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停在跑道上,待舱门打开,甄怀仁走下飞机。他看了看周围,荒凉的景象,肃杀的气氛,完全陌生。为了图快,甄怀仁没有乘坐火车,而是选择通过关系搭乘陆航的飞机飞到洛阳,然后又改乘欧亚航空班机飞到北平。果然是看上去很美,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凌晨一点到达天津。这波操作下来也就比坐火车快了十一个小时,实在划不来“先吃点东西吧。”
柴老二脸色苍白,甚至回答的声音都有气无力。他是第一次坐飞机,这一趟让他终生难忘,打死他,他也不再坐飞机了。
两人走出南苑机场,找了找,这里除了几个卖烧饼,豆腐脑的,并没有如同南边那般有什么大的食摊,这里的条件甚至连洛阳的金谷园机场都比不上。
“到了前门车站再吃吧。”甄怀仁浑不在意,他虽然在北平读书一年多,可是真的没有来过南苑这里,所以无法形成什么前后对比。这里旁边就是二十九军军部,如果太热闹了,也确实不一定是好事。说着伸手拦了两辆人力车直奔前门。
前门(正阳门是其正称)的东侧,俗称前门火车站。由于建造时关内外铁路管理和工程技术设计由英国人把持,车站被设计成欧式建筑风格,但造型中也体现出某些中国传统元素。站舍大楼外立面由灰、红两色砖块砌成,其间夹白色石条,正中巨大拱顶高悬,拱脚处镶嵌大块云龙砖刻雕饰,南侧穹顶钟楼耸立,四面大钟遥遥可望,充满异国情调。整座车站与周边古老的中式建筑、城墙等形成了中西建筑风格的鲜明对照。火车站位置与“使馆界”虽然隔有一道城墙,但有正阳门、崇文门和新辟“水门”与之相通,交通尚属便利。
前门火车站有快车(时速每小时四十多公里,到天津三个多小时)和慢车两种车型选择(每小时二十多公里,到天津六个多小时)。甄怀仁早就让安占江打听清楚了时刻表,晚上八点多有一趟快车开往天津。
车子停下,甄怀仁推开遮阳棚,看了看车站塔楼上的大钟,颇有些感慨,他妈的老子又回来了。三年前犹如丧家犬一般跟着学校南撤,三年后,自己衣锦还乡。
柴老二见怪不怪,付了车费,提着甄怀仁唯一的行李箱等在一旁。他自己的衣服和私人物品装在行囊背在身上,当兵的个人物品抛开军装而言,实在没有多少东西。
甄怀仁笑着说“咱们吃锅子,正宗的铜锅。”
柴老二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哪还有刚刚的颓废“好好。”
甄怀仁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抬腿就往车站旁的饭店走,柴老二屁颠屁颠的跟在后边“东家,你可得多要肉,少要菜,否则吃亏的。”
甄怀仁不由鄙夷,不吃菜那叫吃锅子。可是却没有反驳,笑着答应下来。甄怀仁也不挑剔,带着柴老二直接走到最近的饭馆。刚刚进店,就看到一对男女迎面从楼上下来。双方六目相对“姐,姐夫?你们怎么在这?”不怪甄怀仁奇怪,据他所知这对夫妻可是要在上海‘定居’的。
更让他奇怪的是,梁才初不但不理他,反而往楼上跑去,而高琴书则戒备的看着甄怀仁“你也要逼我?”
甄怀仁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又是大庭广众,他只好对柴老二说“你自己开一桌。”
柴老二一听,更高兴,立刻招呼旁边已经等着的伙计。
甄怀仁则拾阶而上,来到俯视自己的高琴书面前“谁逼你了?给我说,我收拾他。”
高琴书瞪了眼甄怀仁,转身上楼。可是才走一蹬就停下来,转过身“你先走。”
甄怀仁莫名其妙,只好迅速走了上去。找到锁在楼梯角落的梁才初“姐夫,走了,吃饭。”说着半拉半拽的梁才初带进了柴老二让跑堂打开的房间。高琴书紧随其后,待甄怀仁点完菜跑堂关门离开,才说“你真的不是来抓我们的?”
