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见你就跟见犯人一样,竟然还要提前预约。”孔令侃笑着扔了一支雪茄给甄怀仁。
“我有什么办法,规矩是人家定的。”甄怀仁接住雪茄点上“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需要你亲自跑过来。”
“我妻姐有了。”孔令侃平静的说。
正猛抽雪茄的甄怀义一口气差点呛死,孔令侃大笑“放心,四个多月了。”
甄怀义一边咳嗽一边腹诽,宋太太是不是疯了。他不过是开玩笑,没想到对方当了真。若是被发现了,可就真的乱套了“你什么意思?”
“我媳妇把妻姐接到家了,说是要静养。”孔令侃耸耸肩“所以哥们现在每天无所事事。”
甄怀仁想了想“你可以管电影公司啊。”
“我们家是靠挖煤起家的。”孔令侃看甄怀仁不懂,有些曲高和寡“做事就要请内行来做,否则就会出乱子。我不懂,徐可行不懂,杜博衷也不懂。我们乱伸手,最后就是赔钱。”
“那去税警总队?”甄怀仁试探着问,这样星期天自己可能真的要变成人干了。他不用想都知道宋太太一定会把肚子坐实的。
“镇江那太苦了,不去。”孔令侃直接说“我听说你要在西安建立第二个tYL广播台?”
“对啊。”甄怀仁没有丝毫隐瞒“咱地方那么大,要想让全国都听到咱们的声音并不难,可是听清就必须扩大建立中转站。中国很大,一点都不能少,东北、外蒙古、新疆同样属于中国。虽然现在国力贫弱,可是宣传上必须加把力。我一共弄过来十几套大功率电台,原本还想在云南建一座呢。”
孔令侃无视了甄怀仁后半句的夹枪带棒,审视甄怀仁“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真就信了你的鬼话。”
“我是什么人?”甄怀仁觉得莫名其妙。
“你是石头都能榨出油的人。”孔令侃没好气的揶揄道“你就对两个眼感兴趣,钱眼和……”说着做了个手势。
甄怀仁无话可说,辩无可辩,哑口无言。
“说好的算我一份。”孔令侃以为甄怀仁被抓了现行,有些得意的说“总吃现成的很没有成就感,这次你哪都去不了了,我来。”
甄怀仁看着孔令侃,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
“怎么了?”孔令侃有些不满“看不起我?小爷这次非得自己搞定不可。你不是说还打算在云南弄一座中转站嘛?我来。”
甄怀仁想了想“行,你找第三通讯社的冯力文。”
“好。”孔令侃说完,却凑过来“现在能说,怎么赚钱了吧?”
甄怀仁无语,自己没看错,还是原来那个孔令侃“那都是小钱。”
“别扯没用的。”孔令侃一挥手“我不在乎钱多钱少,再说了,这电台也是tYL的,我和你不一样,没打算在里边贪,我要的是成就感。”
甄怀仁这才听明白了孔令侃的意思,对方是要在tYL内部树立起威信。自然不会因小失大,去贪污那仨瓜俩枣。无赖的反问“那你打听我怎么赚钱干什么?”
