊奇,她记得霍正君很清高的。只是这样正好,免得总是格格不入。
“卢太太也喜欢百达翡丽?”霍正君不经意的露出了右手带着的腕表。立刻吸引了王太太的注意力。
“对啊,我也是图个新鲜。”有甄怀仁在,霍正君怎么可能不知道。霍正君好像后知后觉的问“王太太也喜欢?”
“岂止喜欢,王太太可是行家。”薛太太立刻夸赞“王太太对于腕表最有研究,收藏了好多古董表呢。”
“那您给看看我这块。”霍正君说着将手表摘了下来“他们都说我上当了,我说不是,没人信。”
王太太不过是随口一说,如今在薛太太吹捧下也不好搏了霍正君的面子,况且她也真的喜欢百达翡丽的表。接过来仔细看了又看,又拿出手包里的一个单孔袖珍放大镜看了看“真的,不过应该是最新款的,才出来半年左右。所以认识的人少。”
“你看看,要不说是行家。”薛太太可不懂这些,却立刻对着霍正君吹捧王太太。
“有了王太太背书,我就放心了。以后看谁还敢说我带假货。”霍正君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演戏的天赋“对了,王太太,我家里还有一些表,您要愿意,多会有空可以帮我看看吗?都是卢先生这么多年收藏的,我是看不懂好坏,怕把他的心肝宝贝弄坏了。”
“这样啊。”王太太有些心动,毕竟她每天都在证券市场,其他时间也确实没有什么交际。对方明显是来和她套近乎,关键还挠到了她的痒痒处“好吧,不过我见识也有限,卢太太也不要抱太大期望。”
“哪能呢,王太太可是行家。”霍正君说着挽住了薛太太的胳膊“对吧,薛太太。”
“对对对。”薛太太没想到短短一天,霍正君竟然会抢词了。
“不对。”甄怀仁放下合同“第七十八条,第八十一条,第九十五条第三款必须重新拟定。”
“这是制式合同,我们行业的通则。”李灯灰不得不再次重申。
“你们行业没有过我这么大的客户。”甄怀仁看着班发朗“我有权保护我的权益不受到损害。而第七十八条规定,如果贷款企业无力偿还,你们要我和我的伙伴负连带责任,我拒绝。其他的一样。”
“您不是对这笔生意信心十足吗?”李灯灰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他已经烦了,整整三个小时,一群人都在陪着甄怀仁逐条地修改合同,他在女人的身上也没有这么长时间。
“你可以不合我签。”甄怀仁说着将手里的合同一撒手,任凭这这厚厚的合同书撒落在地。
“李先生。”班发朗冷冷的说了一句“向甄先生道歉。”
“是。”李灯灰没有任何迟疑或者不满的向甄怀仁说“对不起,是我错了。”说着又开始鞠躬。
“滚滚滚。”甄怀仁不耐烦的摆摆手。扭头对面前的四家驻上海的日本国银行代表说“你们还有谁不满意,立刻说。”这当然不是日本全部驻上海金融机构的代表,可是其余的银行都或多或少的和日本海军有联系。陆军怎么可能让这块肥肉被海军喝了汤。
“我们都赞成修改合同。”所有人互相看看。
“好吧。”甄怀仁重新拿过一份合同书,继续看了起来“第……怎么我的回扣没有写上去?”甄怀仁抬头看向班发朗?经过他不懈的努力还有反町隆史的帮助,甄怀仁终于知道自己在船津臣一郎面前为什么铩羽而归。这么大一笔生意竟然不要回扣,简直是令人发指。
班发朗有些无语,不要说回扣都是潜规则,根本就没有谁往合同书上写,就说这笔生意,也从没有涉及到回扣的谈判啊“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签订之后谈,一切好说。”
“别。”甄怀仁平静的说“签订之前,和之后,主客可就不一样了。”说着看看在场的一众人“我也不多要,两成吧。”
班发朗感觉自己的心脏疼,两成?两千万英镑?难道甄怀仁不怕撑死?