“你认为庞文浩能指挥我?”甄怀仁反问“打底怎么回事?”说着看向心虚的梁才初。
“说就说。”高琴书也说不出为什么。硬要说个理由,就是她感觉甄怀仁的坏,她早有心理准备,不论对方做出如何她都不足为奇。庞文浩则太让她失望了,竟然打她主意。
“真的是误会?”甄怀仁听了高琴书的复述,有些无语。庞文浩心太急了,况且夫妻俩吵架谁不是劝和不劝分,他这样做,事后又大献殷勤,难怪高琴书连夜跑路。
“自然。”高琴书坚定的说“你姐夫不过逢场作戏,根本不会怎么样。”
甄怀仁能说什么“既然这样,那你们搬回来就搬回来吧。”事已至此,他若是再劝反而引火烧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己选的,没得怨“姐夫,我说不生气是假的,毕竟你对不起我姐。可是我姐原谅你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这么大度的女人不好找,且行且珍惜。”
梁才初尴尬的点点头,可是高琴书却狐疑的看着甄怀仁。很显然甄怀仁的举动在她看来就是庞文浩行为的升级版,还是打她主意。
“行了。”甄怀仁心里腹诽,干脆起身告辞“我就不送你们了,路上慢点。”
“等等。”高琴书却说“你当初是不是打算让你姐夫做税务署署长秘书,然后被若兰逼着你哥给了他兄弟?”
“哪啊。”甄怀仁自然不会让郑若兰的名声有损,毕竟高琴书回来了,消息扩散,可就把郑若兰坑了“我确实有意请姐夫去应聘,可并不是我嫂子不让,是我哥。”
“他?”高琴书一愣,看向同样不可置信的梁才初“为什么?”说完就后悔。还能为什么,为了自己。
甄怀仁耸耸肩“不知道,大概是嫉妒吧。见不得别人比他好。”
高琴书愤愤不平“好,好,好。”甄怀仁说的固然大打折扣,可是却能相互印证。高琴书此刻已经不是对庞文浩失望,而是厌恶,害怕。她想到了庞文浩那晚借着替自己出气的名义踢梁才初的那一脚,他想干什么?人若有了成见,那么不管对方做什么都是错。
甄怀仁没兴趣掺和,再次道别“注意安全。”说完走了出去。
一进隔壁包间,就看到柴老二正在大快朵颐。甄怀仁二话不说,关上门,顾不得坐下,拿起一个碗开始抢肉。
“处……东家,你没蘸料。”柴老二不甘示弱,却学会了兵法。
“他妈的你是勤务兵还是老子是,去,给老子拿蘸料。”甄怀仁说着吃了一筷子羊肉。
两人正你争我抢,房门响动,梁才初又跟了进来,柴老二立刻起身让开。
“姐夫有事?”甄怀仁自己不是东西,可是却不允许别人欺负自己姐妹。因此,哪怕高琴书说算了,甄怀仁却对梁才初没了之前的恭敬,直接坐下来继续大口吃肉。
“怀仁,能谈谈吗?”梁才初走了过来。
甄怀仁不吭声,柴老二端着碗兴高采烈的走了出去,他又可以自己开一桌独自享用了。
“你还能给我找个合适的工作吗?”待房门关上,梁才初直接问。
“你能保证不欺负我姐吗?”甄怀仁反问,不等梁才初回答,他又强调“想好了回答。我不是庞文浩,你应该懂的。”
“其实……”梁才初沉默片刻“是你姐让我问的你。”
甄怀仁嗤之以鼻“那就让她自己来说。”
梁才初无奈转身走了出去。
甄怀仁撇撇嘴,正端杯要喝口酒润润嗓子,房门推开,高琴书走了进来,坐到了甄怀仁身边。她伸手把甄怀仁的酒盅抢了过来直接喝干“你帮不帮?”
甄怀仁无语“帮。”
“做什么的?”高琴书逼问。
“我又不是卖帽子的,你总得让我想想。”甄怀仁不耐烦的回了一句,他不是庞文浩,又不欠高琴书什么,也从没有对这位表姐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凭什么对方在自己面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高琴书脸色一红“你也欺负我。”
甄怀仁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打量了一下高琴书,清清嗓子岔开话题“我在这边没有买卖,想好了,要是想干,我姐夫就必须回去。”
高琴书狐疑的看向甄怀仁,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我不是庞文浩。”甄怀仁不自然的说。
高琴书恼火的瞪了眼甄怀仁“我怎么办?”