“钱我可以不拿,但是我得知道门道。”孔令侃理所当然的回答。
甄怀仁不得不开始搜肠刮肚拼凑所谓的赚钱门道“你知道上海、天津都有唱片公司吗?这歌曲的好听不好听要讲口碑的,我弄一个歌曲榜,你要想你公司歌星唱的歌成为全国最红的歌,就必须交钱。同样的,你要想你的商品被所有人都知道,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登报纸方便,还是直接在咱们可以覆盖全国的电台做广告方便?一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大事,当地的官老爷不想被广为人知怎么办?交钱,否则我就给你昭告天下。咱们的电影拍出来了,怎么让大家都觉得好?天天换着花样的在广播里宣传。我可不是无的放矢,月底前,四千部十四灯的收音机就会配发到全国一千多个省区市县支部,每天会在规定时段强制收听。你算算,一部收音机带一个大喇叭,就可以覆盖至少一百人,也就是说,每天至少十几万人在收听。十几万人身后就是十几万个家庭。”说着说着,甄怀仁突然想明白了广播里说的春晚标王是怎么回事了“我靠。”
孔令侃正听的云里雾里,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甄怀仁压抑兴奋“你要不信,我们年三十有个联欢会,你要不要看看效果?”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孔令侃却给了一个甄怀仁相当郁闷的答案“可这又不是咱们的独一份,别的不说,中央社不也有电台。”
“打擂台啊。”甄怀仁自信满满的说“不要怕竞争,有竞争才有活力。”某些人自认为捡到了绝世秘籍就可以傲世天下,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也许是开启一个崭新领域的先行者,却不一定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因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正奇之间,以正合,以奇胜。奇之所以为奇,在于它的出人意料,一旦底牌掀开,大家都知道怎么玩这个游戏了,就要凭每个人的真本事了,天下从来不缺高手。
从陆大出来,孔令侃直接驱车来到了成贤街51号教育部的总务司找人帮忙。没办法,甄怀仁很无耻,为了爬床随口乱承诺,如今搞不定求到了他这里“中央大学的讲师,叫戴芊。”
“孔公子的举荐肯定错不了。”总务司司长雷震先夸了一句然后说“不知道戴老师是要在中央大学升职称还是别的大学也无所谓?”
“有区别吗?”孔令侃听出对方的意思,若是往常他才懒得问,反正丢人是丢甄怀仁和他女人的。如今他和甄怀仁的利益捆绑,自然要稳妥一些。
“若是本校升迁,需要时间就长一些,毕竟位置有限,中央大学又是全国出类拔萃之地。”雷震说了一句套话,内里就是提醒孔令侃,中央大学太惹眼。
“只要有这个名头就行。”孔令侃想了想。
“如此在下的建议这位戴老师不妨去外地学校交流一段时日。”雷震试探着说“先到上海的某所大学担任副教授,待过段时间再调回来。”
“还是中央大学?”孔令侃直接问,他做事有始有终。甄怀仁既然委托给他,他就把事情办漂亮,否则虎头蛇尾,只会弱了他的名头。
“自然是可以的。”雷震想了想“若是稳妥,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最是稳妥,它们有医预科。”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简称金陵女子大学,该校是全国第一所女子大学,同样也是国内13所教会大学之一。
“那就金陵大学吧。”孔令侃看出雷震的为难“下个月月底调回来,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授。”
“其实戴老师若是有意仕途,我部最近正在增补一些参事,有了这个经历,不出两年,就算辞了位置,随便一所学校也能拿到教授的资格。”雷震提出了一个更加合适的晋升途径。