“怎么?”甄怀仁脸色难看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没有这么大的头,就不要戴这么大的帽子。告辞。”转身就又要往外走。
“请等等,请等等。”班发朗没有吭声,旁边的一名代表银行的经理却连滚带爬的拦住了甄怀仁“甄先生,如果我们银行答应支付,您能否将所有的合同转给我们银行?拜托了。”说着跪了下来。
现场一下子乱了。
“胶塞尼,八嘎。”其他银行的代表怒不可遏。
“金理事,你确定你能够代表朝鲜银行?”班发朗看着半路杀出的搅局者。
“是。”金理事大声的说“我的家族在朝鲜也是名门望族,我愿意用这些做保证,朝鲜银行给了我授权。”
甄怀仁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班发朗,指指金理事“要不我和他私聊?”
班发朗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理事一听,兴奋地赶紧爬起来,对其他人鞠躬后,跟着甄怀仁去了小院对面的房间。片刻后一群衣不蔽体的女人被哄了出来。
“老实说你在赌。”甄怀仁端起酒杯“赢了你也是二等公民,何必呢?”
“这似乎不该是您这位大客户需要关心的。”金理事说的话软中带硬。
“说吧,你专门找我什么事?”甄怀仁点上烟“你没带枪吧?”
“您说笑了,我如果胡来,我的家族都将覆灭。”金理事笑着拿出一张纸推到了甄怀仁面前。
甄怀仁没有动。
金理事笑了笑,伸手把纸摊开,字条上写着“我帮您拿到回扣一成五,您分给我回扣的一个点。”
甄怀仁叼着烟看了看金理事,笑了起来伸手用烟竖着放到了‘一’的上边。
金理事的眼睛瞪了老大,不顾那根还在燃烧的香烟,直接把纸条拿了回来,攥了攥,当着甄怀仁的面吃了 “请稍后。”起身微微躬身后走了出去。
要回扣原本就是甄怀仁搂草打兔子的买卖,况且他厌恶徐可行和陈庆之的吝啬,自然以己度人。要人干活,就要让他心甘情愿。想到这,甄怀仁不由得后悔刚才把那些千人针赶的太彻底,四下张望,开始寻找可能的窃听设备。日本再怎么也比中国的情报系统发达,他也观摩一下人家用的是什么,回去发扬光大。
“胶塞尼,你在玩火。”作为对朝鲜人的蔑视,身为朝鲜银行上海支行的当家人,金理事却依旧被同业称为‘胶塞尼’“朝鲜银行不会同意你的这个提议的。”
“不。”金理事平静的拿出一份文件恭敬的递给了班发朗“坂西先生前一次咨询后,我就紧急联络了总行,总行已经获得了关东军的全力支持。”
“关东军。”班发朗将文件递给其他人。日本的朝鲜总督负责掌管整个朝鲜,而关东军是驻扎再外国的,按理说应该互不隶属,可是如今看来两者合流了。他虽然和关东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这一次却是受到参谋本部情报部的委托来专门处理这件事的“他们的手太长了。”关东军获得了东北的丰富资源还有工业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不过如果有关东军的‘帮助’,那么这一亿英镑就不是问题了。
“原本在下还在迟疑这份授权手是否拿出来。毕竟这是一亿英镑。”金理事恭敬的解释“可是看到今天的细案后,我认为必须拿出来。这笔买卖稳准不赔。”
“可是要给那个中国人两千万英镑,一艘战列舰,不,武装四个师团的钱,去贿赂他。”立刻有人表示不满。
“钱终究会是我们的。”立刻有人提醒一句。
“哎。”班发朗斥责一句“八嘎。”
众人赶紧立正,不敢多言。
“一成八。”班发朗思索了片刻“两成确实有些多。”
“是。”金理事转身走了进去。
半个多小时后,甄怀仁面色不愉的走了出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谈崩了的时候,甄怀仁冷着脸“一成七什么时候给?”