甄怀仁皱皱眉头,不确定的问“你们没病吧?”大老远回来,又因为自己一句话跑回去?
“你才有病。”高琴书回了一句“反正我们夫妻一体,再不住在姑母家了。”
“我这次是打算把我父母接过去的……”甄怀仁无语。
“行,我们和大姑住一起。”高琴书立刻答应下来。
“……”甄怀仁感觉高琴书这是赖上自己了“我比庞文浩还不是东西,吃人不吐骨头的。”
高琴书瞪了一眼甄怀仁“真坏人总比伪君子强。”
甄怀仁无语,这是什么逻辑,宁与友邦不与家贼?挠挠头“姐,要不商量一下,你住天津……”
“我不。”高琴书委屈的说“这时候回娘家,别人怎么看我?”
“你们不会是怕回去没面子吧?”甄怀仁大概懂了。
高琴书被甄怀仁看破,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啊,我没面子你脸上就有光了?”
甄怀仁面对坦率的高琴书只能耸耸肩“那我订了一会儿八点的车票,你们一起走。”说着起身。
“干嘛?”高琴书立刻起身挡在甄怀仁面前。
“我姐夫一个人在外边呢。”甄怀仁皱皱眉头“我先说好,你弟弟我坏的冒泡,你在我面前穿的越丑越好。否则,把我看舒服了,你跑都没地方跑。”说着走了过去。
高琴书一脸怒气站着没动,待身后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才如同抽空了力气一般坐了下来。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可是让她回去面对梁家那些亲戚们的冷嘲热讽,或者兄弟媳妇那阴阳怪气,她更不愿意。
原本她已经认命了,如今遇到了甄怀仁,反而让她感觉自己可以应付得来。甄怀仁确实不是东西,可有一点比庞文浩要好,就是哪怕勾搭自己也不会伤及无辜。庞文浩不一样,那个混蛋简直是要她做寡妇。
这就跟差学生总是不及格,好学生总是满分。突然有一天,测试结果差学生依旧不及格,好学生却没考满分。老师并不会对差学生过多责备,却会严厉督促好学生反省改正一个道理。
高琴书心中,甄怀仁已经人品低劣,而庞文浩却是品学兼优。如今庞文浩做了和甄怀仁“一样”的事。高琴书不会对甄怀仁有过多责备,毕竟甄怀仁这样做完全在她的理解范围内,很正常。可庞文浩这样做就不行了,他是好学生啊,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敢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做?
四人吃完饭,早早来到火车站,甄怀仁根本没有想过排队买票,毕竟临近过年,这会车票是一票难求“找倒票的,买两个包厢。”甄怀仁直接对柴老二说了一声,他现在出门一般不带钱,只带支票,至于钞票则由任雄或者柴老二携带。
柴老二挠挠头,他想问怎么找,可是当着高琴书的面又不敢。
“我也去吧。”梁才初自告奋勇。
高琴书狐疑的看了眼对方,梁才初尴尬的避开对方的目光。甄怀仁虽然觉得这两口子有病,却没有拒绝“行。”说着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待梁才初和柴老二离开,高琴书才故意坐到了和甄怀仁隔着一个座位的位置上歇息。
“号外,号外……”此刻有报童一边扬声吆喝一边从对面走过来“号外,号外,勤务稽查处处长杜海波案告破……”
甄怀仁一听伸手对报童招招手,报童立刻小跑过来递给甄怀仁报纸。甄怀仁一边看头版一边摸兜,却尴尬的发现他没钱。
“给。”高琴书有些无语,说着从钱包拿出一个小袋子,从里边数出二十个当十铜板递给了报童。报童接过铜板,鄙视的看了眼甄怀仁走了。
甄怀仁只当不知道,心里头咒骂。他之所以要买报纸就是为了看这个案子。勤务稽查处处长杜海波刚刚和季源博挂上线,人就失踪了,让很多后续工作都无法进行。因为地处河北,甄怀仁也插不上手,对此只能不了了之。如今他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查看案情了,因为他在文章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易正伦。这厮竟然跑到了北平勤务稽查处担任了科长。是不是重名了?再看下去,竟然是他将杜海波杀死之后陈尸自家院子里的水井,同时被害的还有杜家的一位仆人。究其原因就是易正伦的太太和杜海波有不正当的关系,继而引发的血案,然后易正伦和生死不知的易太太都失踪了。大概是重名了吧,易正伦结婚了?报纸上对这位易太太的描写让甄怀仁感觉易正伦不是娶了一位妻子,而是娶了一位祸国殃民的妖精。
“号外,号外,情杀凶手真容……”这时又有一个报童一边吆喝一边跑了过来。
甄怀仁抬起头看看那个报童手里的报纸,果然报纸上头版印着两张照片。虽然只是一眼,却大概看出都是照片上的人穿制服的。甄怀仁不由后悔,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往兜里装几块钱呢。
“来一份。”正想着,身旁传来了高琴书的声音。
报童立刻凑了过来递给对方一份报纸,接了一堆铜板走了。高琴书假模假样开始漫无目的的看了起来。
“姐。”甄怀仁无奈,厚着脸皮坐到了对方身旁“换换,换换。”说着把手里的报纸递给对方,伸手去拿高琴书手里的报纸。
高琴书没有反对,接过来报纸,余光却盯着甄怀仁“你认识报纸上的人?”