“这样啊。”孔令侃有些挠头,甄怀仁别人不管,就单独提了这个戴芊,他还真不好否了“这样,劳烦雷司长等等,我下午给你消息。”
“不急不急。”雷震笑着应承下来“这眼瞅着就中午了,孔公子莅临指导,我们部长已经在餐厅设宴等候,都是一些没特色的素斋,请孔公子海涵。”
雷震之所以对孔令侃如此礼遇,除了孔令侃的身份外,还和当下教育部面临的局面有关。
王世杰担任教育部部长以来,努力提高办学质量,“以取缔不良学校为首要”。民国二十一年就职两个月就“停止招生或立即结束者达十余校”。因其认为教育界的“恶学风之传播,与教育界不能取得社会或政府真实的同情心,大半由于此类学校之存在;故整顿教育之初步工作,不能不于此努力”。只是王世杰低估了这些“反抗与攻击”的力量,甚至司法院院长居正等人就不断地攻击教育部限制法科。自民国二十五年以来外界时常疯传教育部长易主的消息,甚至还时常刊登在上海的西文报纸上,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
今年伊始,王世杰为平衡义务教育与高等教育经费问题,严格管控高等教育的投入。此举无疑使王世杰“几与高等教育机关全体相抗”,尤其是他对居正为朝野学院请求款项一事予以否决使居正“尤怀愤恨”。以至于光头佬大难不死逃回来后,有些扛不住事的王世杰很没有眼力见的跑过去辞职。这样做自然惹得光头佬不快,却总算暂时稳定住了局面,可长此以往也不是事。
雷震作为王世杰的亲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然要为主分忧,因此孔令侃就是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也一定满足。
孔令侃早就看出这些穷酸有事要说,为了甄怀仁只好笑着说答应。
“嫂子,慢点。”胡东霞笑着挽住高琴书的胳膊,白了一眼身后的庞文浩。
庞文浩笑笑,扫了眼近在咫尺的两位美妇人的背影。大丈夫当断得断,因此被老邢点醒之后,庞文浩立刻丢掉了幻想,亡羊补牢,按照甄怀仁当初的建议通过张厉生拜见了调统局局长陈小二。
果然如同老邢说的,陈小二虽然深受西方教育,却同样对‘忠’字看的很重。得知庞文浩虽然在一处举步维艰,但是面对甄怀仁的‘拉拢’和‘利诱’依旧坚持立场不为所动,深感满意。
他还记得陈小二在他临走时说的一句话“不忘本、不忘恩、为道德之衡量标准;言忠信、行笃敬、为道德之事实表征。”
他此前一直不明白自己比甄怀仁差在哪,如今懂了,自己从没有理解‘从一而终’这个词。此刻再回想谭忠恕面对自己招揽时的犹豫不决;甄怀仁得知谭忠恕的背叛时那暴跳如雷,他终于明白了。
“姐夫看到一定很高兴。”庞文浩笑着拉开车门,待高琴书和胡东霞上车后,自己才绅士的关上车门,坐到了前排。
“你姐夫做不来的,辛苦了一路,中午在家吃哈。”因为京沪线中途进行交通管制,所以列车延迟到了快中午才到上海。从甄怀仁那里拿到的电话号码,高琴书终于没有打出去。毕竟庞文浩不欠她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更何况表姐。如今已经认命的高琴书自然要维系和庞文浩的关系。她甚至没有对庞文浩的人品有什么怀疑。哪怕庞文浩说胡东霞是他的秘书,高琴书也就把胡东霞只当成了庞文浩的秘书。
车子来到宿舍楼下,早早得到庞文浩通知的梁才初立刻迎了出来。
庞文浩原本打算速战速决,可是这趟收获满满的他改变了原计划,按照庞母吩咐提前通知了梁才初。欲速则不达。要想得到高琴书现在对于他来说已经很容易了,可是要想得到高琴书的心还必须要有耐心。反正人已经到了上海,怎么也不会跑了。当然有了郑若兰的教训,庞文浩也不打算耽误太久。
看得出梁才初这一阵很劳累,不但脸色没了光泽,脚底比庞文浩还虚,这一切自然是庞文浩推波助澜的结果。不明就里的高琴书却心疼的望着梁才初,心疼不已。
吃过午饭,庞文浩带着胡东霞告辞,回到两人办公室后,庞文浩将心中的不忿全都发泄到了胡东霞身上“告诉那个日本人,我要和他见面。”
胡东霞有些迟钝的反应了片刻“不是耗着吗?”