众人看向甄怀仁身后不吭声微微低头的金理事。
“合同签订之日两后,第一笔一千七百万英镑就会打到中法工商银行相关账户。然后其余金额会每月一号由朝鲜银行上海支行支取,每笔两千万英镑,最后一笔两千三百万英镑。朝鲜银行上海支行理事金振蕃作为贷款协议监督执行人,有权根据每笔贷款使用状况,决定合同执行进度。如果项目进度优异,经金振蕃理事报请总行董事会批准允许追加投资。”金理事再次重申了补充合同之后,在一众人等的见证下,代表朝鲜银行和甄怀仁签下合同书。
朝鲜银行自有资金不过一千万日元,却接下了这个案子,哪怕有关东军的支持,也是在冒险。班发朗虽然没有表态,可是却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甄怀仁的目的是发掘黄金宝藏,这些不过是障眼法。虽然计划很完美,可是房子毕竟不是一部收音机,哪有那么多人有能力购买,或者愿意贷款购买。当然他作为老牌的陆军统制派也愿意看到这些新近冒起来的关东军小辈丢脸,反正这些钱都会回来的,就当用中国人的钱,看了一场猴戏好了。
甄怀仁拿到合同,感觉有点不真实。这就成了?日本人都是傻子吧?以前那些干外交的到底是怎么和他们谈的?自己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都能骗这么多钱,他们呢?为什么反而把老祖宗的产业都丢了?
火车停靠在镇江站,甄怀仁走下车厢舒缓了一下精神。霍正君并没有跟他一起回来,她还要和王太太加深感情,再回来就要到下星期了。到时候正好可以送给王太太一个发财的机会。
此时的甄怀仁并没有感觉轻松反而变得心事重重。短暂的兴奋之后,他此刻才冷静下来。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第一个不安就是这么大的项目,负责监督的只是一个朝鲜人,这根本不合常理。第二个不安就是日本人在不知道自己后期计划的情况下竟然承诺五个月内将所有金额出款。第三个不安就是班发朗等人对此没有表示任何意见。第四个也是最重要的,合同约定违约赔偿就是获得充当甄怀仁贷款白手套的公司全部股份。
多谢郑若兰,他这段时间在恶补日本近代史。这才知道日本人才是最擅长以小博大的,从甲午海战,到日俄战争,再到九一八事变,哪一次不是玩的心跳。可那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一群人。他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也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多长一个脑袋,所以他感觉自己作茧自缚,掉进了一个大坑里。可为什么日本人答应了呢?自己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图谋的呢?想来想去,只有钱。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此刻再来看合同上,金振蕃加上的那条对他相当善意的追加投资条款,甄怀仁感觉到了恶意满满。如果他猜的没有错误,日本人里,甚至就是军队里有另外一伙人想把日本人的钱弄出来,而自己的这个计划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一但计划实施,钱到位,自己就是背黑锅的。而且不是背着一个亿英镑,是更多。那么,维克多在这里面又充当着什么角色?
“处理干净了?”甄怀仁端了面坐到了老头对面。
“我们压制了他们。”老头准时等在面摊,看得出这几天他没有休息好。也是,这次甄怀仁虽然没有和岩井见面,却让人给对方送去了一些朝鲜人的情报。
“做朋友心软是好事,可是做事业心软难成大事。”甄怀仁简单的说了一句“你让我很失望,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的一切合作中断。”说着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我们确实无法对曾经的战友做出不忍说之事,不如请先生帮忙‘教育’他们。”老人咬咬牙说出了最坏的方案。
“不。”甄怀仁一口回绝“我的人明天会过来,看着你们亲自动手。”
老人沉默不语。
甄怀仁很快吃碗面,留下一句“你是想着国家获得解放以英雄的身份风光回国,还是至死都无法回归故土。都可以,我不逼你。”潇洒的起身远去。
甄怀仁如此问,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日本人,英国人既然把他当傻瓜。那么就来吧。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知道这么大一笔钱的内幕,这些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多疑的人从来不需要去验证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们会认为只要自己不是当时在场,一切都有可能被虚构,所以甄怀仁又要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