“不认识。”甄怀仁再次确认了一遍报纸上那有些模糊和重影的照片后翻到下一页,易正伦果然结婚了。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位易太太就该是韩梅了。夫妻?甄怀仁感觉自己要炸肺了,哪怕很可能是如同冯力文一般的假夫妻,也让他怒不可遏。自己心心念念这么久都没有得到的名分,你易正伦竟然轻松获得了。更重要的是,易正伦那个王八蛋长的比自己好看,会讨女孩子欢心。他不是对韩梅没有信心,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女人都是什么‘外貌协会’的,按照广播里说的,颜值即正义。他的颜值不行,所以他是邪恶的。
甄怀仁拿出烟,身旁传来了轻咳,他皱皱眉头起身来到对面坐下。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来位置不远处竟然坐着一位漂亮的太太,而她身旁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两人动作亲昵。
再次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甄怀仁就势坐到了胖子身旁,搂住对方的肩膀“两位是夫妻?”
“废话,你什么意思?”胖子把脸一耷拉,甩开甄怀仁的胳膊。
“你是干什么的?”甄怀仁近距离观察对方的装束,普通的成衣,身上有机油味道,皮鞋刚擦过,可是外沿又磨损,臂膀肌肉发达。
“你谁啊?你是干什么的?”胖子反问对方,眼睛盯着甄怀仁。
“瓦达西瓦纳尼录滴露达阿给给录嘎。”甄怀仁笑着掀开自己的风衣,将腋下配枪露了出来。
胖子显然是懂日语的,也分得清口音的真假,脸色顿时绿了。
“别紧张。我累了,现在要到站外的旅馆休息一会。”甄怀仁指指站外那霓虹灯闪烁的旅馆,然后对已经买了票回来的柴老二招招手。柴老二立刻走了过来“给他一千。”
柴老二二话不说拿出一摞钞票递到胖子面前。
胖子不明所以,身旁的太太却赶紧推推对方,示意他赶紧拿。
“先生什么意思?”胖子并没有接钱。
“我一个人睡觉害怕。”甄怀仁隔着胖子不停地上下打量对面迷人的太太“有太太在,估计会很安心。”
胖子身旁的太太此刻才知道甄怀仁要干什么,吓得赶紧站起来要走。可是柴老二已经挡住了她的去路,同样不动声色的将怀里的枪露了出来。
“我这人很守信用。”甄怀仁伸出手看看时间,然后起身,好整以暇的将柴老二手里的钱拿过来扔在了举棋不定的胖子怀里“一个小时后,给你送回来。当然你要不在这,我就替你养了。”说着大大咧咧的搂住那位茫然无措,期望丈夫男人一把的太太,拽着对方向站外走去。柴老二则对胖子耸耸肩,跟着走了。
尽管周围人来人往,可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尤其是近在咫尺的一对年轻夫妇,高琴书和梁才初看的目瞪口呆。
之前甄怀仁说,高琴书还没有什么感觉,此刻全程目睹,她才知道甄怀仁确实如同他自己所说坏的流水。这个混蛋就不怕人家把他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