日本人通过胡东霞找到了庞文浩,目的很简单,要和庞文浩交朋友。庞文浩之前的态度是拖着,毕竟对方并没有什么实质行动,拖到他调去第三处拉倒。可如今已经调整方向的庞文浩改了主意“让你怎么做,做就是了。”庞文浩就给了胡东霞几下。胡东霞抱紧庞文浩立刻乖巧的讨饶。
就在庞文浩感觉自己所向无敌时,电话响起,顿时将他打回原形。庞文浩气喘吁吁的咒骂一句,拿起话筒“我是庞文浩,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等等。”说着爬了起来,拍拍胡东霞。
胡东霞起身提起裤子,整整衣服,扭腰摆胯的走了出去。
“说吧。”庞文浩靠在椅子上“嗯,嗯?参事?我父亲?”他皱起眉头想了想“他已经厌倦官场急流勇退,就不参与了。嗯。不是防着,而是我想让二老安度晚年。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要说合适,我到认为姨夫比我父亲合适。他老人家还不到四十呢,我父亲都六十了,我觉得你这个做儿子的真是不称职。连我都看出姨夫半辈子都想有个位置,你呢?喂?”庞文浩听了听,心中不由快意,这是他最近一年头一次在甄怀仁身上找到了自信。挂了电话,顾不得其他,直接起身来到门旁听了听,伸手拉开门,探身对着正好奇望过来的胡东霞招招手。
胡东霞错愕的目光下移,庞文浩从来没有这么下流过。
甄怀仁郁闷的挂断电话回到宿舍,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回家。霍正君听说她又多了个姐妹,顿时就急了,原本房子买回来还要按照她们的喜好需要重新装修一番,因为这也不装修了。甄怀仁虽然觉得霍正君胡闹,却心里很舒服,如同郑若兰要求他每天一个电话,虽然繁琐,却真的让他感觉有人牵挂。
“要走了?”纪霸夹着一个纸袋子推开门走了进来。
“有事?”甄怀仁看对方迥异于以往,好奇询问。
“给你看个东西。”纪霸说着把纸包撕开,露出一本《内政部警官高等学校同学录》年份是民国十八年,题字人是繁峙侯守常。
甄怀仁有些好奇接过来,类似款式的同学录他也有一本。这是如今所有学校的传统,每届毕业生都会得到一本,方便以后互相联系和扶持。据甄怀仁所知,警高是全国正规军警学校中第一个公开刊印同学录的“从哪弄来的?”
“我的,之前放在老家。”纪霸指着同学录“第十四页,我那时候叫纪伯长。实习时候启公在北平建立河北军事政治学校招收学生,我就报了名,之后跟着启公去了三十二军。”
甄怀仁无语“原来是师兄,失敬失敬。”他对于警高历届两千多毕业生的名字都或多或少有些印象,更何况河北籍的学生。纪伯长这么有个性的名字他怎么可能没印象。对方已经从自己这里得到了承诺,按照一般情况,再伪造一本同学录来画蛇添足完全没必要。当然他也会调查的,毕竟在这人鬼不分的年头,疯子、神经病遍地都是。
“我还和三十二军好多人有联系,你有没有兴趣?”纪霸图穷匕首见。
“师兄若是能够请来能人我是高兴的。”甄怀仁想了想“这样,我不瞒师兄,税警总队的位置大部分都被咱们同门占了,少部分是我从别的地方挖来的能人。师兄要是想为我引荐英才,不妨换一个去处。”
纪霸不明白,什么意思,自己只是想多几个人互相照应,这也是潜规则啊,怎么就要把自己赶走不成?
“别误会,师兄应该知道我在宪兵那边有关系。”甄怀仁吓吓纪霸,好让他知道以后分寸“中央宪兵学校政训处正在组建教导大队,我可以举荐师兄做大队长。到时候这些人自然也就有了去处。”
纪霸狐疑的问“也是靠团不靠营?每个营八十七挺机枪?”
“这还没定,不过我可以保证不会让老哥没面子。”宪兵教导大队,甄怀仁可不敢乱承诺,毕竟牵扯到谷正伦。
纪霸犹豫不决,毕竟那可是三百多挺轻重机,三十二军都不可能这么富裕。
“这样,教导大队组建需要时间,老兄不妨先让他们过来看看,趁着这段时间你也考虑一下。”甄怀仁感觉这个老乡的底得好好摸摸,甚至需要派人去河北,河南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