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时,我记忆全失,痴痴傻傻,被师父捡到了山上,认识了大我三岁的杨修夷。
十一岁时,鉴于我资质愚钝,武术玄术皆学不好,我开始修习巫术。那年我还发现了自己有具古怪的身体,我的血能招惹妖魔,我的身体受伤了会立刻痊愈。
十二岁时,我开始循环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个男人让我去柳州宣城开个店铺等他,他会带我去找爹娘,并且娶我为妻。
十三岁时,我路见不平,杀了一个强盗,结果浑身溃烂流脓,昏迷六日。师公全力将我救醒,告诫我身上有特殊咒文,不能杀生,否则死相凄惨。
十四岁时,我来了葵水初潮,群妖上山掳我,师父无奈之下灌了我绝经汤药,此生再不能生育。
十五岁时,我开始为下山做筹备。一过完生辰,我便来这柳州宣城开了“二一添作五”。
因极少有人知晓我以贩卖巫术为营,所以这人流如织的巍巍长街,独我一家生意清淡,门庭冷落。我也乐得清闲,每日养鸟种花,吃喝玩乐,响午起床,傍晚睡觉。
直到师公师尊师父这三个臭老头把杨修夷从山上派来我这儿,我的安逸生活就此宣告结束。
自那日起,二一添作五鸡飞蛋打,不断传出各类吵闹,不断飞出锅碗瓢盆,砸伤路人不计其数,医药费赔得我快要抹泪卖血为生。
这日天清气朗,我和杨修夷又在后院大吵,吵到忘了为什么而吵时,我们开始动手。我把一桶井水往他脑门上浇去,他改变了水桶的走势,结果把刚进门的陈素颜和她丫鬟给兜头淋了个通透。
这陈素颜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柳宣城县官的千金。这下倒好,为了赔罪,也为了我的小店面能在这里继续开下去,我不得不接了她的生意。
她这桩生意也不是接不得,确切来说,除了杀人,任何生意我都可以接,哪怕偷鸡摸狗,放火抢劫。我之所以不想接她的生意,是因为我不爱管姻缘,尤其是她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她想让西城的穆曲公子穆向才休妻娶她。
我向来深居简出,双耳不闻天下事,但这穆向才的名气还是大的传进了我的耳朵。这得归功于我聘来的小丫鬟湘竹,成天在我耳边嘀咕来嘀咕去,说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成了盛名天下的曲乐师,大小乐器皆精通于胸,奏乐弹琴之时,能引群鸟同歌,百花同绽。
举目天下,有才之人比比皆是,但出名的甚少,除非有才又有貌。这穆向才便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不输于杨修夷。陈素颜爱慕人家情有可原,但可惜这穆公子早年便娶了个小娘子,小日子恩恩爱爱,别人难以介足,别说休妻,便是让他纳妾都难。
我拿出纸笔写契约:“总共三十五两七钱三文,一次性付完。”
陈素颜的丫鬟暖夏冷哼:“你淋了我家小姐一身冷水,还敢要钱?”
“为什么不敢?”
“你……”
“没事。”陈素颜打断她,“给田掌柜银子吧。”她转向我,温婉一笑:“能否知道,这七钱三文的零头是如何算出的?”
我说:“三十五两是基本手续费,七钱三文是穆向才的身价。”
“啊?”小丫鬟夸张的半张嘴巴,“怎,怎么就七钱三文?”
“苍生各自有命,各典所职,乐师的价格本是一钱,六钱三文还是我友情加上的,你要是觉得少,多加点我也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我掏钱。”
小丫鬟顿了顿,反手指着自己:“那我值多少?”
“八十文。”
“那你自己呢?”
“我是商人,商人三十文。”顿了顿,我又说,“我搞这一套只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算账,我这人懒,不想费脑子想别的计费方法。如今天下,这百家九业不过只是个说辞,不怎么算数,你们听听且忘了吧。”
“那如果是我家小姐的话,你准备开价多少呢?”
我斜瞅了她一眼:“十文。”
“怎么这么少!比我还少?”
我淡淡道:“本来是有一两银子的,不过我给扣光了,大家闺秀不予以自爱自好,自贬身家,拆人姻缘,这等圣贤以为耻的宵小女子简直就是道德败类,没扣光就不错了。不过你放心,我对你家小姐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还能勉强值个十文。”
我连珠带炮的说完,角落里传来了噗嗤大笑,我狠狠的朝杨修夷瞪去一眼,他收到了我的目光,却仍不知死活的叉腰狂笑。笑吧笑吧,笑断了你的腰最好,一个男人的腰比我还细,我真想把他折半塞进柜台下关一晚上。
暖夏听了我的话极为气愤,陈素颜神情平淡,不见喜怒。
我将写好的合约递了过去:“你看看,觉得好就签个字。”
陈素颜极为仔细,将那寥寥数行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抬头:“你没写期限。”
我忽然就佩服她的胆气了,被我如此羞辱,非但没有落荒而逃,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还落落大方,谨慎办事,她是没有羞耻之心的人么?
我问:“你想要多久?”
“三天。”
“三天?”我双眼一翻,“陈小姐,就算我下个蛊咒,准备功夫都得七天,三天你还不如杀了他原配,再下药上他的床,自称怀有身孕直接登堂入室算了。”
“那……便七天。”
我顿时满脸黑线:“蛊咒得到的不是他的心,只是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身子,这样的他你也要吗?”
小丫鬟问道:“那田掌柜觉得多久合适?”
“最少也得一个月。”我直接提笔在合约上写上了日期,“今天三月初七,一个月后四月初七,刚好春暖花开之时。”
“到时候小姐就可以和穆公子泛舟碧湖,踏春赏花啦!”
我忍不住说道:“刚还急不可耐呢,眼下又改了面色,还深闺大小姐,知不知羞?”
这下小丫鬟跟我呛上了:“不知羞便又如何?就算我们是鸡鸣狗盗之流,但你可别忘了你跟我们签下了这一纸合约,你可是助纣为虐了!”
她说的是实话,而且我也无力反驳,但我向来争强好胜,平日里和杨修夷逞凶斗狠惯了,所以我恼羞成怒,竟说了句颠三倒四的话:“是是是,我助纣为虐,你们是妓女,穆向才是嫖客,我是个拉皮条的!”
一说完,主仆二人的表情顿时大变,陈素颜先前还能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如今也皱起了黛眉,望着我的目光有些凌厉。
偏偏这时候,杨修夷那混蛋又拍桌大笑了起来。
我也自知有些过分,我这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没心没肺。这陈素颜能忍我至此,可见也是个有点心胸的人。
我赶紧将另外一张合约誊写好,签了字递过去:“合约一共两张,你一张我一张,期限一个月。”
陈素颜容色阴鸷,接了过去,看了一眼后冷冷的说道:“田掌柜,你还没按血印呢。”